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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唯有此法,两难自解
    张居正对于缙绅已经很宽容了。

    他们掌握着大明绝大多数的生产资料土地,而后利用这些土地强人身依附特性,绑架了一大堆的佃户、佣奴、游坠之民,同样和山野的匪寇,保持着极好的关系,利用匪寇来进行进一步的武力胁迫,维护自己在地方根深蒂固的地位。

    大明的土地高度兼并,已经兼并到了兼无可兼,并无可并的地步。

    张居正和宋阳山的书信往来密切,主要是叮嘱宋阳山,不要吹求过急,把事情办砸了,张居正也只是让他们还田,并没有想要进一步的对他们做更过分的事儿,如果有,就是张居正做好了天罗地网,等着徐阶自己跳进来,被杀鸡儆猴。

    “苏松最缺什么”应天府尹顾章志的儿子,举人顾绍芳颇为确切的说道“缺粮。”

    “缺粮”在座的所有人本来眉头紧锁,立刻明白顾绍芳的意思,苏松也就是苏州、松江府地区,最缺的就是粮食了。

    顾绍芳继续说道“苏松的棉田极多,大约占据了田亩的七成以上,苏松本不产粮,这粮食大多都从外面来买,而朝廷对我苏松的是十抽二,两成的税赋啊,整个天下最高的税赋了”

    “各位回去之后,只要开始给米店涨价,一点一点的涨,无论是何等的理由,每天涨一点,不显山不漏水,小民穷民苦力也,每日劳作大抵能够果腹,一旦米店涨价,必然饥馑,稍微呼吁一下,说是朝廷薄待我等,把矛头对准朝廷就是。”

    毒毒毒

    徐璠紧赶慢赶来到了诗会的时候,听到了顾绍芳的毒计,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平日里一个个把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现在朝廷说要还田,就如此反抗,这是要做什么

    顾绍芳长相颇为周正,笑起来颇为儒雅随和,他满是笑意的说道“咱们有什么办法呢,朝廷把我们的田收走了,地主家也没了余粮,口袋空空自然不能贩粮周转,咱们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这米价高涨,不怪朝廷怪谁到时候,聚啸起来,不能怪我们缙绅没能安土牧民,没那个本事不是”

    “到时候,大家都准备点银子,粮食价格飞涨,小民穷民苦力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卖田的必然很多,到时候,大家都接济接济咱们这帮乡亲,这等苦难,咱们也不能坐着看不是”

    “就没人能说咱们不仁不义了。”

    徐璠深吸了口气,平息了跑来的气喘吁吁,走到了正中间,看着顾绍芳,端起手来,问道“顾绍芳,我有些问题问问你。”

    “你这个计策好是好,但是这百姓们没了粮,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把矛头对准朝廷,而不是对准咱们呢哪有粮食去哪里找粮食,穷民苦力聚啸起来,攻破州县,会招致朝廷天兵平叛,俞帅连拔十八寨,人人交口相传,拍手叫好。”

    “聚啸小民,一群饥民,他们饿红了眼,一边是朝廷的天兵天将,一边是咱们家里的护院,伱说这些饥民,会先把矛头对准谁”

    徐璠这个问题,算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点醒了

    历来民乱,先死的都是乡绅。

    顾绍芳眉头一皱,这徐璠是徐阶的儿子,徐阶既然出现在这里,徐璠不应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吗

    徐璠这一番话语,可谓是直接把他顾绍芳全盘计划给打乱了,怎么看,徐阶的儿子,都是来砸场子的。

    但是徐璠的问题必须回答。

    顾绍芳想了想说道“所以才要一点点的涨价,慢慢来,百姓们心中怨恨越积越深,但还不至于饿死的时候,聚啸起来,就不会对准我们,而是对朝廷清理侵占事儿,愈加不满。”

    “放屁”徐璠连一点斯文都没有了,指着顾绍芳厉声骂道“臭不可闻”

    “你”顾绍芳猛地拍桌而起,指着徐璠,看着徐阶,徐璠他骂人

    徐阶自己都辩不过徐璠,管不了儿子,也是不言语,年轻人的论战,徐阶老头子不掺和,他能来参加诗会,都是偷偷溜出来的,结果儿子还追了出来。

    “我为什么说你放屁”徐璠嗤笑了一声说道“我有三个问题,你若是能回答上来,我就致歉于你,跪在地上给你磕三个响头”

    “敢不敢应战不敢应战,就把那张搬弄是非的臭嘴闭上”

    顾绍芳怒不可遏,看着徐璠厉声说道“你问”

    徐璠端着手,看了一圈,逐渐恢复了仪态,似乎刚才那个狷狂,出口成脏的不是他一样,他梳理了下自己的思绪说道“穷民苦力,是极其复杂的群体,每一家和每一家都不一样,你说要涨到维持他们不饿死的地步,利用他们的怨气,你又如何确定涨到哪一分,是伸向百姓米缸最后一口口粮吗”

    “连最娴熟的琴师,都不知道,自己用的那分力,是最后一分力,不让琴弦绷断”

    “回答我。”

    向下朘剥的力度要多大,才能保证力度正好这个问题,别说顾绍芳了,连徐阶这种经年老吏都不知道那个具体的赌在哪里。

    “说话啊。”徐璠看着顾绍芳问道。

    顾绍芳看了一圈,一甩袖子,逞强的说道“吾不知,些许小民,饿死就饿死了”

    “嘴硬。”徐璠嗤笑一声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

    “人心本贪,我等缙绅侵占本就是有违朝廷法度,聚集于此,是不想把侵占的常田还田。”

    “人心就是这么的贪婪啊,占了不该占的,朝廷也没拿我们怎么样,就聚集起来,要给朝廷好看。”

    “你又如何能保证,在涨到不饿死的那一分的时候,在座的诸位,不为了暴利,更进一步涨价,把手伸到百姓米缸最后一口口粮呢把那根弦绷断呢”

    “靠在座诸位的良知吗”

    “有这种东西吗”

    这个问题又无法作答,若真的是能做到止贪欲,还能聚集这么多的权豪,在一起商量对策吗

    人心贪婪,利欲熏心,到时候决计不会维持在饿不死人的尺度内,而是愈迫愈急,把穷民苦力心底的怒火勾起来的那天,熊熊烈焰,一杯水如何熄灭这等烈火

    顾绍芳被问的有些懵,他求助的看向了几位长辈,几位长辈似乎也在思索。

    这徐家老大的嘴皮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回答我靠什么”徐璠振声问道。

    “吾不知。”这次顾绍芳没有再逞强,只回答了不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此端一开,其发展进程,根本没办法被控制,到时候,必然是熊熊烈焰将这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哼。”徐璠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顾绍芳说道“你狼子野心,根本不是为了对抗朝廷的清理侵占之事,而是为了吃掉我们”

    “涨价涨到百姓受不了的地步,你昆山顾氏一定会开仓放粮,任由饿红了眼的百姓,冲进别家家门,捣毁别家宗祠,杀掉别家人丁,然后再以一副大善人的模样,出来用粮食安抚百姓,趁机兼并我徐家、沈家”

    徐璠此言一出,顾绍芳面色大变,所有人看向顾绍芳的神情都变了,大多数人都眉头紧锁,因为顾氏粮庄,几乎控制着苏松所有的粮道,到时候,顾氏放粮,把饥民们作为自己的保护伞,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指责可谓是极其严重了。

    顾绍芳一下子就急眼了,挥舞着手说道“你血口喷人,你胡说我既然提议,自然是同进退”

    “好就算你同进退,怎么保证咱们一群利欲熏心的人,能同进退呢朝廷天兵在侧,小民怒意滔天,为了讨好朝廷,谁又能保证大家都不投降呢”徐璠清楚的知道顾绍芳已经掉入了他的陷阱里,立刻接了一句,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朝廷和南衙缙绅有矛盾,缙绅和缙绅就是一个紧密团结在一起,彼此不可分割的整体,牢不可破的联盟

    缙绅和缙绅之间也有矛盾,而徐璠这句话,直接敲碎了这个一击击破的联盟。

    谁能保证在这个对抗朝廷的过程中,不会有互相背刺的情况发生一定会有互相的背刺,而且极为凶残。

    吃小鱼吃多少才能饱一条大鱼下肚,都能打嗝了

    顾绍芳一下子就傻眼了,这徐璠如此擅辩的吗

    徐璠其实不善辩,他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爹和自己家不被拉到菜市口砍头,才如此的急切,为了活命。

    闹起来,朝廷或许会安抚别人,但是他们老徐家七十多口,一个都跑不了,全都是菜市口的下场,因为张居正摆明了车马炮,就是拿他们老徐家当那只杀鸡儆猴的鸡,自己老爹不服老,更不服张居正比他徐阶强,非要斗一斗,看不清楚屠户已经磨好了刀。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顾绍芳一听就急了,迫切的说道“朝廷让还田,你家就直接还吗”

    “还啊,我家还完了。”徐璠两手一摊点头说道“朝廷让我家,还田,我家还清了啊,朝廷还给我家留了一万亩。”

    顾绍芳这才想起来,老徐家是第一个带头还田的,虽然是情势所逼,但是这的确也是事实。

    “当然,也不能这么算了。”徐璠转身看向了所有人说道“咱们苏州、松江府最多的是什么”

    “是棉田,是佃户、失地百姓、佣奴、游坠之民,这些加起来是什么是棉布、是生丝、是丝绸、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我们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朝廷要我们还田,我们就跟朝廷要船引出海去,把棉布、丝绸卖到四洋去白花花的银子堆在家里,才是钱几亩破地,天天在黄土地里打滚,能打出银子吗”

    徐璠说完,略有些忐忑的看着所有人。

    眼下朝廷是利矛,而他们缙绅就是那个坚盾,朝廷的矛太锋利了,徐璠判断,缙绅们根本斗不过朝廷,尤其是现在,张居正看似履行的是臣权,但那是在文华殿,出了文华殿,张居正根本就是在履行摄政摄来的皇权

    而且是由皇帝支持的皇权

    小皇帝在圣旨上填了一句,就那一句圣旨到,有司执行,徐璠看到了他知道小皇帝完完全全被张居正描绘的大明再兴的宏伟蓝图,给蛊惑了。

    执矛人是张居正,矛头是俞大猷带着的三千精兵,要知道当年戚帅,带着三千精兵,由北打到南,从浙江打到两广,把倭寇给杀的干干净净。

    三千精兵,把他们这帮缙绅的家奴、护院全杀了,都绰绰有余

    而缙绅的盾,内部都矛盾重重,不能齐心,也不能协力,还要跟张居正斗法,跟朝廷斗法,真的斗,直接抹脖子不痛快

    矛盾相击的时候,必然产生疑惑,产生疑惑,就要解决,而且要拿出一个行得通的解决方案来,徐璠,给出了方案,开海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徐太师的长子,果然是麒麟俊才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沈昌明听完了徐璠的解决方案,再看看顾绍芳的解决方案,那真的是云泥之别。

    沈昌明看着顾绍芳说道“顾家老三,你还是多读读书,准备明年开春的春闱,先考中进士再说,你看徐太师家的麒麟俊才,是不是这个理”

    “谢叔父教诲。”顾绍芳也是有台阶就下,人家徐太师的儿子,眼界更为宽广,自然是行事更有章程,他的法子不好而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沈昌明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问道“诸位以为呢”

    “徐太师真的是教子有方,不愧是阁老,果然是麒麟俊才”

    “就是就是,果然徐太师诗书礼乐大家,就是不一样,提出的法子,的确是个不错主意”

    “想来是徐太师看穿了局势,知道我们在自寻死路,才特意来诗会,救大家一命大家都要谢徐太师救命之恩”

    “谁说不是,朝廷硬,拿着刀,百姓强,不给饭就聚啸,我们在中间受夹板气,徐太师真的是,又高又硬”

    “日后一定唯徐太师马首是瞻”

    徐璠松了口气,自己的提议,到底是赢得了一些人的认同。

    福建有一个月港,有了朝廷给的船引,做生意合法,赚的钱比他们土里打滚一年赚的都多,那白花花的银子,这几年,连扬州瘦马都可劲儿的往月港去,秦淮河里的娼妓都变得歪瓜裂枣了起来。

    苏松也有人出海,也有人做生意,可是没有船引,注定被有船引的吃一头,而且偷偷摸摸的,规模也远不如月港。

    这几年福建的缙绅们,摇身一变,腰缠万贯,挥金如土,花魁出阁,那都是几千两银子往里面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苏松这些个缙绅们,嘴上嘲讽东南海商,都是群土老帽,可这心里,哪个不羡慕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朝廷收到了田,苏松的缙绅们拿到了船引,损失有,但是有了新路子赚钱,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肉食者,社会地位上,略有下滑,但仍然是掌握了生产资料。

    这讨论完了正事,诗会就开始进入了主体,读书人聚到一起,无外乎,妓、酒、诗,徐璠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他坐在徐阶身旁,手抖的厉害,连喝了几杯热茶,都没压住心惊肉跳。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要是来晚一点点,老徐家就完了。

    “徐公子才思敏捷,果真是俊才,奴家敬你一杯。”一个满脸粉的女子过来敬酒,扬州瘦马那些高端货,越来越贵,这么大个诗会,也都是些娼妓。

    徐璠颇为平和的说道“你们喝就是,药局的医倌不让我饮酒,否则明年你们就看不到徐公子了,你们舞乐便是。”

    “爹。”徐璠给徐阶倒了杯茶,小声的说道“咱们喝了这杯茶就走吧,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被人看了去,招惹麻烦。”

    这么多的缙绅聚集在一起,眼下又有查侵占的风力舆论,再待下去,传到张居正的耳朵里,怕是又要遭殃。

    “那就走吧。”徐阶看了半天,这娼妓都是些庸脂俗粉,连个扬州瘦马的影子都见不到,钱在哪里,扬州瘦马就在哪里。

    扬州瘦马是女子,是专门调校出来,算是娼妓这个贱籍里的高端货。

    徐阶以身体不适,和所有人告别,这还没出门,就被一人给拦住了,此人膀大腰圆,浑身的凶悍之气,腰里别着戚家腰刀,身份不言而喻,是南兵,而且是斥候哨。

    “我家大帅有请,二位随我来。”大汉带着徐阶和徐璠来到了二楼的雅间之内。

    一开门,徐璠就倒抽了一口冷气,里面坐着几个人,他全都认识

    正中间坐着松江总兵官左都督,俞大猷;左手边是应天巡抚宋阳山,松江巡抚汪道昆;右手边是松江镇提督内臣张诚;南衙兵备太监张进;

    大汉走了过去,坐到了俞大猷的身后,是松江副总兵官陈璘

    这六个人就在这诗社的太白楼之内,而且看这架势,外面的事儿,早就一清二楚。

    俞大猷满是笑意的站了起来说道“就是看到了徐太师,打声招呼,来,坐坐坐,徐太师果真是教子有方,这果然是个好孩子,大有作为,大有作为。”

    俞大猷对着徐璠一顿夸奖,夸得徐阶都有些难办。

    俞大猷让徐阶坐在自己身旁,笑着说道“徐太师果然是忠心体国,这都致仕了,还在为国奔波,我本应该敬你一杯,奈何那陈实功陈太医不让我喝酒,咱们就以茶代酒,敬徐太师一杯,徐太师高义”

    徐阶那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是来为朝廷奔波,他本来是打算带着缙绅们,搞一出大戏来,让朝廷的政令不能推行,结果,全都被自己家的儿子给坏了事儿,夸奖徐璠的每一句,都是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贵公子说的话,徐太师以为如何”俞大猷客套了两句今夜阳光明媚后,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俞大猷很了解徐阶,他看得见徐阶眼中那强烈的不甘心,但是他家的儿子,似乎非要徐阶甘心。

    “好,好得很我生了个好儿子”徐阶吐了口气浊气,配合俞大猷夸奖了一番。

    南京兵备太监张进,则是将徐璠的座位放在了自己和张诚的中间。

    “徐公子当面,咱家是老祖宗的义子张进,皇爷爷看得起咱家,派咱家来到了南衙,这第一次见,都在南衙地面,要仰赖徐公子照拂了,咱家读书少,就佩服着读书人思绪灵光,徐公子今天一席话语,极为精彩,令人茅塞顿开,徐公子大才。”张进和徐璠客套着碰了一杯。

    “张大珰太抬举了,太抬举了。”徐璠站起身来,一饮而尽,他不敢不喝,这可是宫里冯大珰的义子,南京地面宦官头子,比张诚权力要大得多,也更难缠。

    “是徐公子自己抬举自己,来,好事成双。”张进之所以这么客气,是因为徐璠不自己轻贱自己,就外面那些个缙绅,有一个算一个,到他面前磕头,他都不带用正眼瞧一下,甚至连徐阶都算在内。

    张进作为宫里的人,也是第一次和徐阶见面,不跟徐阶喝酒,而是先跟徐璠说话。

    人的脸都是自己争的,都是千年的狐狸,徐阶来这趟诗会,到底做什么,大家心里都门清儿。

    “徐公子,咱家观徐公子言谈,这是看过了陛下执笔的矛盾说”张进示意徐璠坐下说话,他看徐璠的言论,那是越看越熟悉,看来看去,徐璠走的路子不是儒门惯走的路子,句句离不开践履之实,句句离不开矛与盾。

    徐璠颇为恳切的说道“陛下睿哲天成,所言所谈,臣谨记于心,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初得此天书,爱不释手,如饥似渴,之前种种疑虑,如柳暗花明又一村,醍醐灌顶。陛下睿哲渐开,我大明自有冲和之气,臣为大明臣,为大明人,激昂之心盈肺腑,言语难叙万分一二。”

    “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徐璠说完拿起了酒自己喝了一杯。

    徐璠有荫叙,有官身,不视事儿的太常寺卿,自然能称自己为臣,他并没有被削掉官身。

    徐璠说完,继续说道“说的更明白些,我徐家是缙绅,大明好了,我徐家才能更好,兵凶战危国事凋零,倭患横行之日,我徐家也是忐忑不安,唯恐死无葬身之地。更加直接明了一些,大明有钱了,我徐家只会更加有钱。”

    徐璠就是这么想的,大明变得更好,他徐家的机会只会比普通人更多,而不会更少,能够抓得住机会,才能让徐家更好,跟朝廷对抗,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哪怕是朝廷真的因为流民聚啸,撤回了还田的政令,朝廷为了泄火,他们徐家也得死。

    “徐公子,明白人。”张进听闻徐璠如此直接了当把所思所想说明白,也是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徐公子,咱家初到南衙,也没什么好物,这里有一本矛盾说,乃是誊抄侍读学士讲筵摘要,收录了陛下与元辅先生的一言一谈,比外面那些刊物,更为齐全。”

    “就送于徐公子了。”

    张进拿出了典藏版矛盾说,里面的内容更加丰富,是侍读学士讲筵摘要,制作极其精美,鎏金的硬书封,纸乃是高丽贡纸,洁白如玉,里面雕版也是精心雕刻,绝无错漏,而且还有句读,绝不会有误读。

    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内容,是讲筵摘要。

    “谢大珰”徐璠打开了书盒,看着里面的那卷书,颇为激动,他其实还有些不解之处,而这本书,太过于珍贵了。

    徐璠拿出了盐引,递过去说道“一些心意,聊表寸心。”

    张进却把盐引推了回去,笑着说道“说是送,就是送,若是真的有心意,就不要忘记自己的纯白赤诚之心,你看看外面那些讨人嫌的嘴脸,糊涂生,糊涂死,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他们啊,比那夏虫和井蛙还要可怜,临死都浑浑噩噩。”

    张进引用的这段出自庄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意思是

    不能和井蛙谈论大海,因为它受所住地方的限制

    不能和只活在夏天的虫子谈论冰,因为它受活着的时节限制

    不能和见识浅陋的人谈论道理,因为他被自己所受的教育所限制。

    冯保仗着自己读书在文华殿上大杀四方,站稳了根脚,整天骂这个骂那个,还不被弹劾,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作为冯保的义子,张进怎么能不读书,而且他还是卖书的。

    张进也读矛盾说,冯保是老祖宗是盾,乾清宫太监张宏是二祖宗是矛,矛在刺盾,冯保想要保住自己的老祖宗的身份,就要展现自己无可替代之价值,就要把这面盾做结实。

    在张进看来,只要他的义父不犯错误,张宏是没有机会的,因为冯保才是老祖宗

    这一场酒,徐阶最不痛快,所有人都在和徐璠聊还田换船引的具体章程,让徐阶一个人喝闷酒。

    应天巡抚宋阳山将今日的见闻写成了一道奏疏,而张进和张诚,以各自的角度写了封密奏,送回了京师司礼监。

    宋阳山和张进到松江府,是去借兵的,担心还田事儿闹出乱子来,要松江总兵官俞龙给些支持,提前沟通。

    俞大猷正好收到了斥候探报,这些缙绅聚集在一起,便带着一堆人看了个热闹。

    张居正看着手中宋阳山的奏疏,手指不停的在桌上敲动着,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就等着徐阶往里面跳,结果徐璠两次都救了徐家,这让张居正有些感慨。

    他要拿徐家杀鸡儆猴,震慑南衙缙绅,必须还田。

    徐璠救徐家,用的是陛下所著的矛盾说,虽然里面绝大多数的万物无穷之理,是他张居正总结的,这就是个回旋镖,打中了他张居正。

    用他张居正的万物无穷之理,对付他张居正的天罗地网。

    “有趣,徒劳无功罢了。”张居正对徐璠的做法如此评价,他清楚的知道,徐璠的做法都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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