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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孟津
    东方既白,孟津渡口。

    累筑三层的巍峨高台,建在奔流东去的漳河岸边,台上列满了五方旗帜,白旄黄钺、兵符将印齐备。

    这是河内大军开出怀县,进驻孟津的第五日,袁绍连同冀州的十位郡守,约定在漳河边上设台歃血,结为同盟,继续向西去讨伐董卓。

    前些日子董卓劝他罢兵的事情,虽然最后以杀人祭旗痛快告终,但使者团一口一个天子,一个一个陛下的压着他,他现在心中还是不悦的。

    “难不成只有他董卓手上有天子吗关外之地并非没有刘氏宗亲。”袁绍当天便放下话。

    从那以后,他迎立刘虞为新君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

    在迷信盛行的东汉,各类预示凶吉的谶纬有着相当的影响力,他与韩馥乐此不疲的编织各种祥瑞异象,为刘虞顺理成章的登基造势。

    但光在东另立圣君还不够,还需屯驻关要,出兵西向,才能彻底打开一番新局面。

    最初会盟时诸侯阵势浩大,但都各怀私心不愿意冲锋在前讨董,于是在董卓迁都之后,大家都作鸟兽散了。

    还好还有冀州势力支持,韩馥虽然说不上跟袁绍一条心,但还是派了治下郡守到孟津协同袁绍。

    郭懿站在台下乌压压的队伍里,大风裹挟着滚滚热气,号呼般吹动她的衣袍,袁绍盟誓的声音随风传到她耳中时,几乎要消散了。

    “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

    “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必无二志”

    “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慷慨激昂的誓词念完,便有人端着盛有牲血的铜盘,呈递到他们跟前。袁绍率先用手蘸血抹在了嘴边,其余的郡守也都纷纷跟随,作歃血之盟。

    盟誓仪式非常之郑重,但郭懿知道,另立新君不会成,西进讨董也不会成,大伙只是徒劳来孟津一趟罢了。

    对她来说,吃好睡好才是最重要的。

    三伏天的气候潮湿沉闷,入夜之后气温才稍降,变得舒适一些。

    夏季里连日行军本就艰难辛苦,到了孟津,安营扎寨又是个大工程。经历了两天的砍柴扎帐篷,修筑寨墙,建防御工事,士卒都已疲惫不堪。

    好在每每大战前,都可以杀猪宰羊,改善改善生活。粮食供应艰难,军队里有饭吃就不错了,平日里是很难见到肉的。酒肉一顿,吃饱喝足之后,士卒们行军扎寨的劳累消除了一大半。

    没有从前夜夜置酒高会的吵杂,官吏和士兵皆早早和衣入睡,养足精力体力,预备着随时开战。

    沉寂的夜晚里,相连数里的营寨间,唯有大风卷带着沙土,呼啸而过的声音。

    营帐里简易的床榻十分硌人,也跟大部队着连日行军,又要管轻点士兵人数,武器装备的工作,郭懿也很累。

    累到已经完全忽略床榻是否柔软,天气是否凉爽怡人,只要能有个地方,让她安安稳稳的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她阖上沉沉的双眼,迷迷糊糊的想着茂盛的田地里,马上就可以长出香甜的红薯,很快睡去。

    梦里也是香喷喷的烤红薯,扒开烤焦的皮抿上一口,蜜薯在嘴里瞬间化开。

    可怎么觉得耳边很吵呢,是轰隆隆的巨响,一阵一阵重击而下的巨响。她无意识摆摆头,这声音竟然越来越来大了。

    终于,莫名的巨大响声,将她从深沉的梦中强制唤醒。

    “什么声音”郭懿惊坐而起,瞬间睡意全无,也终于分辨出,这是擂鼓的声音。

    鼓声继续接连不断的传入她耳中,而且越来越近。她不假思索的跳下床,提起床边佩剑,赶紧跑到帐外去查看。

    没有烧掉营帐的冲天火光,也没有兵卒在互相打杀,帐外满是与她一样,闻声出来查看的人。

    幸好,不是军中哗变,她将剑收入剑鞘,松了口气。

    夜已深重,被这平白的震天鼓声惊破宁静后,四周的营帐也都吵嚷起来,士卒们纷纷出来查看。

    “监军,这是鼓声”邓兴偏着头,并不是声音难分辨,出击要擂鼓,助阵也要擂鼓,鼓声他们在军营里再熟悉不过了。

    但他奇怪的是,现在是子时

    月上中天的子时,谁会起来擂鼓呢还是这样排山倒海的阵势,足以把士兵都从睡梦中惊醒。

    “是鼓声,”郭懿无奈叹了口气,“听这阵势,擂鼓的人还不在少数。”

    鼓声一时半会估计停不了,郭懿便带着邓兴往中军帐去。

    “是敌袭吗”邓兴神情严肃,戒备起来。

    他们的扎营方式,与在怀县时一样,为了取水清洗方便,依旧沿河设营扎寨。而这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的鼓声,正是从沿河方向传来的。

    只有鼓声,没有士卒攻寨,即便是攻寨也不会选择从水上来,所以不会是敌袭。

    “哪有敌”郭懿听着鼓声,开始有些烦躁,她猜测道“大概是韩馥在捣鬼。”

    到中军帐时,这已经来了不少人,袁绍怒气冲冲的坐在座上,一言不发。

    郭懿站在了荀谌边上,悄咪咪的问了一句,“友若兄,这声音何来”

    “斥候来报,是韩馥麾下的赵浮,率众驾船在水上擂鼓。”对于韩馥惊扰恐吓的行为,荀谌横眉冷对。

    但他偏过头,对着郭懿又是一个亲切柔和的微笑,“不甚要紧,奉纯莫怕。”

    郭懿点点头,这种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照拂,似乎是荀家人不论年龄自带的属性。

    不过她并不怕,深更半夜整军上万人,耗费数百只船,渡着河过来,就为了敲个鼓把人都吵醒,正常人干不出这事儿。

    正常人也都忍不了这事儿。

    袁绍正在气头上,从前韩馥那些扣减军需,拖欠粮食的种种行为,今日也都一并想起来。

    “岂有此理”袁绍终于爆发出来,抬手一把拍在桌子上,“即刻召集弓箭手,举火备箭,我今夜必焚他人船”

    袁绍怒火中烧,就算为了面子,也不能甘心忍气吞声,但其他人还是冷静沉着的。

    荀谌平心静气的阻拦“将军不可,我军不日便要对战董卓,此刻不宜多生枝节。若为一韩馥耗费兵力,不值得。”

    “那韩馥这是何意”袁绍的脸上除了冲冠的愤怒,还有不满,甚至不屑,他开口痛斥“知我讨董,驻军在此,他便深夜派人来惊扰恐吓,是想阻我战事”

    “将军之门庭,累世台司,自起兵之日,便是众人推举的盟主。”荀谌用他一贯沈声静气的语调,拱手道“您播名海内,人心归附,韩馥心怀妒恨,故有此举,将军不必在意。”

    既分析出韩馥的举动,又不动声色的夸了袁绍,这番话果然有用。

    袁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怒火稍有平息,挑眉道“文节竟这样肚量狭小,此番我不与他计较。遣人去传话,叫他整兵早归,莫要再来。”

    领导还是准备出面解决问题,但今晚的鼓声应该是不会停了。郭懿回营帐继续躺下,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烦人烦人

    韩馥真烦,得趁早解决

    不知道他派了多少人来轮班换岗,夜愈深鼓声愈发响,直到翌日天色明亮时分,才完全安静下来。

    昨夜的突发事件,并没绊住袁绍想要西进讨董的脚步,但他也是一如既往的保存实力,并不自己亲自出面。

    他推出了王匡做先头部队,领着泰山兵进屯河阳津,准备与董卓对战,自己安稳驻守在孟津。

    王匡似乎并不擅带兵,前线没传来捷报,却很快传来战败的消息。

    董卓用疑兵之计,假意到平阴县渡河,实则带着精锐部队,绕到王匡后方袭击,在津北大破王匡。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几乎让王匡的泰山兵全军覆没。

    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让王匡没有整军再来的机会。他回到泰山招兵买马,很快募集到了千员兵卒,本来打算与张邈会和,结果路上就被胡母班的族人截杀。

    鹰犬的意外惨死,让讨董的步伐再度停滞,也让袁绍陷入了迷茫,手下百万之众,剑该指向何方呢

    本着群策群力的原则,袁绍升帐议事,一群谋士们众说纷纭,这是他帐下的常态。

    他愁容满面,疲惫又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抬头时便瞥见了郭懿,漫不经心的站在一旁,仿佛是个局外人。

    “自屯兵孟津以来,公节对战董贼,屡战屡败。”许是抱着对年轻人的期许,他身子往前倾了轻,问郭懿道“奉纯可有妙策”

    郭懿清楚自己军事能力几斤几两,董卓手下西凉猛将如云,且吕布都还未出手,袁绍现在想打过崤函,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下紧要的是让袁绍赶紧取冀州,因为有冀州才有东郡,有东郡才有曹操的太守之位。

    郭懿垂眸故作思忖,片刻后抬起眼帘,从容平静的在地图上轻点了一处。

    “西进不易,袁公但请引军北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