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箱内。
不但中山装有些懵逼,就连围观的乘客们也不停地挠头。
他们想不明白,人还需要证件吗
他们齐齐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李爱国。
李爱国缓步走到中山装跟前。
他的个头足有一米八高,现在低下头,足能以三层楼的高度,俯视坐在椅子上的中山装。
这给中山装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在意识到自己胆怯后,这货手里的扇子摇得更快几分。
这时候,李爱国冷声道“按照机务段的规定,客车只能运载乘客,运载活人,不能运载畜生。你要想乘车,需要出示人证。”
裤衩,扇子收起来。
中山装紧紧攥住扇柄,恼羞成怒“我这么大活人站在你跟前,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还要什么人证,简直是可笑”
李爱国指指中年大叔的脚,义正词严道“他右脚残疾,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偏偏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你是不是故意想要破坏火车正常运营。”
此话一出。
围观的群众惊呆了。
对啊,人家这火车司机说得没错。
你没有人证,凭什么要求人家出示残疾证明。
“这,这是一码事儿吗,我是活人这没错,但是他却不是也不对啊”中山装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要反驳却说不出来。
不过这还难不倒他。
中山装眼睛一转,决定拿出杀手锏,冷声说道
“若是规矩不被遵守,那要规矩干嘛,世界不是乱套了嘛
规矩一旦制定,那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坏。
工人同志,有机会的话,你一定好多读些哲学书籍,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
李爱国说道“这话你得问黄巢了,他一个私盐贩子,哪能比得过人家三辈人努力的门阀呢
他为什么不遵守规矩,要起兵诛杀门阀,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的接受被欺压的命运
这话你还得问问咱们的大军同志,他们为什么不遵守前朝的规矩”
李爱国的话还没说完,围观的乘客们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这个火车司机实在是太敢了
中山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下来,真要是较真起来,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李爱国并没有上纲上线的想法,接着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规矩确实重要,但是咱们要是无视现实,一味的遵循规矩,就会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
中山装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开玩笑,他现在要是再敢反驳一句,围观的乘客们就敢把他从火车上扔下去。
李爱国走上前轻轻拍拍的他的肩膀“行了,你麻溜把车票钱交了,然后再给这位大叔道个歉。
记住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这些教授一样,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百多块钱。”
中山装明白李爱国这是不跟他一般计较,顿时羞得脑袋都抬不起来。
他将扇子攥在手里,冲着中年大叔拱了拱手。
“是我钻牛角尖了,对,对不起。”
围观的乘客们纷纷鼓起了掌。
这世界上最难的事儿是什么,就是让人认错。
这火车司机还真不简单。
“好了,大家伙都各回各位,别影响其他乘客休息。”
李爱国将那些看热闹的乘客们驱散,便转身离开了车厢。
车厢的角落里。
一位工人打扮的乘客从兜里摸出一根钢笔,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一段评语。
就在李爱国驾驶火车为祖国多拉多载,添砖加瓦的时候。
一位农村姑娘扛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机修厂外面。
这个农村姑娘扎着两个长辫子,又粗又长又黑,脸上充满了农村人进城独有的胆怯。
走到机修厂大门五六米的地方,她畏惧的看看机修厂那扇钢铁大门,双脚像是粘在地上,不敢再迈出一步。
农村姑娘远远地冲着值班的保卫干事深深的鞠了躬。
“大,大哥同志,俺要找俺丈夫。”
“你丈夫是谁啊,我们机修厂有好几千工人呢。”
保卫干事小刘叼着烟走上前,双手背在身后。
这年月男人进了城当了工人,忘记农村小媳妇儿的事儿,时有发生。
每年都会有几个农村小媳妇儿来找丈夫,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俺男人叫南易,俺叫冯春柳,来自”
怯生生的话语未说完,就被生冷的声音打断了。
“南易以前是我们机修厂的厨师,后来调走了,你去别的地儿找吧。”
“调,调走了”
冯春柳愣了一下后,才想明白调走是什么意思。
她追问道“他调哪里了”
“跟你说得着嘛”保卫干事小刘眼睛乜斜,不耐烦的冲冯春柳摆摆手,就像是赶一只小鸡小鸭,“赶紧走,这儿不是你呆的地儿,要是影响到工厂生产,我法办你”
这会正是上班时间,他还想回岗亭里眯一会呢。
养足了精神,晚上去老马那里打牌,才能大杀四方。
至于这个农村小姑娘要到哪里找她的丈夫,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城里人都这么凶吗冯春柳吓了一跳,却没有办法,只能转身准备走。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姑娘,你找南易”
冯春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胖乎乎,身穿中山装的男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是”
“哎吆,徐主任,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又给我们机修厂送粮食来了。”
见到来人,保卫干事小刘态度发生九十度转变,弓着身子迎上去,舔着脸笑。
这个徐主任是三粮站的站长,专门负责为机修厂这片供应粮食。
这年月有粮食就是大爷,就算是刘峰厂长见到徐主任也得敬着。
要是能巴结上徐主任,以后买粮食说不定能占点便宜。
徐主任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逢迎。
他整整衣领子,挺起大肚子,指了指冯春柳。
“小刘,这农村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她啊,是来找南易的,还说南易是她丈夫,您说可笑不可笑。”
“南易的媳妇儿不是梁拉娣吗”
徐主任那双黄豆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脸上突然浮现出阴险的笑容。
他冲着冯春柳和煦的笑笑“我跟南易是老朋友了,他现在调到别的厂子,距离这里挺远的,要不,你先到我们粮站歇歇脚,等明天我亲自送你去见南易。”
徐主任此时在冯春柳看来,简直是活菩萨在世,淳朴的小姑娘慌忙不迭的点点头“谢谢您了,您可是大好人啊。”
“是啊,我老徐可真是大好人。”
徐主任让冯春柳在路边等着他,然后抽出一根烟,就像扔骨头似的,扔给了保卫干事小刘。
“哎吆,百花烟啊,不愧是大领导,抽的烟档次就是够高。”小刘慌忙不迭的接过。
徐主任脸色严肃“小刘,今儿这事儿别告诉别人。”
“这明白,明白”
小刘心中乐开了花,这不就跟领导拉上关系了吗
他虽然不清楚徐主任要拿这个农村小姑娘有什么用处,但是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徐主任推着自行车走到冯春柳面前,笑道“姑娘,走吧。”
“好好”
徐主任将冯春柳送回粮站后,认真询问了冯春柳,确定冯春柳是南易的媳妇儿,这才骑着自行车又回到了机修厂。
他让保卫干事小刘去把梁拉娣从车间中请出来。
梁拉娣听说徐主任有请,心中顿时咯噔了一声。
徐主任是个大色狼,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梁拉娣,顿时被这小寡妇迷住了。
梁拉娣别看整天在车间里干活,搞得灰头土脸的,身上也沾满机油污垢。
徐主任这个阅人无数的老东西,却很清楚,梁拉娣就是一块被泥土封住了的美玉。
只要他稍稍用力气,帮她开了封,就会还原本美貌。
为此,徐主任特意委托刘厂长的媳妇儿,也就是梁拉娣的师傅焦敏,帮忙牵线做媒。
梁拉娣最讨厌这种老色批,当然不会同意。
只不过因为要养活几个孩子,不得不与他虚以逶迤。
后来跟南易确定关系后,梁拉娣就跟徐主任断了关系。
上次徐主任来找她,还被她痛骂了一顿。
今天竟然又找来了,梁拉娣心中顿时感觉到不妙。
“拉娣啊,你去吧,老徐是干部,不能拿他怎么着。”焦敏看到梁拉娣神情犹豫,轻声劝说道“他是粮站的站长,咱们没有必要跟他闹那么僵。”
上次拒绝了徐主任,梁拉娣本来就对师傅心中有愧,为了不让师傅为难,这才答应了下来。
梁拉娣来到了车间外面,本来想跟徐主任说清楚。
还没等她开口,徐主任直接说了一句“梁拉娣,我手里有份罪证,能将南易送进笆篱子里。”
闻言,梁拉娣吓得脸色发青。
不过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小寡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徐主任,看你这话说的,我家南易也就是出身不好,这也不至于犯法吧”
“不是出身的事儿。这里不是说事儿的地方,你要是想知道,就跟我来。”
徐主任说完,背着手往旁边的小树林里走去。
对南易的担心,战胜了恐惧,梁拉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跟在了徐主任身后。
两人一直走到树林深处,徐主任才停下了脚步。
“呵,你还真不害怕我这里吃了你啊”他看着梁拉娣说道。
“看您这话说得,您是领导,又不是流氓,您还能公然挑战无产阶级专政”
“多好的嘴口啊,咋就跟了南易那个流氓呢”徐主任摇摇头。
徐主任想不明白,身为粮站站长,他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有哪点比不上一个出身不好的厨子。
“徐主任,请你放尊重点,南易是出身不好,但他不是流氓。”事情涉及到南易,梁拉娣脸色骤变。
这女人啊,还真是痴情,不过这样正好
徐主任冷哼一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梁拉娣,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吗”
“冯春柳”
“冯春柳是谁”梁拉娣神情茫然。
徐主任得意洋洋“南易在乡下的媳妇儿,人家今儿大老远从乡下来找南易了,南易在乡下结过婚,你被南易那小子骗了”
轰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道雷霆在梁拉娣耳边响起,震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梁拉娣下意识后退,直到靠住一颗大树,这才算缓了过来。
“不可能,南易没有结过婚。”
“人家姑娘找来了,还能有假人现在就在我那里呢我随时都能把冯春柳领到轧钢厂去,你觉得轧钢厂的领到会如何处置南易始乱终弃乱搞男女关系还是蓄意欺骗组织”
徐主任一脸狞笑的看向梁拉娣。
这位性子泼辣的女人,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
她在内心并不相信南易会欺骗她。
但是大活人总做不了假,谁会冒充别人媳妇儿呢
“别别”
“要想将这事儿瞒下来也可以,你陪我睡一觉,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主任嘿嘿邪笑,走过去想要拉住梁拉娣的胳膊。
可是处于震惊状态中的梁拉娣竟然轻巧的躲开了。
“梁拉娣,你可别烦糊涂了,你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跟我睡觉又不吃亏。
再说了,你也不想南易被抓走吧
只要你陪我睡一觉,你以后还是南易的媳妇儿,谁也不会知道的。”
徐主任威胁了一番,冲过去就要抱住梁拉娣。
徐主任特意选择了小树林的深处,这里平时压根就没有人进来,所有他才会这么大胆。
梁拉娣还在想着南易的事儿,一时不察,被徐主任紧紧的抱住了。
铺面而来的恶臭气味,差点把梁拉娣熏晕了过去,她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开来。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在嘶声力竭地喘息着,所有的血液都似乎被恐惧所充斥,
“徐主任,我怀孕了,你快松手啊”
“怀孕那更好了,不会后遗症呀。”
徐主任今天打定主意,要吃掉这块肥肉,哪里肯松手,他伸手在梁拉娣屁股上乱摸起来。
没有办法,梁拉娣只能使出自己的绝招,抬起脚冲着徐主任的脚上狠狠踩下。
为了防止鞋底被磨坏,同时也为了防备男工人占便宜,梁拉娣特意搞了块废铁块钉在鞋底子上。
走起路来咔咔作响,踩在别人脚上的效果可想而知。
这一脚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上传来,徐主任疼得松开了梁拉娣,捂着脚大声嚎叫起来。
梁拉娣趁机慌里慌张的跑了。
徐主任缓过神来,已经不见了梁拉娣的踪影。
“小贱人,给你脸不要脸,劳资玩死你”
“哎吆”
徐主任刚站起身,一阵巨疼再次传来,幸好扶住了树杆,要不然又摔倒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脚好像骨折了,只能一瘸一拐的来到机修厂医务室。
机修厂因为臭名在外,像丁秋楠那种刚毕业的中专生也不愿意来,所以只能请了隔壁兽医站的兽医兼任主治医生。
这种行为在后世,能被医闹告得倾家破产,但是在这年月很正常。
在农村,只要是培训过几天,就能担任医生,后世称那些医生为赤脚医生。
嗯,其中有个名叫李东来的赤脚医生,还干出一番大事业。
话题扯远了。
兽医同志在检查了徐主任的脚之后,很快给出了诊断,骨折了。
给他敷上一团黑乎乎的草药,用纱布裹了起来,然后打开铁盒子,拿出一把注射器。
看着二三十厘米的针头,徐主任的脸色发青。
“医生,不打针行吗”
“行啊。除非你不怕感染,到时候截肢。”兽医同志挠挠头,突然瞪大眼说道“要不,我先帮你截了肢,就没有这个担心了。你放心吧,我砍过不少猪蹄子。”
“那,那你还是给我打针吧。”徐主任吓得缩缩脖子。
“趴下”
兽医同志让徐主任趴下,扒开他的裤子,高高举起注射器夯了进去。
“嗷”
医务室内传来一阵惨叫声。
外面路过的工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幸灾乐祸。
“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去找来牛医生。他不知道吗,牛医生只会给牲口看病”
半晌后。
徐主任一瘸一拐的出了医务室。
他现在是脚疼,屁股疼,压根骑不了自行车。
好在保卫干事小刘看到徐主任这样子,连忙冲过来,将他搀住了。
“唉吆喂。徐主任,您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搞的了”
“没,没事儿小刘啊,我这样子也骑不了自行车,麻烦你把我送回去。”
“好勒”
小刘见到又有了巴结徐主任的机会,跟科长请了半天假,骑上自行车将徐主任送回了粮站。
徐主任艰难的下了车,拍拍小刘的肩膀说道“小刘,今儿真得谢谢你了,不过我等会估计还得出去一趟,还得麻烦你再送我一趟。”
“徐主任,徐哥,您就是我亲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刘美滋滋。
领导能用到你,就离你发达的时间不早了。
徐主任进到粮站里,跟几个粮站职工打了声招呼,径直进到了后面的小仓库里。
那几位职工看到他的样子,凑到一块小声议论。
“徐主任这是怎么搞的了”
“说不定祸害哪家小媳妇儿,被人抓到了。”
“不能够,刚才徐主任不是带回了个农村丫头吗,就藏在仓库里。”
“你知道啥,咱们徐主任不喜欢那种青瓜蛋子,最好人妻那口。”
此时,冯春柳正在仓库里整理被褥。
仓库已经废弃很久了,到处潮乎乎的,好在外面有一堆稻草,可以铺在地上。
再在上面铺上一层褥子,也能够凑合几天。
等找到了南易,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想到南易,冯春柳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她的家人全部都死光了,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丈夫了。
听到琐碎的脚步声,冯春柳站起身打开了门。
看到徐主任一瘸一拐的样子,她走过去搀住徐主任的胳膊,关切的问道“徐大哥,你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儿嘛”
冯春柳搬来一把椅子,扶住徐主任坐下后,问道“咋了,你见南易了”
“害,谁说不是呢我跟你一见如故,就像是看到自个亲妹子一样。刚才骑上自行车去了一趟南易工作的地方,把你来到这里的消息告诉了南易。你猜猜这小子怎么说”徐主任眼睛一转,说道。
“他他怎么说”
“南易说啊,你压根就不是他媳妇儿,他现在已经结婚了,让你以后别去打搅他。”
“他他真的结婚了”冯春柳的脸色骤然黯淡下来,整个人也变得失魂落魄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倒在地上。
徐主任扶住她的胳膊,气愤的说道“南易就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前阵子刚跟一个叫做梁拉娣的女人结婚。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正直,看到南易做出这种龌龊事儿,当时就火大了。
我拉着他,想让他来跟你道歉,但是那小子竟然找了一群人,揍了我一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春柳妹子,你看看,我的脚都被他们打骨折了。”
闻言,冯春柳两种感情交织在一切,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她此时对徐主任已经深信不疑了。
“徐大哥,您对我真好,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可是南易的媳妇儿,现在他不要我了,那,那我只能死去了。”
说着话,两行热泪从冯春柳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南易这小子艳福可真不浅,竟然骗得这个小姑娘团团转,你为啥还要跟我抢梁拉娣。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主任轻轻拍拍冯春柳的脑袋,沉声说道“妹子,难得你喊我一声哥,这事儿我肯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现在你就跟我一块去,找轧钢厂的领导汇报这个情况。”
“要是领导知道了,就能把南易哥哥还给我了吗”冯春柳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那是当然,领导们肯定会为你做主的。”徐主任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容。
只可惜冯春柳正沉浸在兴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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