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善贤在出狱第三日才终于在东绦胡同的原郎家院落里见着秦追。
院子里的梅花桩依然竖着,只是没了大嫂挥舞棍棒的风声,只有一个小侄子在站桩。
小少年稳稳站着,见了他过来,往前一个翻身,轻盈落地。
“二叔,被查抄的那些钱财讨回来了么”
郎善贤苦笑一声只讨回来一半,其他的,官府都说不见了。2”
秦追吐槽“他们的不见是被贪了吧,这个捞一把,那个掏一下,还剩一半都算他们手下留情了。”
郎善贤低头一叹“京城是待不得了,之后我要带娘、迎儿和善佑南下,我认识几个传教士朋友,他们在申城的医院里缺人,我想去那进修西医,善佑也说想去那边做药材生意,他对这个是做得熟的,以往也赚了不少。”
秦追点头“也不错,比去宁古塔好。”
他们都没有说二奶奶的事,但郎善贤刻意提起他要带去申城的人里没有二奶奶,意思很明确郎善贤和马佳松格里雅断了。
“二叔将郎家现有的资产做了清点,这些是该你的。”郎善贤将几张纸递过来。
秦追不肯接“我不是郎家的人,你们的家产我没份。”
郎善贤笑道“那你总是我侄子吧我说你有份,你就有份,二叔得去买车票了,改明儿再见。”说着,他将那张纸一塞,转身就跑了。
“喂”秦追追着他跑了几步,但小短腿哪里赶得上成年人,只好低头去看那张纸。
孩童缓缓念道“回阳酒。”
秦追大囧,呀,这不是郎世才琢磨了一辈子的壮阳秘方吗据说男人吃了以后如同电钻,是济德堂的招牌产品,巅峰期一年盈利上万两,宫里的皇帝都吃,据说济德堂手握京城权贵阶级所有不行的男人的名单,就是靠这回阳酒。
除了回阳酒,其他几张纸是治虚和萎的药方和药膳,还分阴虚、阳虚的治法,甚至指明其中两张方子,连女人都可以用,只要调一下剂量,就可以推迟女性绝经的日子,按照现代医学术语理解一下,就是可以维持女性的激素水平,延长青春。
激素与人体健康息息相关,如果内分泌一直比较健康的话,极有可能让人到了五六十岁还脸上不长斑、满头乌发,当然了,保青春都是次要的,这些药方的字里行间只有两个字壮阳。
最囧的是秦追记性超好,这辈子从一岁出头就开始背书,大脑一直被磨炼,已逼近过目不忘的境界,于是这几张济德堂的家底在他面前过了一遍,他就彻底忘不掉了。
秦追捂脸“郎世才这辈子怎么就尽琢磨这些东西了”
他要是老老实实琢磨这些壮阳药,专注赚萎男钱财也可以,最后还跑去抽大烟,他到底图什么啊
“图快乐吧。”侯盛元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徒弟我和你说,那些高官权贵拼命捞钱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享乐娶个能帮扶他们的老婆不说,还要美
妾,美妾不够了就去嫖,嫖不够了吃药,吃药不够了大烟。”
欲望是一种只会越来越浓烈的东西,尤其是男人,他们天生就爱惦记那事儿。
侯盛元叹息“你还小,不懂这些,估计等到十年后,你就要让我帮你说媳妇了,咱们可先说好啊,你不许和郎世才一样没溜儿,有了媳妇就得和人家好好过日子。”
说完这些,侯盛元很有些自得,别看他因着得结石病一直怕自己早死,就没敢讨媳妇,好不容易病治好了,心爱的女人早已嫁作他妇,孩子都生三了,可他真是个好男人啊,就连带徒弟都是自小就往正直的方向教。
给未曾谋面的善彦兄
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一定把这孩子教成个好男儿。
天下第一刀马旦侯如鸳
秦追面无表情地蹦回到梅花桩上,心里纳闷,要说十七八岁的男孩会想女人,那他前世怎么没想过如果是性取向不对,那他也没想过男人啊
但是仔细想想,秦追上辈子十七岁前脑子里只有“求生”二字,十七岁后,他读高三一直身处高压环境中,大概连身体也认为不需要把珍贵的能量浪费在繁衍上吧。
1909年2月12日,农历大年廿二,通感六人组的共同生日。
秦追请栀子姐做了卤菜,主要是卤豆腐,然后用清汤开了锅子,加入菜丸子,包了鸡蛋饺,再下面条,美美吃了一顿。
朝国的知惠是五个小伙伴中第一个享受生日宴的。
早上先来一碗热热的海带豆腐汤,这是朝族人过生日时必须喝的,然后是滚了黄豆粉、红豆粉的打糕,还有煎明太鱼,猪肉的江米丸子,辣白菜的饺子,一大桌子全是德姬清早起来做的。
秦追瞧不上部队锅这一还未诞生的食物,但他对朝族美食却是点赞的,因为他真的超级喜欢吃糯米制品,年糕和打糕的味道都在他的心巴上。
在21世纪的时候,连秦欢都知道想带弟弟出去吃饭的话,首选泰式餐厅味道不正宗会被嫌弃,其次选朝族餐厅,就是别去韩式餐厅,秦追嫌那又贵份量又少。
德姬看着知惠小猪一样憨憨的吃态,双手托腮,笑眯眯道“我想好了,现在我们要全力以赴地攒钱,以后实在不行了,妈妈就去开一家小店,怎么都能养活你的。”
知惠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精致美丽得像个大娃娃的母亲“妈去开饭店你做厨子”
德姬反驳“不要小看我啊我已经能一个人背五十斤的年糕走五里路了”
知惠又问“那万一真的打仗了,我们跑的时候管不管南家”
德姬理所当然道“到时候南家就没用了啊,当然就不用管他们了。”
然后德姬倒了三杯米酒,举起一个杯子“来,咱们娘弎走一个。”
知惠一饮而尽,和德姬一起发出快活的“哈”的声音。
秦追原本想说小孩子还是别喝酒比较好,但思考一秒后就决定不扫兴了
,朝国那边是山地地形,更容易储存冷空气,因此气温比同纬度的东北还冷8到12度,这大冷的天不让人家喝点,待会知惠可怎么出去打雪仗呢
到了中午,格里沙的生日活动开启,谢尔盖舅舅带着他去洗冷水浴,秦追立刻被冷跑了,直到中午有炖牛肉吃,秦追才又跑回来。
他蹭着格里沙的视角看了,奥尔加妈妈做炖肉时一滴水都没放,只放油和酒,浓郁的肉香味弥漫着整间木屋,波波的口水都能拉丝了。
格里沙悄悄问秦追“那水不冷啊,为什么你会受不了”
秦追后仰“那水还不算冷吗它上面浮着冰块啊”
格里沙心想,有冰块也不冷啊,唉,看来寅寅奇卡是个怕冷的孩子。
这时候奥尔加往格里沙嘴里塞了个炸的蜂蜜蛋糕,秦追又被齁到了。
今年格里沙的生日礼物是谢尔盖舅舅一本书,秦追看了一眼,居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是涅朵奇卡”秦追高兴地高举这本书,就像举着辛巴,“我一直想看它”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成名作,虽然作者因为心态变化的缘故,只将女主人公涅朵奇卡的一生写到18岁,但依然是一本绝顶好书,秦追太喜欢书里面对于涅朵奇卡的心理变化描述了,那种细腻入微、精准掐住人性丑恶的写法可是老陀独此一家
格里沙想起来了“寅寅奇卡,上次我和妈妈去赶集时,你在书店看这本书太久了,所以妈妈和舅舅都觉得我喜欢这本书。”
就在此时,奥尔加又塞给格里沙一双袜子“格里沙,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格里沙惊喜“今年送我两份礼物哇”
又过了两小时,罗恩开始吃甜滋滋的覆盆子蛋糕。
65岁的玻尔兹曼带着他的外孙女希娃一起来玩,希娃和罗恩同龄,是个黑色卷发的胖姑娘,看起来比罗恩壮一圈,脾气很是温柔敦厚。
希娃笑眯眯道“罗尼,这是我为你做的贴画,用湖边捡的石头和叶子做的,这个小人是你,这个是小狗,你不是很喜欢小狗吗”
罗恩腼腆地接过“谢谢你,希娃。”
玻尔兹曼摸摸罗恩的头“生日快乐,小朋友,你要多吃些,再长高点,不然我们去划船时,只能让希娃和你坐一起,我坐另一边,船才不会侧翻了。”
有关体重,这是玻尔兹曼、希娃、罗恩三人共同的痛苦,他们的体重都不在健康范围内,罗恩甚至为了玻尔兹曼和希娃,找秦追要过减肥食谱。
罗恩握着玻尔兹曼的手腕,过了一阵,开心道“很高兴看到你还是这么精神,路德维希爷爷。”
玻尔兹曼冲他眨眨眼,智慧的眼中藏着笑意“再次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小朋友。”
至于菲尼克斯他的生日宴会太盛大了点,别说秦追觉得吵,他看作为寿星的菲尼克斯、克莱尔女士都相当疲惫。
露娜的生日最精彩,因为罗伯特先生用带她去了胡胡伊省看十四色山,他们还打算爬上去。
秦追连上露娜的弦时,小姑娘正拄着登山棍,一脸坚毅地登山,而且走着走着还要爬一会儿,疑似累惨了。
秦追“要不要我帮你爬一会儿”露娜学游泳时也有累到不想动的时候,那会儿就是秦追帮她游,等她心没那么累的再回来。
露娜吸了吸鼻子“我也想,但爸爸告诉我明年要带我去爬更高的山,我还是先把自己锻炼起来吧,总不能每次都依赖你,你能抱着毛毛和砣砣,让我感受抚摸它们的快乐吗”
“当然可以。”
毛毛和砣砣如今和瑞德、波波一样,荣升六人组爱宠的位置。
秦追嘴上说养狗子麻烦,实际上他还挺享受的,宫里猫狗房出来的两只京城犬血统纯、品相好,毛毛还掌握了握手、转圈圈、拱手行礼的技能。
而且京城犬有个特点,就是看主人的眼神特别深情,当那小小一个毛团仰着头,湿漉漉的鼻头动着,大大的眼睛专注地只装着主人的时候秦追理解了其他铲屎官们的心情。
毛绒绒真棒,清澈的爱来自小黑医。
秦追抱起毛毛和砣砣,让它们趴自己腿上,揉着狗狗的脑袋,捏小狗的耳朵,北风在窗外呼啸,有雪花落下,秦追看着院子里青砖上被秦简用棍棒敲出来的痕迹被白雪覆盖,眼中有南美洲海拔四千多米的霍纳卡尔山脉。
宁静的一日,直到那德福下学回来才结束,他背着小书包奔回来,仰着头唱着定军山,居然有模有样。
“寅哥儿,你德福哥回来啦你一定想不到,我上学的学堂边上,有个以前吃开口饭的老大爷在乞讨,我就把今儿带去的饭菜和外套都给他了,他就窝屋檐底下教我唱戏,特有意思”
随着那德福的叫声,院中一下热闹起来。
秦追想了想,笑起来“那我们再去给他送些东西吧,这么冷的天,好多人都缺吃缺穿的。”
他放下小狗,侯盛元坐在炭盆边烤土豆吃,见他起身,好奇道“你干嘛去啊”
秦追道“去估衣铺买些衣服,再做几桶姜米粥,蒸些馒头,出去干点善事,我阿玛妈妈没走的时候,每年也要做这些。”
侯盛元一愣“那你父母心肠挺好的,得,我陪你吧,不然就你这漂亮样子,怕是布施道一半就让坏人拐了不可。”
当菲尼克斯趴在床上喘气,发誓下次再不让父亲承办自己的生日时,就听到一声又一声的谢谢。
他坐起身,看到寅寅给那些屋檐下衣着破烂的人送吃的穿的,每人都发了几枚铜钱。
“拿了钱就去鸡毛店里住吧,外头太冷了。”
秦追叮嘱着,见有老人孩子走不动,就去找来驴车、将他们直接送去鸡毛店,店主很不愿意收留这些人,秦追就塞钱说好话。
“我知道有几个人不好,可能熬不过今晚,您就分他们一个棚子,让他们在能挡风的地方
睡吧,我明儿叫人来收他们的尸,绝不给您多添麻烦。”
店主看到秦追后头高挑结实的侯盛元,掂了掂手中银子“那你再给我一两,不然不够。”
秦追笑了,将钱给他“谢谢您好心了,我找了几家店,就您还肯收留这几个人。”
店主拱手“可别,小少爷才是真好心,我就一个天天惦记钱的苦哈哈,只要有得赚,我是死人钱也不放过的,可不敢跟您比。”
秦追点了点头,拿冷水洗了手,开始给鸡毛店里的住户免费看诊,其中不少人有冻疮和冻伤,以及严重的营养不良,对于这些人,只要给予温暖的衣物和热腾腾的食物就好。
但秦追只能帮他们今日,到了明日,他们又看不到未来了。
可惜秦追只是个小大夫,能救这些人的却不是大夫,而是许许多多的战士,他不知道这些如今住鸡毛店的人里,有几个能撑到四十年后,但秦追希望能多几个。
菲尼克斯抱膝坐在床上,内心不知怎么,就从宴会的喧闹中摆脱出来,逐渐变得宁静安适。
不知不觉,秦追在京中住了差不多一个月。
索格格恢复得很快,大小便基本正常,左侧下肢肌力达到4级,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面瘫也好了,说话不再含糊、吃饭喝水时注意一些也不会再呛住。
但这就是秦追的极限了,索格格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像肌力5级的正常人跑、跳,她走路时总要很注意,才不会一瘸一拐。
2月的最后一日,秦追最后一次给索格格针灸,见她在室内走着,面上满是欢喜,便说“往后我就不再来了。”
索格格一怔,看着小小的大夫“您不来了”
秦追道“是,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要离京了,京中是非多,我在这无法安心习武、修习医术。”
“那、那”索格格不自觉地拧着手指,她想说那我怎么办呀可是话没出口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该交给小大夫,他只是个孩子,能医治自己便是恩,如何能给他出更多难题
秦追想了想,将一本书交给索格格“您要是不介意,请收下这本书,上面写了些便宜又常用的汤药的做法,有些是暖身子的,有些是祛暑的,后半本讲的则是如果有和你一样的病人,该如何护理他们,如何预防和治疗褥疮,如何上药换药。”
“这是我写的信,您把这本书看完了,可以去道济医院旁边的护士女校报名,学得技艺在身,总比男人靠谱,只是要不要去,在您自己。”
秦追能做的不多,只是索格格再回到恪贝勒身边去的话,八成还是会被磋磨,如果她能下决心去学一门本事,肯定比待在家里挨父母兄嫂的白眼强。
“世道多艰,女子能走的路较男儿更少,我能力有限,只能为您想到这一步了。”
索格格接过信,突然鼓起勇气,大胆地握住秦追的手,眼中含着泪水,却仿佛有什么在她的眼中燃烧。
“大夫,您的大恩大德,索绰罗扎喇芬死也不忘,我跟您保证,我这辈子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将来定要报答您”
看到她这模样,秦追心中一松。
扎喇芬的心里有劲儿就好,这样的人才能活得长。
二香这些日子一直陪秦追护理扎喇芬,看到这一幕,她露出欣慰的笑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有做活做出来的薄茧,秦追还特意给她支付了护理费,说不能让她打白工。
于是她也觉得,她是一个靠双手吃饭的人了,往后这一生,她还要继续靠自己吃饭。
等离了索家,秦追伸了个懒腰“可算完事了,接下来就是和师傅回山咕屯了。”
柳如珑一直坐在马车的车架上,听到他这么说,摇手“谁说咱们要回去的接下来咱们也得去申城呢,和你的二叔三叔一道走。”
秦追问道“去那干嘛”
柳如珑回道“当然是和武林同道见见面、切切磋啊。”
在秦追不知道的时候,侯盛元已经和郎善贤、郎善佑一起买好了车票,准备去申城逛一圈。
这也就意味着,秦追即将看到无数民国剧的大舞台魔都,在清末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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