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
将牛部长的脸色映成了鲜红色。
他在听完李爱国的解释后。
摇着头长叹“也不知道你小子的运气是好,还是坏,别人相亲都是在花前月下戚戚我我,你相个亲竟然还得舞刀弄枪,弄出了人命。”
李爱国也一时语塞。
以前他只在影视剧上,看到迪特为非作歹,最后都被睿智的战士擒拿住。
来到这个年代,经历了几次事情,他才明白,这些往往都是要付出鲜血为代价。
果然。
你感到岁月静好,是无数人在背后替你负重前行。
这时候。
周克带着人从里面抬出一具尸体。
牛部长走过去,掀开尸体上的绸缎,点点头“确实是刘春花,我去年在开全段大会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候她还登台发言了,没想到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人啊,穷点,苦点没啥,这辈子千万不能走歪路。”
牛部长感慨两句,朝着武装部干事招招手,让他们将刘春花送到总局的停尸房。
因为没有合适的车辆运输,牛部长只能调来了一辆嘎斯卡车。
嘎斯卡车冒着黑烟离开后。
周克也完成了绸缎店的检查工作,快步跑出来,冲着牛部长敬了一个礼“组长,经过检查,在账本上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现在刘春花也死了,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牛部长扭头看向李爱国“爱国,你刚才提到,陈雪茹见过刘春花和老商。”
“据陈雪茹讲,老商是陈方轩的老朋友。”
“只是现在他们两个都昏迷了,咱们没办法询问他们。”
牛部长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一口,眉头舒展。
“我看这样,咱们还是兵分两路,一路调查陈方轩的人际关系,找出老商。
另外一路,到医院等着陈雪茹和陈方轩醒过来,希望他们能记起老商的长相。”
他抬起头看看李爱国“医院那边就交给你了。”
“是”
李爱国犹豫了一下,敬了个礼。
牛部长理解他的顾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爱国,现在陈雪茹还不知道陈方轩受伤了,你要注意工作态度。”
“是”
铁道职工医院位于距离前门机务段五百米的街道上。
这里是铁道职工的定点医院。
只要是铁道职工或者是职工家属,都能在这里享受免费医疗。
医院内进出的也大都是铁道职工。
这年代,条件艰难,设备简陋,铁道职工出事故的几率很大。
所以铁道职工医院在外科方面颇有建树。
陈雪茹被送到医院后,情况危急,当时就被送进了急诊室里。
因为有武装部干事的陪同,涉及到重大事件中。
医院方面特别重视,派遣了外科主任,亲自给陈雪茹动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李爱国和几位武装部干事,沿着青砖阶梯,进到铁道职工医院的时候,陈雪茹和陈方轩已经被送到病房里了。
“李司机,因为病人情况特殊,医院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两间单人病房。”
“陈方轩伤势比较重,依然处于昏迷中。”
“陈雪茹倒是醒了,嚷嚷着要见陈方轩,被我们拦住了。”
送他们来的那个年轻司机,此时全面负责两人在医院的工作,引领着李爱国往医院里面走去。
穿过长长冰冷的走廊,李爱国来到一间病房前。
病房的外面坐着两位武装部干事。
只不过为了避免引起病人的不安,同时也为了不引起迪特的注意,保卫干事都换上了便装。
他们都认得李爱国,冲着李爱国敬个礼之后,拉开了门。
李爱国深吸一口气,进到病房里。
阳光透过玻璃刚好落在陈雪茹苍白无力的脸上,细碎的阳光也化不开她一脸的沉郁。
看到李爱国进来,陈雪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挣扎着直起身子。
“你刚取出子弹,不能乱动。”
李爱国上去拦住了她。
目光着落在她的右腿上。
纤细的小腿,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纱布包裹住了。
陈雪茹双眼紧盯李爱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爱国哥,我爹怎么样了”
面对一个神情凄苦的姑娘,李爱国实在不忍心告诉她陈方轩受伤的消息。
“你爹受伤了,这会昏迷不醒。”
“啊”
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陈雪茹重重的落回病床上。
一连串泪水从陈雪茹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李爱国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就那么一直盯着她,任由她躺在那里痛哭。
许久之后。
待陈雪茹的眼睛中再流不出一滴泪水。
李爱国才缓声说道“雪茹,你想抓住那个伤害你父亲的人吗”
“那女人不是被你打死了吗”
“她只是一把刀,持刀的另有其人。”
李爱国将老商的事情,简单的讲了一遍。
痛苦的双眼中迸发出一丝希望的火花,陈雪茹咬咬嘴唇,止住最后的哭泣,重重点头。
“你现在就振作起来,我们机务段需要你的帮助”
“爱国哥,我一定帮忙一定要抓住那些迪特”陈雪茹咬着嘴唇说道。
李爱国来开门,让组员去取来湿毛巾。
那组员好奇的问道“组长,你千万得注意工作态度,不要告诉”
“去去去,麻溜的。”
布满泪痕的面颊,被湿毛巾擦拭过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滑白皙。
李爱国将毛巾挂在衣架上,问道“你知道那个找你父亲做旗袍的男人名字吗”
“老商,我爹只是叫他老商。”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乌黑的眉毛,绿豆眼睛”陈雪茹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回忆起了老商的样子。
“你等等,我去找个画画的。”
李爱国站起身想要走,手腕被陈雪茹抓住了。
陈雪茹“你,你不要走。”
看着像孩子般的陈雪茹,李爱国心中五味杂陈。
陈雪茹今年也就是十八岁。
放在后世,是刚读大学年纪。
母亲早年病逝,现在父亲昏迷不醒,她自己躺在病床上不能动。
真够可怜的。
“不会,我不会离开你,只是让队员们去办这事儿。”
听到这话,陈雪茹才舍得松开李爱国的手腕。
现在她能够指靠得住的,只有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了。
是这男人救了她的命
在后世。
刑侦科里面的技术组里有专门负责画像的同志。
但是在这个年代,各方面人才匮乏。
牛部长专门从美院请来了一位老教授。
这年代的美院,思想还是很正的。
里面的教授也都有真本事,而不是只会画眯眯眼。
那位年过半百,双鬓花白的老教授,根据陈雪茹的信息,很快就绘制出一个男人的样子。
平平无奇
这是李爱国对画像上男人的第一印象。
国字脸,单眼皮,眼型比较深邃,矮鼻梁,鼻孔较大,凸厚嘴标准的北方男人。
往前门外大街上,扔一块砖头,怎么着也能砸到七八个。
周克吧嗒嘴“就这长相,一点也不像是的大人物,不像是迪特。会不会是爱国的那位姑娘吓傻了,记错了”
“迪特就把坏字写在脸上”
牛部长手持画像,教训周克“小周,你以前是干铁道公安工作的。
接触到的那些罪犯,之所以犯罪,
有些是因为起了坏心思。
正所谓相由心生,所以会在相貌上体现出来。
有些是长期混迹于灰色地带,日子久了,刀口舔血,相貌上也会挂上点凶相。
但是。
这些人可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并且在挑选的时候,首先排斥那些相貌跟大众不同的人,以免引起别人注意。
所以你要是想干这一行,就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人。”
周克被训了之后,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兴奋得拿起小本,将牛部长的话记在本子上。
他知道牛部长是在提点他呢
牛部长扭头看向李爱国“爱国同志,有了画像,咱们的工作就好干了。你要替我好好谢谢人家小陈姑娘。”
“能够在危急关头,冒着生命危险,抓住刘春花的腿不放手,也是为咱们立下了大功。”
想起陈雪茹的身世,他又补充道“等到案件侦破了,我会替小陈姑娘请功的。”
陈雪茹是小手工业出身,要是再有了这次的功劳,就等于是多了一道护身符。
李爱国连忙对牛部长点头表示谢意。
“牛部长,现在画像拿到了,要不我带几个人,开始调查”
“你啊,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将小陈姑娘照顾好,追捕的事情,由我和周克负责。”牛部长笑呵呵的说道。
周克得意道“就是,小陈姑娘可是咱们的大功臣,你得好好对待人家。”
“滚犊子”
李爱国清楚,牛部长这是要给自己创造机会。
同时,他也有些不放心陈雪茹。
这姑娘是个外强内柔的女人,别看表面看起来没事儿,心中这会不知道有多么痛苦。
这个时候,离开的话,确实不合适。
李爱国送走了牛部长和周克,到外面的供销社里,买了两斤苹果。
这时节正是水果上市的时节,价格不贵,两斤才花了3毛钱外加两张水果票。
供销社的售货员还很好心的用牛皮纸和草粪绳帮他包住,在上面挽了提溜。
“你们怎么回事,我是来看望对象的,怎么不让我进去“
“同志,不好意思,我们是机务段的”
“我管你什么段的,你满四九城打听打听,侯家的侯炳昌是什么人物”
“同志”
李爱国拎着纸包回到医院。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头戴鸭勺帽的年轻人,跟两位保卫干事争执。
年轻人穿着花衬衫、抹上连苍蝇都站不住的司丹康头油。
手腕上的手表来回晃动,晃得人眼睛有点花。
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
两位保卫干事因为不方便暴露身份,只能在旁边跟苦苦地他解释。
这年月相亲前,都要向对方详细介绍以前的事情,甚至包括谈过几个对象之类的私事。
陈雪茹也告诉了李爱国,侯家的侯炳昌一直在骚扰她。
对于这种纨绔子弟,李爱国素来没有好印象。
解放前,他们可以仗着父辈的权力和财力,肆意玩弄女性,欺负老百姓。
现在已经解放了。
要是还任由他们那样搞。
鲜血不就白流了吗
李爱国清楚侯炳昌娇生惯养长大,横行霸道惯了,是不会听劝的。
要是任由他闹下去,那保卫干事们换便装的苦心就白费了。
他走过去,暗中给那几个保卫干事使了个眼色,然后拍拍侯炳昌的肩膀。
“哎呀,这不是侯家的三公子嘛,你怎么来了”
李爱国就像是遇到了熟人一样。
惊叹一声,然后恍然大悟,手指点点“我知道,你一定是来看望陈雪茹的。”
“你是”
侯炳昌扭过头诧异的看向李爱国。
想了好大一会功夫,也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李爱国。
“我啊,陈雪茹的表哥,陈六”
“陈六老六,我想起来了”侯炳昌恍然大悟。
“哎你得叫六哥”
李爱国顺手将苹果交给保卫干事,将侯炳昌拉到一旁,低声道“我上午来过,陈雪茹昏迷还没有醒,就算是你现在进去了也见不到人。
走,这会正好是饭点,我请你到旁边的酒馆里喝两杯。”
侯炳昌也是个馋酒的人,再加上对方是陈雪茹的表哥。
人家还要请客,就没有多想,跟着李爱国往医院外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位保卫干事接到李爱国的眼色之后,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老六,你现在是干什么工作的”
“三少爷,我出身不好没活干,搁街上闲溜”
“你放心,还有我啊,等我跟雪茹结了婚,就将你安排到我家的绸缎铺里,当个私方经理。”
“谢您嘞”
侯炳昌得意洋洋的扬起脑袋。
这个老六还挺识趣的。
解放后,就很少有人再称呼他为三少爷了,都叫他同志。
呸谁跟这帮穷鬼是同志。
他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三少爷,一顿饭就能够那帮穷鬼吃一年的。
走着,走着,侯炳昌就觉得不对劲了。
停下脚步,看向李爱国“老六,咱们怎么到机务段里了”
“食堂就在机务段,你再走两步就到了。”李爱国指了指武装部的方向。
侯炳昌脸色阴沉下来“老六,你想干什么我爹可是”
他话音未落,后腰间就被枪管子怼上了。
身后那位跟了他们一路的保卫干事,见侯炳昌要逃,抽出手枪拦住了他。
侯炳昌这会也明白过来了,这事儿肯定跟在医院里闹事有关系。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举起手说道“同志,老六同志,这都是误会,我就是想去看望陈雪茹,没有别的意思。”
“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老六,六哥,你可不能害我”侯炳昌大惊。
“我是老六,咋能害人呢。”
李爱国将侯炳昌推搡武装部内。
周克刚搜查完回来,看到他押了个人进来。
“怎么了爱国”
“这人在医院闹事,我怀疑是那个老商派来的。”
李爱国冲着周克挤挤眼。
周克顿时明白了,冷着脸说道“小子,你这次摊上大事了。”
别看侯炳昌往日里很嚣张,听到这个罪名,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将侯老爷子的旗号打了出来。
“我爹是工商联的副主席,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这里是机务段,我管你是谁的儿子”周克听都不听,挥挥手让人将侯炳昌关到了羁押室里。
杀猪般的叫嚣声,被生锈的铁门阻断,周克将李爱国拉到一旁。
“怎么回事”
“他叫侯炳昌,经常骚扰陈雪茹,这次在医院里”
李爱国将事情讲了一遍。
“爱国,你做得对,现在老商还没抓到,要是任由这小子在那里闹,说不定会危及到陈雪茹的安全。”
周克点点头说道“我看还是先以扰乱铁道治安的理由,将他关押起来,等到抓到老商,再放了他。”
“工商联副主席那里”
“噗嗤”周克笑出声来。
拍拍李爱国的肩膀“咱们工人还能怕了资本家”
羁押室里,侯炳昌躺在稻草堆里,仰着脸望着铁窗。
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爹,老六害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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