荆北的天乌云密布,荆南的天却是晴空万里。
距离交趾郡还有百里,这里依旧是长沙郡的疆域。
一处朴素的村落,肉眼可见的是每处农舍门前那黑漆漆的磨刀石。
这村庄,像是每家每户都精通于“磨刀”的本事。
村口处高挂“罗汉庄”三个字的牌匾。
而这其中的一处农舍,此刻的陆逊躺在床。
明丽的阳光照射进来,他重度高烧,额头盖着湿手帕,嘴唇干裂,梦呓着“我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往爬我要”
头高热到已经有些神志不醒的地步。
前几日,确定了那偏厢车、木牛流马、连弩的交货时间、地点后。
陆逊就与孙茹马不停蹄的从江陵往荆南长沙赶。
正巧遇到了雨水天,斗笠却只带了一个。
于是,陆逊就让给了孙茹,反倒是他陆逊浑身都淋透了,一连几天重烧了起来。
孙茹坐在床边安抚道“伯言,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陆逊宛若被这轻声的安抚给唤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那匹军械到了到了么”
孙茹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到了,陆家的人也到了,已经派人去查验了,那军械就藏在关山中,还剩下部分,也就这两天送达。”
所谓关山,乃是当年“关公战长沙”时扎营屯兵的山峦,如那“捞刀河”一般,因关公而得名。
细细说来。
便是建安十三年,曹操赤壁大败后,刘备与孙权借机向荆州地区扩展地盘。
长江以南的零陵、武陵、桂阳、长沙四郡见势不妙,打算投降曹操。
于是,刘备命张飞、赵云各领兵三千人,分别攻克武陵、零陵和桂阳三郡
关公则带领五百名校刀手杀奔长沙郡。
“关公战长沙”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至于这关公战长沙,诚如后世戏剧中唱的“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因为关公的到来,这边的许多地方,都因为这一战而闻名于整个天下。
诚如,此前因为关公的青龙偃月刀落入水中,被周仓捡回的“捞刀河”
再有关公修建马圈而得名的“马栏山。”
关公驻扎兵马的“关山”。
至于“罗汉庄”,则是青龙偃月刀从“捞刀河”里打捞来后。
刀被河石碰缺了一个小口,于是当地的罗铁匠以天雨水为磨刀水,为其整整磨了三天。
从此以后,罗铁匠名声更大,他居住的村子被叫做“罗汉庄”
往来不少客人,都会来此“磨刀”
如今,陆逊与孙茹就住在这罗汉庄,而那批军械交易的地点则是关山。
早在三日前,陆家就派来了大量的商船,除了将足量的金子运送过来外,还有就是人手
将这么多的军械运回东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就在这时。
陆逊的儿子陆延走了进来。
这是陆逊的长子,却并非孙茹所出,乃是陆逊的亡妻诞下,如今已经十五岁了。
看到长子,陆逊虚弱的伸出手抚摸着孩子的面颊。
“吾儿来了金银与部曲都带来了么”
“十八万斛粮食折算成的金银,已经几次清点过,分毫不差。”陆延回道。“至于部曲,孩儿不敢带太多,只带了五百,足够搬运军械即可”
历史,对陆逊这位长子陆延的记载,是早夭。
未满二十岁就去世了
便是因此,陆家的爵位,才由他弟弟陆抗继承。
如今的陆延年龄虽不大,但却颇有精神,小小年纪已经能处理好许多族内的事物,包括一些商业、生意。
见父亲如此痛苦的模样,陆延有些担忧,却照例禀报道。
“那史火龙与游坦之就住在不远处的马栏山,孩儿按照父亲说的,已经与他们交涉过了,后日午时,先由咱们陆家的人清点货物,点清之后,即刻交付钱财接下来,便是走水路运输这份军械。”
“好啊”听到这儿,陆逊如释重负般的平躺了起来。
孙茹款款拉住了陆延的手,轻声道“延儿,你是你父亲的长子,如今你父亲这副模样,我实在走不开,军械的事儿就多劳伱了”
孙茹对陆延的称呼是“延儿”,但自称却不是“为娘”,而是“我”
诚如每一个家庭中,后娘与长子间的关系,往往看似亲密,可实际隔着一座山。
听过孙茹的话,陆逊附和道,“你娘说的对,人心叵测,千万小心,咳咳若遇到什么事儿,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了。”陆延将手从孙茹的手中抽回,恭敬的向陆逊行礼,又向孙茹行礼过后,便徐徐退出了房间。
而待得他出门时,他看到了院落内有一桶水,他快步走到那水桶前,不经意的将手伸了进去,迅速的清洗了一番。
他的眼眸中多出了几许不易被人察觉的精芒。
而这手
方才只是因为被后娘孙茹拉到过而已。
长沙郡,关山。
有精通于算数的,正在查验货物。
“木牛流马五十”
“连弩五百六十一”
“偏厢车八十驾”
随着一句句声音传出,最后的数字报了出来。
“不错,全都对得,两位敞亮”
交州七郡督士變的弟弟士,望着眼前,这关山中藏匿着的军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史火龙与游坦之都在这里
史火龙笑道“今日的就在这里,明日、后日还有两批军械也会送来,后日正午前,你们再查验一番,确定最终的数字,就可以交易了”
史火龙说到这儿,游坦之提醒道“只是不知道阁下该准备好的钱粮可就绪了。”
“放心”士笑着拍拍两人的肩膀,“这只是开了个头儿,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不怕告诉你们,咱们是来自交州的,咱们那儿有的是钱”
嘿
这话脱口,史火龙与游坦之彼此互视。
旋即异口同声。
“敞亮”
之后,三人约定,后日正午前再来清点一次军械的数量。
若然没有出入,即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倒是送走士后。
史火龙与游坦之站在那皎洁的月光下。
史火龙感慨道“洪七公他老人家,这次是把这些人,全都耍的团团转了吧。”
“是啊”游坦之从怀中拿出一块面饼,狠狠的啃了一口,他把面饼递给了史火龙,“吃一口”
“吃啥面饼啊”史火龙笑着摆摆手,“这票干成了,以后洪七公他老人家顿顿让咱们吃肉到时候,咱丐帮的日子,怕是比那些官老爷更美十倍咯”
是啊
诚如史火龙所言。
曾几何时,他们是流亡到江陵城的流民,他们风餐露宿,他们饥寒交迫,哪里有人在乎过他们的死活,哪里有人肯让他们吃一口饱饭。
可现在
日子不一样了呀
别说饱饭了,面饼都不稀罕吃了丐帮,得吃肉
跟着洪七公他老人家,有肉吃
而随着史火龙声音的落下,游坦之又把面饼塞回了怀里。
突然感觉这面饼就不香了。
他饶有兴致的补一问,“你说明儿个会顺利么”
唔
史火龙直接抬手,重重的敲了下他的脑门,“洪七公他老人家亲自部署的,怎么会有错”
“可”游坦之这次自己敲了敲脑袋,“可若是事儿闹大了,咋办”
“哈哈哈”史火龙笑了,“洪七公他老人家通着天呢他岂会没有后手”
言及此处,两人的目光交汇。
月色下,倒是平添出了一抹芳华。
江陵城,贼曹掾属的刑室。
因为关麟发的那笔小财,这里,也适当的采购了一批全新的刑具。
此刻牢房之中,火把摇曳,呻吟之声此起彼伏,关麟大步进来,身后跟着担心他的三姐关银屏,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张星彩。
马秉侯在门前,见关麟到了,当即打开了牢门。
关麟一行三人进入牢内,眼前的中年男子,正是那“长新酒楼”的掌柜。
只不过,区别于白日里的衣冠楚楚,此刻的他头发蓬松,面容憔悴。
“本曹掾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还是不招”
“我不知道官爷说的是什么如何招呢”沙哑的口气,让人听了,很容易生起同情与可怜。
果然
关银屏小声提醒关麟,“会不会真的抓错了,我记得这掌柜大字都不识一个,便是整理账簿的,都是他内人,只是烧得一手地道的北方菜罢了。”
方才关银屏还真的特地去军营中问过了
关家军中北方人不少,认识这掌柜的很多,都是冲着烧的那手北方菜去的。
很多关家军的兵勇还啧啧称奇,说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掌柜不识一个大字,却能开出这么一处酒楼,全凭手艺
“咳咳”关麟轻咳一声,回头望了一眼关银屏,提醒道,“姐,我可是在执行公务”
这下,关银屏闭了嘴巴,只是警惕的站在关麟的身侧,环视着周围。
“不招是吧”方才还是和颜悦色,突然,关麟的面颊就变得严肃了起来,“好说,那来人,押到公堂,本曹掾亲自审”
“也让你见识下,本曹掾的厉害”
江陵城,糜家府邸。
糜芳托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他的儿子糜阳还在桌前奋笔疾书,不准确的说,是奋笔计算。
他的左侧摆放着一本九章算术,右边则是按照九章算术中第三章“衰分”的理论,列出的表格试图以此“分配”的思路,得出答案。
糜阳不时的口中喃喃“有十二头,下有三十四足用均分列表的话,如何解”
鸡兔同笼
还是鸡兔同笼的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糜阳整整三天了。
自从那一日,将五万斛粮食交付给关麟,两人聊到了这“鸡兔同笼”的问题后。
这三天来,糜阳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的脑海中不时闪出的,是关麟提及的话。
“这才只是两种解法,一个是假设法,一个是金鸡独立法,事实,类似于这种鸡兔同笼的问题,一共有十三种解法”
十三种解法
糜阳越想越是觉得深奥,越是觉得关麟深不可测。
他绞尽脑汁,也仅仅只是又多想出了一个“表格法”
算是九章算术“衰分”理论的延续。
可还有十种呢
后世,往往数学研究到最后,人都会变成“疯子”,会陷入那庞大的“数学宇宙”中,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们会纠结于任何一个小小的发现。
当然,那是后世,在汉代仅仅只有九章算术理论下的数学,想要超脱于九章算术是何其困难。
不夸张的说,糜阳此前是被框在了那个圈中。
可偏偏,关麟彻彻底底的为糜阳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超脱出这个圈,抵达更广袤的宇宙。
这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似乎是注意到了父亲的归来,糜阳也有些累了,他很懂事的阖起竹简,迎父亲,“父亲今日怎生回来的这般晚,是公务繁忙么”
“唉”糜芳摆了摆手,无奈的叹出口气。
“父亲这是”糜阳连忙追问。
糜芳的眼眸却望到了案几的九章算术,再看看儿子,心头不免还轻松了几分,“吾儿一门心思醉心于数学,却是让为父能宽心不少啊只是那云长的儿子,可就没这么省心咯。”
云长的儿子,不省心
当这两个词传出,糜阳眨巴了下眼睛,当即会意,“父亲说的是四公子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
糜芳瘫坐在竹席,褪去了袜子,那肥胖的身躯像是一个圆球,整个人显得极不雅观。
“父亲能告诉孩儿么”
糜阳好奇了。
现如今,他只对两件事有兴趣。
一个是鸡兔同笼
另外一个,则是通过鸡兔同笼问题,为他在数学领域打开一扇全新窗子的四公子关麟关云旗
“唉”糜芳长长的叹出口气,“你说说这关云旗,好端端的一个下午抓捕了一百多人,言之凿凿说这些人是魏谍,却既无证据,又无为父批捕的手书,如此胡闹,这在江陵城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一整个下午,整个江陵城都是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而来为父这边状告他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偏偏为父与云长这关系,又如何能不压下去呢可压着压着,唉不说了,不说了”
说到最后,糜芳已经无语了。
整个一晚,他是越压,群情越是激奋哪
这很容易理解,关麟是在抓魏谍,比如那“长新”酒楼,他把所有酒楼里的人一股脑全抓走了,总不可能这些人都是魏谍吧
那寻常百姓的家人自然要来闹,人多了,可不就聚集起来,群情激奋哪
再加,还有那“连刘皇叔”都敢骂的李邈。
可想而知他糜芳的压力何其之大
乃至于,糜芳有一种感觉
关公有这么个儿子,他的心岂能不累
可关公有这么个儿子,莫名的,他糜芳凭什么,也感觉心累,累成狗啊
倒是
糜阳,他的眼珠子一定。
宛若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喃喃道,“若诚如父亲说的那般,魏谍与寻常百姓都抓起来了。”
“那么他们如今就同时被关在牢狱中,魏谍一定与寻常百姓有不同之处,如此说来”
“这道题就变成了,魏谍有多少人,无辜百姓有多少人这是鸡兔同笼的问题呀四公子这是在解鸡兔同笼的问题啊”
啊啊
听着儿子的这么一番话,糜芳顿时有一种悲鸣到极致的错觉。
咋
咋他儿子,也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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