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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橘
    这日司棋家去了,只绣橘在房中伺候。

    天越发的冷了,迎春打算做个袖笼,便唤了绣橘拿了花样子来挑。

    绣橘将一本花样子放在小几上,正拿了几个好寓意的花纹在一处比对。

    “姑娘这次绣完可要孝敬老爷”

    “我”

    迎春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挑出一个竹枝纹的一个団寿纹的在手中,“这两个,一个清雅些,一个富贵些,不知老爷更喜欢哪个。”

    “只要是姑娘孝敬的,老爷哪个都喜欢的。”

    绣橘叹一口气,“姑娘同老爷是亲父女,这般生分,以后可怎生是好”

    迎春看她一眼,复又低了头,悄悄红了眼眶。

    亲父女吗

    府中上至老太太,下到丫头小厮们,无人不说政老爷人品端方,平和中正,比大老爷强上一万倍

    迎春自幼养在二房,对这个二叔也是极为尊敬的。比起几乎没见过面的贾赦,这个二叔在迎春心里便是父亲的样子。

    后来,迎春被许婚孙家,满府里只有贾政这个二叔劝过几句。

    迎春糊涂又没什么主见,上一世过得凄惨,回府同王夫人诉苦,也是盼着这个二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自己一把。

    谁知王夫人阳奉阴违,而向来以端方自居的二叔竟是个不能做主的

    还是绣橘爹娘俱是有本事的,才能在那虎狼环伺的孙家坚持那样久。也是因着绣橘一家,迎春才能在后来坑了孙绍祖,好歹将陪嫁送了出来,没都填在里面

    绣橘也是大房送过来的,甚至她家一家子都是父亲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迎春出嫁,满府里都看不上孙家出身,不愿跟着迎春过去受苦。自小跟着的司棋又是那般的去了,迎春身边竟还能体体面面地凑出两房陪嫁的原因。

    王嬷嬷是没有别的选择,绣橘却不一样。

    她爹娘俱是不凡的,在府里又有体面的差事,往来只间也的人尊称一声管家娘子,迎春有哪里值得他们如此投效呢

    她在迎春房中不过是个二等的丫头,还是司棋出去后,才算作一等的。迎春平日虽倚重她,却是个没主意的,谁都能做了她的主,却谁也保不住

    也就是因着贾赦的原因罢了

    这也是因何,绣橘明明比司棋更加稳妥,迎春却更信任司棋一些的原因。

    迎春当然知道,比起邢夫人,迎春自己能立起来,贾赦只有更加开心的,但是迎春心里总是有些疙瘩。

    到底血浓于水,迎春心里还是有些濡慕之情的,又得知父亲并非如府中众人所言那般荒唐,心里竟是念着自己的,便更加难以割舍。

    只是有着这么多年的隔阂在,又哪里能一下子便亲近起来呢

    迎春心中也是犯难。

    她做这些事情,自是瞒不过向来精干的绣橘。且房里的小丫头子,还需要绣橘调理,才能将这篱笆扎得牢些。

    可是,该怎样用,迎春总是要好生斟酌的。

    且,想到她的来处

    她这些年在府中到底如何,有绣橘在这里,贾赦不可能不知道,却也不见他这个做父亲的多说两句话

    迎春完全忘了,贾赦是外男,内院的事情,向来是邢夫人做主。贾赦纵然再看不上她,也不能乱了礼法。

    且迎春又是在贾母膝下教养,若非迎春自己愿意,不管是贾赦还是邢夫人,谁敢置喙贾母的教养方式呢

    其实,不管是司棋还是绣橘,都隐晦地提醒过迎春。就如同这满府里都称呼贾赦夫妇为“大老爷”、“大太太”,便是贾琏王熙凤那里,也是这般,只有迎春房里的司棋和绣橘,向来都是以大房自居,唤作“老爷”“太太”,将二房称作“二老爷”、“二太太”。

    迎春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些,这会子又沉浸在自己思绪里,脸上便有些带出来。

    绣橘多机灵的,见迎春这个样子,再想起司棋交代过的话,便将迎春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迎春这个做主子的不说,绣橘便是有心,又能如何呢。

    到底她们主仆情分深厚,迎春软糯的性子,倒是叫下面的丫头们更加替她着想。她想了又想,方轻声道“姑娘可是想同咱们老爷请个安”

    请安

    是了,因着贾赦同贾母赌气,将东院隔断开来,另开了大门;贾母自觉失了脸面,便顺水推舟,发话免了家中小辈过去请安,将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之后,便是邢夫人每日坐车来往,迎春她们也只能在贾母处,给邢夫人请安,却是日日都同贾政夫妻定省。便是迎春同王熙凤,一个大房的姑娘,一个大房的媳妇,竟也跟着二房行事,俨然将自己当做二房的人一般。直将大房的颜面撕扯殆尽

    便是这样,贾赦与邢夫人也并未怪罪过迎春。

    其实,贾母房后的花园子便是连着东院的,贾赦到底孝顺,并未动过,还是有一条可以过去的,两房的丫头们传话跑腿,多是走这里。

    只是主子们却经常是坐车来去的,便有些不方便。

    “老太太和太太会不会不高兴”

    未经思索,迎春便问了一句。

    不待绣橘说话,迎春自己便怔住了。

    她已决定再不如上一世一般随遇而安,且同父母请安,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怎能因着贾母和王夫人退缩呢若是这般瞻前顾后,自己便是知道那些后事又能如何,不过是将前世种种再经历一遍罢了,难道便能甘心不成

    想得通了,迎春抬头看着绣橘,坚定道“这雪也停了,若父亲母亲有空,明日咱们便过去问个安罢。”

    看着绣橘瞬间亮起来的眸子,迎春将旁边的丝线拿过来,示意她开始批线。她自己则拿起桌上的花样子在手里,“这几日天冷,咱们赶紧做个袖笼,老爷出门也暖和些。”

    “嗳。”

    绣橘忙答应一声,低下头去分线,嘴角却翘了又翘。

    冬月里天寒,不当差的都窝在屋子里猫冬,并无人顶着凌冽的寒风在外逗留。贾府并非刻薄人家,并不因此责难下面的人,因而总是比往常静一些。

    这会子,房门一关,外面只偶有风扑在窗棱上的声音。

    迎春靠在熏笼上,手里的针上下翻飞,蜜合色的料子上渐渐显出竹青的暗纹,到底是选了竹枝纹的花样

    绣橘自各色丝线中抬起头,见迎春绣的认真,不由得抿唇。

    她确实是贾赦做主送过来的

    她爹田平自小便跟着贾赦,乃是贾赦心腹,替贾赦管着下面的庄子,也是东院得脸的管事。

    只是他常年去小面的庄子上巡视,总是不在家的时候多。她妈又在东院的灶上当差,也不常回来。

    她年岁小,一个人在家中爹妈总是不放心,才求了老爷,送到姑娘身边伺候。

    可她比姑娘年岁还小一些,姑娘哪里用她伺候呢,不过是将她当做玩伴罢了。

    但她记得她爹说大房不易,委屈了姑娘,她虽不明就里,却也将话听到了心里。

    说起来,如今荣府虽是二房当家,但迎春养在贾母房里,她又是姑娘,尽管比不上宝玉,对府中下人来说,却也是极好的去处了。

    贾府以诗书礼仪传家,自是没有争抢攀比,打骂下人等小家子气的行事。

    府中的姑娘们,二姑娘宽厚温和,三姑娘精明厉害,四姑娘还小,宝玉又是一心只有姐妹的,便是后来有了林姑娘,也从未有什么矛盾。

    大家一处起居上学,吃穿用度俱是一般无二。虽性格各异,各有擅长,却厮抬厮敬,相处的十分融洽。

    尤其二姑娘最是个没脾气的,姑娘们不在一处时,不过一盏茶,或是打棋谱,或是看书,或是串珠赏花,她自己便能自在半晌,最是好伺候。

    王嬷嬷虽对下面严厉,却是个直的,见她能时常逗得姑娘开心,对她陪着姑娘做耍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年岁渐长,她渐渐觉得有哪里不对。

    想不出所以然,她便回去寻了她爹。

    田平先是问她,“可是姑娘叫你来的”

    见她摇头,她爹便叹息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言说只要伺候好姑娘便是,莫要想的太多。

    她虽应了下来,心里却没有真正将此事放下。

    还是有一日同司棋说话,司琪抱怨她老娘非要她多同姑娘说些太太的好处,她才猛然意识到姑娘是大房的姑娘,虽说养在这边,却如何能真正同三姑娘一般行事呢

    她细细问了司棋,司棋却道,太太已经将她予了姑娘,她自是处处以姑娘的意思为重。姑娘觉得在这边更自在些,她便不愿逆着来。

    她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府里的情况。姑娘不过能松快几年,何苦再逼她。”

    绣橘看着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她想起父亲的话,想来父亲也是这样的意思吧

    不或许是老爷的意思呢

    不过,如今可是姑娘自己想通了呢

    丝线一圈一圈的绕在浮雕梅花白玉板上,玉色莹润,更显得丝线鲜艳。莫名的,绣橘便觉得雀跃起来。她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将最后的线头卡住,起身唤了外面守着的小丫头子。

    再回转进来,身后便跟了两个婆子。

    将榻上的小炕桌放下来,另一个则麻利的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好便退了出去,只说一会子过来收拾。

    绣橘这才看着她们另倒了水,伺候迎春洗了手,才服侍着用饭。

    她先舀了一碗酸笋鸡皮汤在碗里递给迎春“这几日天冷,炭火用的足了些,姑娘且先喝口汤开开胃。”

    迎春接过喝了一口,笑着看她,“这会子就咱们自己,你也不用拘着了,一同吃吧。”

    绣橘答应一声,便在脚踏上斜欠着身子坐了,自己端了饭在手里。

    府里主子们厚道,赏饭赐菜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也只有主子们贴身伺候的,才能在无人处松快一些。

    二人静静吃完,绣橘便奉了茶来,迎春接在手里捧着,觑着她道“可是嬷嬷单给你发月钱了”

    啊

    绣橘有些费解的抬头,见迎春正挂着戏谑的笑意看着自己,便红了脸,“人家替姑娘急,姑娘竟打趣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