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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渫不食
    暮春三月,没有好事。

    最起码对于袁绍来说是这样,袁家留在雒阳的宗族,都被董卓尽数屠杀,他能高兴得起来吗

    董太师此举,一来是为了防止袁氏里应外合,二来也想震慑袁氏兄弟。

    树恩四世,故吏遍布天下的门庭,就这么被他全数诛杀了,所以灭族不仅没让袁氏兄弟收敛罢兵,反倒让打着为袁氏报仇之名,蜂拥而起的州郡越来越多。

    听闻叔父及宗族被屠的噩耗,袁绍在短暂的吐血晕厥之后,开始图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你说袁公要拥立刘幽州为新帝”赵云听郭懿说起时,小声反问。

    “对啊,刘幽州位居人臣之极,又素有德望,除了他并无更合适的人选。”

    从前在仓曹还要每日去点卯,转任监军后,郭懿清闲了不少。闲暇时便时常找赵云玩,今日正好赶上他们在练兵。

    一营士兵整装列队,在军司马所持令旗的挥指下,有序阔步进退。郭懿与赵云站在将台上,看下头手握环首刀操练的士兵,时不时交流几句。

    “天子年幼微弱,受制于奸臣,可到底还在位,另扶新君非人臣之道,刘幽州会肯吗”赵云不禁想,义兵打着解国患难的旗号,集结不过三月有余,仗都没打几场便要关外自立,袁绍实是太过心急了。

    他的家乡地近幽州,刘虞的德行他素有耳闻。对待外族夷狄宽政抚恤,对百姓关爱有加,对汉室更是忠贞恭肃。这样的人,断断不会与袁绍合谋,行不臣之事。

    郭懿点明了他的意思,“刘幽州仁义忠君,自然不会肯,他们再筹划也是白费力气。”

    袁绍想跟董卓分庭抗礼,且获得任命官员之便,就需要有名正言顺的依托。皇帝远在关中鞭长莫及,最好的办法是在关外的公室枝属中,重新拥戴一位皇帝。

    刘虞是光武一脉之后,又政绩斐然,名望卓著,不出意外的成了第一人选。但他本人忠于大汉,并没有自立的心思,只不过是个被架起来的冤大头罢了。

    “袁公此意,余下诸侯也都愿随附”

    “有韩馥支持,袁术反对,”郭懿放低声音“你家公孙瓒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当今关外诸侯势力并起,看似混乱不堪,但其实大致可分三股。

    以董卓为首的关陇集团,在关中挟持着天子以及许多公卿老臣。目标是安抚扫清诸侯,窃取神器。

    袁氏代表的门阀士族,袁绍在北,有韩馥,王匡跟随。袁术在南,孙坚为其主力。这一团是讨董的主力军,也是这次搅浑水的主力军。

    还有刘氏的诸多宗亲,北刘有幽州刘虞,麾下是公孙瓒,田楷。南刘有管辖荆益的刘表、刘璋。刘虞在北不可避免的要站队袁绍,后二者在南,并不多参与争端之中。

    郭懿只捡了几位占有州郡之地,且紧要的说。

    赵云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继续追问道“那曹将军呢”

    “自然是反对,他哪关心这些,他一心要去部署再战董卓,几次进言袁公不肯听纳,就自己往扬州募兵去了。”郭懿顺便说了一句,“子龙兄,你今天问题有点多。”

    “思虑多,问题自然就多。”赵云强颜欢笑。

    郭懿顺势便说“子龙兄的思虑,我大致猜到一二,所以昨夜无事,便为你蓍草起了一卦。”

    “哦奉纯还会卜卦”赵云好奇起来。

    “我自幼长在道人家中,多多少少也学得一些,算不上精通。”郭懿也学着老道的模样,开始故弄玄虚,“子龙兄可知卦象如何”

    “奉纯但讲无妨。”赵云表现的很是坦然,等着郭懿解卦。

    郭懿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写有卦象的竹简,送到赵云手边。

    “井卦。”太阳高悬,日光刺目,晃得郭懿有些睁不开眼,她将手搭在额前,念着竹简上的字“象曰井渫不食,行恻也。求王明,受福也。”

    “那卦辞做何解”赵云接过竹简问,他没读过易,对卦象一窍不通。

    郭懿言简意赅道“得此卦者,未逢明主,须另觅良机。”

    她的语气轻盈平缓,台下兵卒一阵一阵的号呼,响遏行云,几乎要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

    但赵云一字一字听得很清楚,他在心中念着郭懿的话,没有反驳,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思所虑。

    黄巾作乱的这些年里,官府也无力抵抗,百姓人人自危,州郡上只能依附得势的诸侯,才可以勉强自保。

    常山地处冀州,若不依附袁绍,便只有公孙瓒,他受州郡上推举,带领常山的义从吏兵,投靠公孙瓒,保全家乡。

    这似乎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赵云紧紧攥着那跟竹简,手不自觉有些颤抖,“我受郡中之命,追随酂侯,为乡人谋求太平,岂非明路”

    郭懿笑着摇头,分析起条理“公孙瓒虽为刘虞麾下大将,可觊觎刘幽州之位已久,又与之屡次结怨,不日必起战端。届时北陲之内同室操戈,幽冀之地岂能太平”

    公孙瓒骁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可这样的性格若是不放在战场上,便是贪婪残忍。

    这也使得他与刘虞,在政见之上多有不合。譬如在对待游牧胡人的态度,刘虞心性仁爱,而公孙瓒只想充盈军队,放纵士兵,肆意掠夺百姓,刘虞作为上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两人早生嫌隙。

    他受制已久,并不甘心居于人下,只做一大将,他也想当幽州之主。

    赵云收回落在军阵之中的目光,眉头蹙起,神色上有不易察觉的动摇之态。

    “公孙瓒所图谋的,不过是趁当今朝廷无力,伺机攻伐夺得两州之地,便安枕享乐。”郭懿言辞肯定,继续说“可恕我直言,如今汉室衰败,可终究有人要出来安定一统的,他既没有一统的决心,又出来作乱世里的军阀,除了兵败身死,没有别的下场。”

    如果说袁绍的极限,是掌管一州之地,那公孙瓒甚至不如袁绍。他行不义之举杀了刘虞,确实夺得幽州,可骄矜自傲,嫉贤妒能,不仅不能坐稳,还很快丢了性命。

    “那我,”赵云剑指台下士兵,“与他们,该跟从谁”

    “袁绍色厉内荏,好谋无断,即便麾下大将如云,谋士如雨,他不能善用,也是徒劳。”郭懿毫无波澜的说着,“袁术诡诈骄豪,冢中枯骨,寸功未有,竟然妄想自立,早晚暴亡。”

    “刘虞仁德过甚,若是在治世,会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但在乱世里,他只有被兼并的结果。”郭懿不再赘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若能助曹将军得一郡之地,可图天下。”

    直到许多年后,北方安定,许都赵云回想这一天,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十五岁的郭懿在他面前,平淡的预言了四位诸侯的命运,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刻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极力消化这郭懿方才所言。

    “火烧荥谷那一趟,我的所有谋划,子龙兄都并未有疑,”郭懿看向赵云的眼睛,问,“那今日可否再信我一次”

    赵云迟疑了,作为义从吏兵的将领,他必须带着家乡的儿郎们,依附于幽冀之地的诸侯,不容推脱。

    可他自己的志向,就该就此埋没,在无有大志的军阀手下苟且求生吗

    不,他恪守仁义,更追寻大义。

    有一身好武艺,不该用在军阀为分寸领地挑起的战端中。有雄心平定天下,使四海清平的人,才是值得舍命跟从的。

    旁边鼓舞士气的小兵,手中鼓槌一下一下沉重有力砸在鼓皮上,耳边不绝的擂鼓声,雄浑磅礴,似乎有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他随思绪飞远的目光不再涣散,眸中精光骤聚,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坚决。

    “赵云当自拔来归,追寻明主。”

    郭懿闻言终于放下心,露出一个笑容,但面上很快闪过一丝愧色,“子龙兄倘若我说卦象是假的呢”

    “奉纯,其实我不信命,”赵云看了一眼郭懿,又极目远眺天际,道“我信的是你,还有自己的心。”

    两人一同走下将台,尽管前路未可知,但赵云还是感到如释重负。

    时节大好,只管往前吧。

    四月初夏,拂面的阵阵风中,已经有了温热之气,四野之间耕种的桑麻葱茏,绵延不尽。

    鲁衡改进的第一架纺车,在杼娘那里正式投入使用。这架纺车安装了四个纱锭,用一个绳轮带动,同时可以纺出四根线。

    四锭纺车问世,证明了增加纱锭的可行性,鲁衡跃跃欲试要继续改进,开始尝试把纱锭的数目提到八个,效率翻倍。

    在周而复始的纺纱声中,田茂他们的育苗工作也正式完成,一阵大雨将土地浇透后,红薯被全部剪苗移栽在翻整好的地里。

    前院那片并不旷阔的土地里,井然排列着大小相近的绿色藤蔓,一切都在设想中缓缓进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