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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义演
    梨园义演在乾隆五十三年就已有记载,对伶人来说,他们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他们的戏,有时谁家的戏园子油漆不新了,哪一家过得艰难了,谁死了没地方埋,就“助戏一台”,然后将演出时赚到的钱都送过去,把事儿给办了。

    随着时代发展,梨园义演渐渐不再只是梨园行业的内部互助,而是成了很重要的慈善形式,叫“义务戏”。

    秦追三岁的时候就跟着郎善彦去听过义务戏,还捐了个银锞子,当时义演的是有“五大须生之首”称号的苏方云。

    芈七豆是五大须生中唯一的南人,而且他的年禄班不糟践人,打弟子固然狠,但是从没打死过,师傅们不睡学徒,也不把他们献权贵,班主芈七豆在这一行也被称为“有德行”,因而在申城梨园界素有威望。

    芈老板和侯盛元说话时,秦追就坐在廊下和知惠吃阿弥饭,还有醋溜的藕片和流油的咸鸭蛋,一个红烧甲鱼,一盘腌渍好的青梅,旁边是一笸箩的莲蓬,食材都是他们前阵子救的女工们送来的,新鲜得很。

    知惠小声说“救人的时候,济德堂所有大夫都既赔诊费又赔药费,没想到她们也知道我们是亏了的,特地送这些来。”

    虽然这点吃食也抵不了多少,那天晚上光是十两一颗的七蛇丹就喂了十来颗,真要算钱的话,那些女工就要连济德堂的门都不敢进了。

    秦追回道“所以咱们多吃点,来,这个是甲鱼脚,脚和软边是这道菜的精华。”

    侯盛元那边聊了一阵,扬声问“杏游,你去不去义演”

    秦追捧着碗回道“去,既然是做好事,我干嘛不去”

    事就这么定下了。

    侯盛元以往也演过多次义务戏,只头一次带徒弟去,又是在申城本地的戏园,到底上了心,要和芈七豆约法三章让秦追去唱可以,但他们在开演当天自带行头从后门进,唱完就走。

    “不许让人知道我徒弟的真名,也不许让人晓得我们住哪儿,演完就走,不能有人找到我们家门口。”

    侯盛元倒不是怕戏迷找过来,戏迷大多不是坏人,就怕有狂蜂浪蝶来骚扰秦追,秦追小小一个孩子,到时候街坊邻居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坏了他的名声就不好了、

    虽然那个臭小子连给花魁做流产手术都敢,八成是个不怕事的那就更糟了。

    芈七豆懂侯盛元的顾虑,应道“给你们个中轴,你们唱完了后头还有两出戏,观众们忙着看戏,也不知道你们唱完就走,更没空去追你们,只是你们得把戏单给我,到时候演什么呢”

    侯盛元还没开口,秦追先说“我近日新学了胭脂虎,就演这个。”

    侯盛元横他一眼“我演铁弓缘。”

    如此定下戏单,芈七豆才告辞离开,不经意间回头,看到秦追往前一个单手翻,跳上了梅花桩,在上边轻巧地跑跳,灵动如莺。

    深夜,趁着菲尼克斯晨读,秦追一边蹭他的视野看

    书,一边介绍自己即将演的新戏。

    “胭脂虎的女主角叫石中玉,是妓女,我就要演这个角色。”

    菲尼克斯下意识问“这是一出和茶花女一样的悲剧吗”

    “不,是喜剧。”秦追翻过菲尼克斯手中的茶花女,“很诙谐的故事,逻辑不是很强,但演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胭脂虎的故事讲的是唐代名妓石中玉不愿入宫侍奉皇帝,反而爱上一位军中副将,两人结为夫妻,那副将的上司李景让却认为石中玉出身低贱,因而对他们百般刁难,责备说石中玉引诱他的部将,石中玉机敏反驳,李景让辩论不过,又要砍他们的头,最终被李景让的母亲拦下,还被李母教训了一顿。

    谁知敌军却在这时来犯,守城众将皆败下来,石中玉说她可以退敌,并让李景让认她做义妹,又要给她牵马,李景让不得不照做,最终石中玉击退来犯敌军。

    秦追道“所以这部戏的别名又叫元帅牵马。”

    菲尼克斯听完,评价“果然没什么逻辑,民是斗不过官的,以李景让这个角色的权势,他杀石中玉完全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秦追“是吧你是个美国人,都能察觉到这个故事中的逻辑漏洞。”

    菲尼克斯没好意思说其实美国也有不少杀人后屁事没有的权贵,只要盖子捂得好,一条人命是不妨碍大人物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

    小少爷心里一叹,要说脏,这世上何处不脏

    他问秦追“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逻辑缺乏的故事会受欢迎呢”

    秦追思考一阵,回道“因为座儿们看戏的目的是消闲,能有深刻隽永的故事看当然好,可若是没有,来一出让他们心里痛快的喜剧也很好。”

    “爽文是有其存在价值的,世上的李景让那么多,人们在现实里无法反抗,看这样的人在戏里倒霉,至少能让他们畅快几分。”

    秦追对石中玉这个角色也是欣赏的,因为她在故事中做到了婚嫁完全自主,夫婿是她自己选的喜爱之人,若她不愿,皇帝也不能强娶她,最后更是敢上战场建功立业。

    写这部戏的人是咸丰年间一个屡试不第的举人,靠写戏为生,大伙管他叫“刘三”,他写的戏中总有这些勇敢机智的女孩,对官场讽刺极为辛辣。侯盛元早年红火的时候,就是唱刘三留下的戏曲居多,只因他的性情就契合这些角色。

    秦追看着书页,里面是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子的血泪,却不知道自己和这些悲剧的角色契合度如何。

    “菲尼克斯,我喜欢这些敢于反抗不公的女孩,她们是活的,演起来很容易。”

    菲尼克斯翻过一页“我想,你们国家的人都很喜欢这种敢于反抗的女孩子,之前你和我说过的梁祝的主角也是反抗世俗追逐自由和爱情的人,而这个故事都被你们传唱一千多年了。”

    秦追笑道“一千六百年到一千七百年左右,很久了。”

    最后秦追还是没

    看完那本茶花女,又沉沉睡了过去,徒留菲尼克斯满脸无奈。

    因着寅寅的喜好,菲尼克斯便在大清早陪他看这种沉重的故事,但是玛格丽特的离去太令人悲伤,菲尼克斯连早餐都吃得比平时少了。

    奥格登关切地问哥哥“菲尔,你肚子不舒服吗”

    菲尼克斯道“要是有辣白菜吃就好了。”

    要知惠家腌的那种,只是和她共享味觉都能很开胃。

    奥格登露出茫然的神情。

    克莱尔偷偷翻白眼,隔着太平洋,她上哪给儿子找东方的腌菜去

    因着上一次格里沙错过了秦追的打焦赞首演,如今就再不肯错过,因此特意和秦追问好了他登台的具体时间,算好时间连接到他的弦。

    才上线,小熊便发现菲尼克斯、露娜、罗恩、知惠居然都在。

    小伙伴们打着招呼。

    “早上好。”

    “我这边是晚上。”

    “罗恩,你看起来脸色不错。”

    “谢、谢谢。”

    孩子们齐聚后台,看到秦追已经换上了石中玉的衣物,梳好头,静静坐在一条板凳上,神情专注,乍一看真是位秀丽的东方大家闺秀。

    大伙先是一愣,随即发现这家伙居然正在蹭听罗恩那边的大神课

    今天是米列娃来给罗恩补课的日子,这位已经在大学中谋得教职的女士列出一行公式“这道题要以这个公式来推导,罗恩”

    罗恩回过神,苦着脸低头写作业。

    秦追继续蹭课,嘴里嘟哝几句德语单词,他的勤奋感染了格里沙,小熊也把专注力放回到黑板上。

    知惠顿时就觉得这两个哥哥不能好了,她敢肯定,寅寅今天学到的东西,将来终有一日会化作她的作业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喊“我说妹子,你起来了没有出来见客啦”

    秦追一跃而起,冲到打帘处,将粉色纱巾从衣襟中一抽,一甩,悠长的“啊哈”

    小伙伴们被吓了一跳,罗恩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格里沙正在记笔记的笔在本子上摁了个重重的黑点。

    而秦追已经飘了出去,身姿聘婷袅娜,眼波流动。

    台下立时就有人赞道“俏,实在是俏”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张二爷被茶水呛住,捶着胸口惊天动地地咳起来,双目圆睁地看着戏台上那个俏过头的石中玉。

    “秦、秦大夫”

    这举办义演的奉佳茶楼乃是申城最大的戏园,已聚集众多富贵人物,他们自然是要既看好戏又行好事,捐赠银两给受灾的苏浙两地,积攒善名。

    而张二爷此时就和这些同道看秦追在台上演戏,那胭脂虎众人也有往日看过的,可秦杏游的石中玉实在与众不同,分明仪态标准讲究,可神态却比寻常花旦更肆意张扬,一语一笑间,都带着股知世事却无敬畏的劲儿。

    一位北方行商惊愕道“这石中玉怎么

    看着这么虎呢”

    又有人赞道“胭脂虎,胭脂虎,旁人是胭脂,他是胭脂香粉堆里出来的虎,妙哇,真妙”

    在外跑码头时,秦追也不是只有医术在成长,其戏腔经过舞台磨砺,褪去初登台的青涩,更加从容敢唱,声带不发紧,神态更灵活,嬉笑怒骂皆是浑然天成。

    思考如何演绎石中玉这个角色时,秦追参考了后世的王熙凤,采用了更加犀利泼辣的风格,又扮相艳丽,念白如流珠,唱腔如奔泉,整部戏节奏较快,一气儿看完毫无滞涩

    待一出戏演完,许多老票友都觉着这出戏,最大的优点就是“顺”,跟着石中玉走,把故事给顺下来,感觉身心皆畅,可见台上童伶用了心,使了劲,放得开,这既是基本功好,心里有底气,也是性情明快

    当即就有人打听“这就是先前在长江码头上红得不得了的秦杏游果然是妙人,不知可否去后台与他结识一番”

    这年禄班的小戏子也是可以找相好的,商人们更有捧戏子的喜好,往年还有两个角儿为争同一个金主而斗起来的事,如今见了秦杏游,这帮富人中的风流人物立时心痒难耐。

    只是他们不知秦追才下了台,就被侯盛元拉走,从后门登车,马车行驶起来,秦追在车上卸妆换衣。

    侯盛元气道“你演的时候,台下好几个爷们眼都发绿了,早知有这么多狼,我就不让你来了。”

    秦追笑而不语,将包袱打开拿换的衣服,马车颠簸了一下,一金属物从包袱里滑落,跌到地上发出沉沉声响。

    侯盛元看到这玩意,顿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秦追捡起枪塞回去,又满脸无辜地看侯盛元“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

    侯盛元默默反省,如果真有狼敢找上徒弟,比起担心徒弟被人占便宜,他是不是更应该担心这小子惹上人命官司

    难怪这小子演胭脂虎演得好,真不愧是虎年出身的虎娃子,浑身虎劲儿

    只是侯盛元担心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因为张二爷果断出手,拦下了所有向年禄班打听秦追的人,他这种黑白通吃的人物没人愿意得罪,因而许多人都以为秦杏游已寻到庇护,纷纷罢手。

    第二日,张二爷身边得力的保镖白开水过来,给秦追带了口信。

    “知君不喜风流,往后风平浪静,在这南方的一亩三分地,秦老板尽可安心。”

    秦追听了,拱手抱拳“劳烦白大哥代我谢过二爷。”

    白开水沉默点头,翻身跳出墙外。

    知惠“哥,这个人怎么不走门”

    秦追“这就是高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