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宫宴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曲终人散。前来赴宴的看客们看了出好戏,心满意足,陆续离席。刘彻等人也依次回宫。
王夫人走在小道上,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这夜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看到一场暴雨。雨势滂沱,倾盆而下,好似苍穹破了个窟窿,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河流水位不断上升,狂暴的洪水汹涌澎湃,宛如饥渴许久濒临崩溃的失控野兽,吼叫着、翻滚着撕裂河床,席卷大地。街市、房屋、树木一点点被湮灭吞噬。
她沉浸在河水里,水流没过口鼻,窒息的感觉传来,她不断挣扎,却越是用力越是下沉。
恐惧,慌乱,无助,绝望。
她害怕极了,手脚乱动,本能想要抓住点什么。然后她抓住了,再然后她得救了。重生的喜悦还未完全涌上心头,场景变幻。
这次是一片广阔的山林草地,没有洪水,没有暴雨。天上骄阳当空,温煦灿烂。
一个少女在草地奔走、嬉闹,银铃般的笑声于林中回荡,眼眸澄澈,笑靥明媚,比骄阳更艳。
突然少女回头,笑容落下。山林草地全都不见,四周突然火焰高涨,熊熊大火席卷而来,弥漫天际。少女浑身被火舌包裹,澄澈的眼眸不在,内里满是惊恐,流下骇人的血泪。
啊
王夫人惊呼一声,自床上坐起,不断喘息。
“夫人可是作噩梦了”
雪青循声上前扶住她。王夫人缓缓回神,扫视四周,这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这是玉兰阁,是她在宫中的殿舍。哪有什么洪水,又哪有什么大火。
“夫人还好吗可要请侍医”
王夫人摇头“不,不用了。不过做了个梦,歇会儿就好,无妨,用不着大惊小怪。”
见她神情缓和,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晕,轻微抖动的身体也慢慢镇定下来,雪青松了口气,为其倒了杯温水,又伺候洗漱。
一切完毕,王夫人将外衫罩上,用了早食,在窗前沉默良久,最后道“我们去乐府瞧瞧。”
雪青顿住,去乐府是因昨日的舞姬吗
乐府。
舞姬们正在练舞。但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场舞显然跳得并不太平。才开始没多久,舞程不到一半,李小妹已经绊倒三次。
非是她技艺不行,而是有人刁难。身边舞伴总在走位时各种挤压碰撞推搡。
李小妹咬牙忍着,在第四次被推倒,重重摔在地上,手肘一片淤青后终于忍不住,回头怒视“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们咄咄逼人我们怎么了,难道不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自己摔倒”
李小妹双目含泪,是痛的也是气的“明明是你们”
“我们如何我们推你谁能证明。况且便是推了又怎样。”
“李小妹,莫以
为你那点心思我们不知道。你若真能一飞冲天倒也罢了。可昨儿你差点害惨大家。”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虽则昨天的情况对标这句话不太准确。但如果陛下当真降罪,李延年李小妹首当其冲,她们这些伴舞伴奏也会被殃及,难以全身而退。
好在陛下仁慈,轻轻揭过,没在正旦这样喜庆的节日见血,可想到当时的情况,众人仍旧隐有后怕。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存了两分迁怒。
更何况,她们本就对李小妹不满。
“李小妹,别这副模样,我们可不是男人,不吃你这套。你若不服,找你兄长李音监去,看李音监会不会替你做主。”
“便是李音监想为她做主又怎样乐府也不是李音监说了算的。他想替妹妹出头,也得乐府其余长官与令丞答应。”
“因为他们,咱们乐府昨日丢了好大的脸面。乐府令丞现在生气着呢,哪会一再容忍。”
“嗤,仗着自己长得好,还有个当音监的兄长,才进乐府两个月就压了我们这些好几年的人一头,让我们全都给你做陪衬。凭什么。”
“自己心思不纯,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反遭陛下厌弃,美梦破碎。呵。”
后面的内容越说越难听,也有不愿落井下石的人悄悄扯了扯李小妹,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她拉出去。
门后,王夫人看着这一切,没有出面,转身往回走。
雪青疑惑“夫人不进去了吗”
“我只是好奇昨儿的舞姬长什么模样,如今见到了,不必再进去。”说完,王夫人脚步微顿,侧身遥望李小妹离开的方向,“她错了。”
雪青不明所以“什么”
王夫人轻笑“你觉得她样貌如何”
“自然是出众的。”
面对王夫人,雪青不好大赞特赞,却不得不承认李小妹长相确实优越。
王夫人摇头“何止出众,是相当出众。娇而不弱,艳而不俗;眼睛、鼻子、嘴唇等每一处都精致,合在一起更精致。这般的样貌便是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也是排在前列,能叫人眼前一亮的。”
雪青十分赞同“好在大殿下一通乱拳,给后宫去了个劲敌。”
王夫人想的却不是这点,她继续道“她昨日应该答应的。”
雪青“答应夫人是说大殿下让她去匈奴的提议她的目标是陛下,怎会答应这种提议。”
王夫人莞尔“大殿下随口一提罢了,你当陛下真会这般做更何况她若答应下来,借着大殿下给的梯子主动请缨,便有了独见陛下的机会。
“陛下将匈奴视作心腹大患,看重一切敢于向匈奴刀兵相向之人。她若有这等决心与血性,陛下必会另眼相看。
“陛下就算先前有意,一旦见到她的真容,还会舍得送她走吗”
说到此,王夫人鼻尖发出一声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嗤“美人如斯,自己受用不好吗
,何必便宜匈奴
雪青呆住。仔细思量,恍然大悟。
王夫人轻叹“可惜大殿下先扣了个倾国倾城的帽子,打乱了他们的心神,又兼匈奴凶名在外,他们没有时间去冷静思考,即便后来醒悟这点,也已错过最佳时机,无可回转。”
感慨完,王夫人眼珠微动,继续问“你觉得李延年长相如何”
雪青莫名其妙,问李小妹她能理解,可怎么还问李延年
虽不明白,却还是回忆了下昨日宴上李延年请罪时的容颜,恭敬回答“相貌清俊,与李小妹有两分相似,兄妹俩不同风格,长相都属上乘。”
王夫人缓缓点头,手指微动。
是的,两分。这个程度太弱了,但世间也不是所有兄妹都相似。譬如她与兄长。同理,世间相似的也不一定就是兄妹。
王夫人心思转动,边走边思量,半晌后吩咐说“你仔细盯着些。似今日这样的冲突,不用插手。但若有人做的过火,你想办法暗中帮一把。务必让李小妹在乐府过得不好,但又能保证其基本的人身安全,且不被驱逐。”
雪青一片迷茫。
哈这是啥意思
王夫人并不解释,其实对于最后这点,她觉得不至于。李延年与李小妹若连这点自保的手段都无,也就不必她费心关注了。而对于被驱逐,王夫人觉得除非李小妹自愿退出乐府。
但这可能吗不可能的。她可是有青云志之人,岂会因一次失败而放弃
待风波过去,众人忘了昨日之事,总有时机让她卷土重来。
王夫人神色微变,眸光闪动,再次吩咐“去给我兄长透个信,让他得空来见我一面。”
数月前她生了刘闳,陛下特别高兴,给了许多赏赐。她借机额外要了个恩典,为娘家在城内求了处府邸,还给兄长谋了份差事。
兄长如今任职谒者,掌宾赞受事,为天子传达诏令。这个官职不大,却是天子近臣。虽然本朝谒者人数不少,但有她这层关系,陛下对兄长还算看重。
这只是,往后总会升迁。而对于现下而言,好处也许多。譬如来往宫中与她会面就比从前便利。
有些事她得查一查。雪青虽得用,但困于宫中,不大方便。再者,她即便信任雪青,却也不愿让其知道太多,终究需兄长出面。
因刘彻改了年号,正旦过后,时间正式进入元狩元年。
十月中旬,长安下了今岁第一场雪,宛如细盐般的小雪粒,夹杂在雨水中,入夜而落,日出而息。
小雪之后,天空再度放晴,但气温并没有多大回升。冬季就是如此,阳光失了炙热,转向和煦,寒风中透着冷冽。
可这些都无法阻挡长安小郎君小女娘们户外游玩的热情。自那日马球赛之后,他们就爱上了这项运动,私下举办了好几出。
如今刘据再办,大殿下的名头,上林苑这等场地,更是一呼百应。尤其刘据还在此
修建了专门的赛场看台。
场中参赛者策马奔腾,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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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刘据安了个烧烤架,一边美滋滋翻面刷酱,一边观看赛况。
目前场上的两队全是女郎。一方以卫长为首,另一方以鄂邑为主。
两队旗鼓相当,虽则卫长这边比分暂且领先,但鄂邑一队亦是牢牢紧咬,打得难舍难分。
此等局势让刘据很是意外“没想到二姐骑术这般好,比三姐还强一些,都快赶上长姐了。”
这话倒不是说鄂邑就该比卫长差一截。而是卫长骑术乃刘彻亲自启蒙,卫青上阵教授,霍去病随时陪练的。
鄂邑不受重视,虽然身居皇女之尊,该有的分例都有,卫子夫从未苛待,偶尔还会给予两分照应,可资源远不能与卫长相比。
要做到这个程度,不知私下付出了多少努力。
霍去病点头附和“那日马球赛就看出二公主骑术球技不错,可那时她打的是辅助,几乎都在配合卫长与诸邑行事,自身锋芒被遮掩。
“今日为一队之长,还是先锋主力,战略战术与此前截然不同。不但冲刺勇猛,技术巧妙,还能分出余力指挥全队,掌控局势,随时策应。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两人抬眸远眺。他们与鄂邑接触都不多,印象也很一致,都觉得就是个娇娇弱弱,后宫里不太起眼的女郎,没想到竟也有如此英姿飒爽,明媚张扬的一面,颇为惊讶。
“咦”刘据挑眉,又指向鄂邑身边的副队“那个技术也不错,不过年岁好像比阿姐们大上许多,是谁”
霍去病愣住“你不认识”
刘据满脸狐疑“我该认识”
石邑怪异看向刘据,眼神有些微妙“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差了,之前不记得承诺过我的事,现在连自家亲戚都不认得。去岁你生辰,她还来给你庆贺,送了厚礼呢。”
刘据神色变幻一瞬又理直气壮起来“我们亲戚多了去了,人人都要认得,我认人都得累死。谁在乎这种不重要的人物。”
石邑好吧。
确实是不怎么重要的人物,霍去病颔首,也没放在心上,笑着给出答案。
“那是修成君的女儿,名唤广云,人称云娘子。你这马球赛又没限制年龄,吸引的可不只是年轻小郎君小女郎。
“长安与各陵邑都争相效仿,好些成婚多年的都喜欢。但凡体力足够且会骑术的,大多会跟风学一学、耍一耍。”
对此,刘据微扬起头,十分得意。
石邑扯了扯他,神神秘秘说“你知道她当初怎么跟刘迁和离的吗”
广云曾经是被刘彻指婚嫁给淮南太子刘迁为太子妃的。
刘据眨眼,面露好奇。
石邑勾起唇角“据说是淮南企图谋反,有刘陵夫婿这个前车之鉴,担心在云娘子这重蹈覆辙,又没办法像弄死刘陵夫婿那样弄死云娘子,就故意逼她自己求去。”
刘据了然。这点
很好理解。
虞家虽有些名望,却局限于淮南。且虞家人口简单,族亲凋零。淮南王动起手来自然容易。云娘子不同。
修成君此生就得了一女一子,皆爱若珍宝。云娘子一旦死在淮南,不论死亡方式为何、表面看上去多意外多合理,修成君都会难以接受,必会盘根究底,不依不饶。
她虽非皇姓,却也是刘彻的姐姐,刘彻总要给两分薄面。更别说彼时太后还在人世,自觉对修成君多有亏欠,一心弥补。修成君折腾起来,事情势必闹大,淮南恐无法收场。
所以凭云娘子的身份,是轻易杀不得的。
刘据又有疑问,托腮歪头“怎么让她求去”
石邑还没开口,弹幕率先给出答案。
这个我知道。史料里有。刘迁故意冷落太子妃,各种冷暴力。太子妃跟公婆哭诉。公公,也就是淮南王刘安装腔作势骂了刘迁一顿。然后做戏把刘迁跟她关在一个屋子里,让他们酱酱酿酿,和好如初,不和好不放出来。
可是刘迁死都不肯碰她。太子妃又不是没靠山没底气,自然气不过。这么看不起老娘,当老娘是什么。你以为你是谁,老娘非你不可吗这种男人,谁爱要谁要。这日子老娘不过了。于是转身收拾包袱,踹了刘迁,归家独美。
石邑娓娓道来,与弹幕内容一致。
刘据这操作属实有点骚。简直无语子。
“因为当初闹得不愉快。云娘子心里一直存着气,恨不得刘迁早日倒霉。雷被告发刘迁那会儿,云娘子拍手叫好。后来刘迁被处死。她高兴地邀了亲朋摆酒庆贺。”
说完,石邑神色略有些复杂。
刘据疑惑“怎么了”
石邑抿唇“她若一直是这个姿态便罢了。可当初刘陵风光的时候,她曾说过,她与刘迁如何是她们二人之事,同刘陵不相干。还说服修成君加入升平楼一起赚钱。哪知刘陵一出事,她跑得比谁都快。”
刘据倒觉得很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虽不好听,但符合人性与现实。”
感慨完,眉眼上挑,又转头看向石邑“采芹不在了,你怎么还能打听到这么多东西”
这话一出,石邑就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合着没有采芹,我就不行了是吧。我身边又不是只有采芹一个人。
“只要我想,总有人为我驱使。更何况空出采芹这个缺,母后额外给了我一个大宫女,可得用了,比采芹还好使。”
刘据懒得跟她争辩,敷衍点头“啊,对对对。”
心里则想着果然当初说她八卦小能手,江湖百晓生没错。好奇心这么重,总想到处挖八卦搞新闻,就算没有采芹,人设也是屹立不倒呢。
刘据由衷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石邑总觉得你不是纯粹在夸我,语气神情都奇奇怪怪的。
她还没想明白,架上的烤猪肋排已经好了。刘据起
身高高兴兴拿盘子装肉去。
表哥一个,我一个;四姐一个,我一个。
剩下的。大姐一个,我一个;三姐一个,我一个;二姐也得留一个,那我就再来一个。
眼看着他碎碎念把猪肋排分完的霍去病
石邑猛翻白眼“有你这么分的吗”
刘据理直气壮“我自己烤的,我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一句话给石邑堵了回去,自己美滋滋开始啃,可还没进嘴,扫兴的来了。
看着就没啥食欲,跟我们现在的烧烤差远了。哎,古代真不幸福,都是皇族了,金字塔最顶层那批,也没法解决佐料调料单一的问题。要啥没啥。穿越到物资匮乏的年代。真惨。为主角默哀一秒。
刘据端着盘子,脸色突然垮下。
古代不只是调料问题,还有食材。古代早期,猪是不阉割的,肉的膻味比较重,跟我们现在吃的猪肉不一样。幸好这只是剧。不然真要穿越去古代,当主角也悲催啊。古代皇帝生活也没我们便利。
所以还是为主角默哀吧。哈哈哈。
好吧,我也为主角默哀一秒。
刘据
刚到嘴的猪肋排,感觉它不香了。
正巧场中马球赛结束,刘据哀叹着将食物放到一边,拉着霍去病石邑起身迎上去。
卫长正拉着鄂邑惊喜道“你骑术球技这般好,往日怎没听你说过”
鄂邑微微垂首“没多好,长姐过誉了。比不得长姐,还是长姐更胜一筹。”
此次仍旧是卫长这队获胜,卫长却摇头“那是因为我与三妹更有默契,而你同云娘子乃第一回合作。”
鄂邑被夸得很是不好意思。
广云笑声爽朗“那往后咱俩多玩几次,再同她们比,到时候我定帮你赢回去。”
卫长也不恼“只管放马过来,我们等着。”
广云心念转动,目光在诸位公主身上转悠一圈,停在鄂邑“你打马球不差,跑马定然也不差。射箭投壶可会”
鄂邑声音轻柔“会一些。”
云娘子拍手“如此甚好,日后不拘马球,跑马狩猎、射箭投壶,你都能上手。往后我都叫上你,可好”
鄂邑怔怔看着她,眼珠微动,却似有所踌躇“我我可以吗”
“如何不可以”卫长拉住她“你就比我小几个月,也有十五了,合该与京中皇亲女郎们交际起来。
“多走动,多交友,不论围坐闲聊,还是游玩戏耍,不都比你闷在宫里要强你若担心出宫不便,也好解决。回头我与母后说一声即可。”
鄂邑福身“多谢长姐。”
见她应了,卫长非常高兴。云娘子也很会顺竿上,立时开口“再过阵子就开春了,春日花宴多,不如到时候我多办几场,邀几位公主来做客”
卫长诸邑无可无不可。鄂邑瞧了她一眼,低垂双
眸,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光亮闪动,轻声道“好。”
能同公主交好,与己有利,云娘子嘴角翘起,喜不自禁。
那厢,卫长已转向刘据“赛前不是说要给我们添彩头,还说彩头有惊喜吗如今比试结束了,你的彩头呢”
“当然有,早准备着了。”
刘据招手让人端上托盘,托盘上放着的,俨然是今日又一炙手可热之日马具三件套。
卫长愣住,睨了刘据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彩头,惊喜”
“怎不算惊喜如今长安哪家小郎君小娘子不想求一套马具,有价无市。”
卫长无语,话是这么说,问题是她有了啊。刘据刚做出来的时候便给了她。
卫长轻笑摇头“既是这个,我便不要了。这彩头给别人吧。”
诸邑跟着附和“我也有,我也不要。”
鄂邑也是有的,自然同不要。
刘据多好的东西,你们怎么还嫌弃呢。有怎么了,东西不嫌多啊。再配一匹马,或是留着送人赏人,要不干脆卖出去都使得的。
卫长却没这个打算,提议道“让人算算,除我们仨,场中谁表现最好,得分最高,将这彩头给她。”
刘据闷闷点头“那我改日得了更稀奇的东西再补给姐姐。”
卫长笑着摸摸他的头“阿姐莫非还差你一个彩头吗嬉戏而已,就图个热闹高兴。阿姐方才玩得已经很开心了。”
在场一众小郎君小女娘们酸了公主啊,这彩头你不缺我们缺啊我们缺死了
大家眼巴巴看着马具,等结果算出来,表现最好得分最高的,除三位公主外,就是云娘子。
广云惊讶一瞬,笑起来“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按理我比你们年长许多,不该同你们争。
“但马具难得,公主们早已有了不稀罕,我可舍不得往外送,便只有说声抱歉了。今儿算是我欺你们,占了你们便宜。往后有机会,我还于你们。”
这话说得不矫情,够大气。众人虽艳羡却也知道技不如人,只能认了,纷纷恭喜。
小郎君们却生出别的心思。
“大殿下,这才比完女郎的,我们的还没开始呢。我们是不是也有彩头”
一个个眼珠子都快黏马具上了。
刘据嬉笑“当然有”
“那也按照女郎的规矩,已经有马具的不算在内”
这算盘打得叮当响,一里外都能听到。
刘据却不恼“当然。非但不算在内,也不上场。你们玩。结束后大家表态,仍旧不论是输的那队还是赢的那队,取表现最好,得分最高的。”
嗷。
众人欢呼起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马具这个彩头吊在前面,赛场立时又沸腾起来,角逐比方才更激烈,场面也比方才更火热。
看台上,刘据
热烈欢呼。霍去病瞄他一眼“你手里怎么还有马具”
刘据抬眸我当初就同父皇说过了,我要自留两套。父皇答应了的。”
霍去病嘴角抿了抿,寻思着这话怕是有水分。
心念刚起,刘据已经转头看向亲卫燕绥“今日这场比完就该回宫了,来不及。改日你们也来一场。抽签组队,你带一队,藏海带一队。表现最优者,同样给一套马具做彩头。”
燕绥怔住“我们也可以”
刘据指向赛场“他们都可以,你们是我的亲卫,与我关系更紧密,为何不行”
燕绥大喜,两只眼睛都亮起来。
刘据轻笑“但马具只有一套,想要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到时候都拿出你们的实力来,让我看一场高质量的比赛。打得太差,我可是不给的。”
燕绥心潮翻滚“诺,属下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刘据点头,将目光重新放回赛场,看着场中你争我夺的少年郎们感叹“果然还是马具更能带动大家的积极性。
“从前他们总爱去升平楼看角抵斗鸡。角抵也就罢了,斗鸡玩一两回还行,多了有甚意思,还不如打马球呢,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提升骑术,还可培养默契,增进感情。多好。”
霍去病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看角抵斗鸡,还看得可带劲了。
刘据托腮,眯起眼盘算“蹴鞠也不错。过阵子再组织场蹴鞠赛吧,也给个马具做彩头。还有跑马射猎,都可以轮番安排上,全用马具做彩头。有奖励才有动力。嗯,就这么决定了。”
霍去病眼神复杂“你刚刚说你自留两套”
刘据点头“对啊,怎么了”
霍去病
他无语了,石邑直接将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今儿去了两套,改日亲卫比试一套,若之后蹴鞠一套,跑马射猎再来一套,你自己算算多少套。你这叫自留两套你是不是不识数”
刘据翻了个白眼“你才不识数呢。你傻啊。我说自留两套。两是概数,大概数目,不是字面实数。就跟你总说过两天干嘛干嘛一样。你说的过两天,难道全是确凿的两天吗”
石邑aa霍去病
什么概数实数,词汇真新颖,但他们听懂了。
霍去病嘴角抽了抽“陛下知道你说的是所谓概数,不是实数吗”
刘据歪头,理直气壮“父皇怎么可能这么笨,连这个都不晓得。”
霍去病他觉得陛下八成真不晓得。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而是压根没想到这小子玩这种小心思。
事实确实如此。
刘据这番动作的结果就是,赢得马具的欢天喜地,没赢得马具的心痒难耐,纷纷回家撒娇耍赖,使劲各种手段想从长辈入手。耐不住家中小儿闹腾的长辈们一个个进宫哭求。
“陛下,关于马具,考工室那边生产得如何了”
“这都三个多月了,
定然做出不少了吧。是不是可以放出来了”
“必然是能了吧。不然大殿下手里怎么出现一大批。”
“对对,陛下。马具既然已经大批生产出来,就早点放开吧。咱们的骑兵得用上,你也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将啊。当初大殿下给予的就那么一副,如何够使。”
“陛下,臣自认忠心为国,不敢说能力多大,却也有些功劳。恳请陛下看在臣尽心尽力数十年的份上,先挪一两套赏给臣可好”
刘彻一头雾水。马具考工室确实做出来不少,但他觉得数量还不够,都囤着呢,什么时候放出来过还有什么叫大殿下手里已经出现一大批
据儿哪来的一大批
刘彻听了半晌才恍然明白怎么回事。
马球赛,蹴鞠赛,跑马赛,射猎赛。
臭小子是真能搞事啊还全都用马具当彩头
送走诸位大臣,刘彻按着太阳穴,暗自磨着后牙槽,将吴常侍唤过来“去飞翔殿瞧瞧大殿下在做什么,让他给朕滚过来”
居然跟朕玩文字游戏,耍心眼是吧,长能耐了啊
刘彻冷哼一声。
吴常侍躬身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却唯有他一个人,身后并无刘据身影。
“陛下,大殿下不在飞翔殿。飞翔殿的侍女说,大殿下去寻太官令了。2”
刘彻顿住,满面疑惑“太官令”
太官令亦属少府旗下,执掌宫廷膳食、酿酒、种菜、家禽家畜、野外珍兽。
“他寻太官令作甚”
“回陛下,太官令旗下有专门为宫廷豢养家畜之地,听说不只养鸡鸭,还养了猪。殿下问过人,证实确实如此后,就找了个擅长宫刑的小宰3,说要给猪上宫刑。”
这话说完,吴常侍神色复杂难言,表情恍惚,好似看到了荒天下之大谬。
刘彻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你说什么”
给猪上宫刑你认真的吗
吴常侍深吸一口气,只能又复述了一遍,并强调“奴问了三遍,飞翔殿的侍女确实是这么说的。”
刘彻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刘彻。
此刻,他整个人好似被按了暂停键,瞬间石化,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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