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的书房,四壁悬挂的几乎都是南笙的画像,她或坐或卧,或嗔或笑,或痴或缠,他笔下还有一副未完之作。
“谷主”书房外一人轻唤了一声。
“在小楼候着。”他运笔自若,为画中人细致描眉。半柱香后方停笔,小心用镇纸压好,这才出了书房,向隔壁小楼而去。
小楼内,黑衣人静候着。
“何事”
“江玉柔病逝前告知喻闻舟,他与其女江婉情并无血缘关系。喻闻舟此前日日在闻香楼买醉,他喝醉后,曾有人听他提起过此事,之后他就离开漠北,似乎是南下而来。”
“找人看好他,随时向我报告他的行踪,若有异动”他声音戛然而止,手掌紧握,神色挣扎。
良久,他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
只剩他一人后,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在小楼内一动不动坐了半日。
天色见晚,南笙枕在床边看着小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眼皮一抬。
楚衍立于门边,一身素白的衣裳衬得他宛若谪仙,清矍无双,那双岁月沉淀过的那双眼温柔而专注。
他帮她把书拿到一旁,手指按了会穴位。
南笙喜欢看这些话本小说,为了让她打发时间,闻香楼专门养了一批落魄书生,给她供这些话本子。
不过她有个坏毛病,没人看着她时,她能一看好几个时辰,伤眼。
她闭上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清淡的药香侵入鼻间,不觉让人心神放松。
“有什么心事吗看你这一天魂不守舍的。”南笙问,吃晚饭时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闻香楼的一些琐事,我能处理好。”
“别太累了,嗯”
“好”楚衍紧紧拥着她。
待她睡过去后,楚衍侧身轻抚着她的脸颊,神情抑郁,阴霾侵入他的眼底,隐约透着几分偏执,与白日里的温柔大相径庭。
“我不会让你们离开我的。”
日上三竿,南笙方才起身,楚衍平时起得早,今天到这点了,竟然还未起身。
南笙一碰他,浑身似个火炉一般。
楚衍平时很少生病,但这次却烧得意识模糊,南笙都有些被他吓着了。
用过药后,直到当天夜里,才勉强退了烧。
“娘,爹爹好了吗”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从外面探了个头。
小女孩小小年纪便已能看出倾城样貌,再过几年,怕又是个红颜祸水。
“已经退烧了。”
小姑娘小跑进房,用手贴在了她爹的额头,“娘,爹爹怎么还不醒啊”
“爹累了,让他睡会,别打扰他休息。”南笙向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哦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远离了些,南笙为她用药液擦了手脸,就让她回去睡觉了,怕她在这里待长了,会过病气给她。
她开始还不肯,南笙劝了一会,又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楚衍这次病得有些奇怪,按理说烧得再厉害,总还是会有清醒时刻的,可是他已经昏睡一天了,连一顿饭都没吃上。
虽然不久前退了烧,但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这样的反常让南笙有些担忧。
送鱼儿回房后,南笙又转道去了厨房,叫人熬了些清粥。
南笙走后不久,床上的男人便醒了,那双睁开的眼眸却不似平日的温良清隽,而是一双凌厉、冰冷、戒备的双眼。
陌生的环境让他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隐约的脚步声传来,他眼底杀意蔓延,刹那,屋内便没了他的身影。
等她拿着粥回房后,楚衍竟没在床上,她眉头轻皱。
此时,藏身房梁之人,见到来人后,冷厉的神情转瞬如冰雪消融。
门碰得一声关上了,身后破风声袭来。
南笙来不及回头,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可有想我”愉悦的声音窜入她的耳中。
“别闹,粥都洒了”
他气息拂过她的耳窝,“煮给我的”
“嗯”
他从她手中取过肉粥,一饮而尽。
咚得一声,瓷碗坠地后滚落几圈,身后之人将她悬空抱起,向床边走去。
“楚衍,你干什么”南笙有些羞恼,病还没好,又开始折腾。
“你在叫谁”他脚步顿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南笙看着这张满是阴霾的脸,不由有些恍惚,看来这回是真的又犯病了。
这是他的另一重人格。
只是他的这重人格,从他们成亲后,便再没出现。
楚幽有些粗暴地解着她的衣裳,南笙握住了他的手,“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他眉头轻皱,并不太懂她话语里的意思,“什么去哪儿了”
“那你还记得现今是哪年吗”她不答反问。
“元续元年”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一种无法掌控的茫然,让他心情烦郁。
“元续元年看来你当真是不记得了,如今可是元续二十年。”
“嗯逗我玩很开心”他轻轻捏着她滑嫩的脸,这张脸娇艳欲滴,恍若昨日,哪有丝毫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他忽然轻笑一声,俯身想吻她,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他温热的吻便落在了她的侧脸。
“我成亲了。”
“笙儿,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他笑容褪去,神情略显阴鸷。
“你当真以为是玩笑吗”她眼神极认真。
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
在他怔愣的片刻,南笙将他推开了,楚幽不防,后退了几步。
他眼尾泛红,眼底杀意沸腾,“是谁喻闻舟、花无未,还是林戈我去杀了他们。”
“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你忘了谁才是你第一个男人你有没有告诉他当初你我二人是如何欢好的”他双目赤红,几乎是咬碎牙说出的这番话。
“那又如何”她轻嗤了一声,似是听了什么笑话般,“你当我是什么贞洁烈妇不成。还是说你以为,我和你上过床,就要为你守一辈子活寡,想得倒是美。”
男人呼吸一滞,眼底的疯狂褪去了几分,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他忽的狠狠咬住了她的脖子。
“狗东西”南笙低呼了一声。
楚幽只觉得自己胸膛燃烧着熊熊烈焰,恨不能将他们彼此都燃烧殆尽。
她成亲了成亲了
该死,她怎么可以拋下他和别人成亲
明明说好要与他成亲的。
骗子都是骗子
月落日升,日落西斜,晚霞将整片天空染得通红。
楚羡鱼挽了个分俏髻,杏红色织金流云百褶裙,脖间戴的是七宝琉璃项圈,小脸尚未完全长开,婴儿肥也还未褪去。
她有些无聊的撑着脸,手臂间连串的金镯晃出悦耳的声音,乌溜溜的眼睛忽然一亮,她见到娘了。
南笙走近了,小鱼儿才发现她嘴唇的伤痕,踮起脚尖呼了两下,“娘嘴巴怎么破了,疼不疼鱼儿给娘吹吹。”
“没事被狗咬了一口而已。”
“哪里有狗狗”她好奇地往四周看。
“娘以前养的,原本都跑了的,现在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忽然发疯咬人了。”
“咬娘,坏狗。”她瘪了下嘴。
屋顶瓦片忽然响了一下,楚羡鱼抬头。
“鱼儿,随娘过来。”南笙眸子微掀,警告似地说,“敢跟来,你狗腿也别要了。”
吃完饭后,南笙轻轻放下筷子,沉思片刻,“鱼儿,爹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人的意识是会分裂成不同的个体的,这些个体有着独立的人格以及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
鱼儿摇了摇头,眼睛亮亮,“没有。”
“你爹爹身体里就藏着另一个人格,现在那个人格忽然跑了出来了,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爹爹也不记得鱼儿了”
“嗯”
“那鱼儿告诉爹爹,爹爹就想起鱼儿了对不对”她高兴地道。
“不可以,如果告诉爹爹的的话,他的两个人格可能会自相残杀的,所以鱼儿如果不想爹爹没了,以后看到他,也要假装不认识他,知道吗”
她捏着手指头,神情还有些懵懵的,显然不能完全理解她娘的意思。不过虽然不太懂为什么要装不认识爹爹,她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乖,和娘拉勾。”
“好”她眼神亮得吓人,坐得一本正经,伸出小拇指,大拇指还认真地盖了个戳。
至于为何不能说,她虽不一定能听懂,但南笙还是缓缓同她解释。
他们成亲前,楚衍的两个人格就互相厮杀过,他们彼此都想杀掉对方,成为唯一的人格。
那时她刚好和他起了争执,没在他身边看着他,只几天的功夫,他就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当初她发现及时,他差点就杀了自己。
那次过后,楚幽的人格彻底藏了起来,而楚衍似乎也忘了自己另一重人格存在的痕迹。
“那爹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娘也不知道,但那都是鱼儿的爹爹,即使再陌生,鱼儿不能怕他。不过爹爹要是欺负你,你要同娘说。”
“鱼儿不怕”她大声道。
“鱼儿真厉害,吃完饭娘带你去练琴。”南笙揉了揉她的脑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