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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姜时宜,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风尘仆仆的少女牵着骏马,一身干练的骑射服,脑后的马尾高高束起。

    分别六年,记忆里的人如门前的柳树,抽长了枝条,即使眉眼间还残留些许稚气,但已本瞧出日后风华绝代的姿态。

    听到传话后就急匆匆赶来的姜时宜,呆呆站在在府邸门口,像是被人一下子定了穴道。

    叶青梧一如往日顽劣,见对方不回自己,直接连跨三层台阶,一步走到姜时宜面前,只隔着巴掌大的距离,偏头打量。

    她双眼一弯就笑“姜时宜你怎么越来越呆了。”

    她又抱怨,说“你都找了些什么画师,怎么和寄给我的画像一点也不像,我还说我的时宜姐姐怎么变了样”

    她故意偏了偏头,浅蓝的眼眸与之对视,认真又专注“时宜姐姐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的好看。”

    姜时宜如受雷击,骤然清醒后,被吓得连退三步,白皙的面容一下子布满绯色,结结巴巴道“你、你在做什么”

    “叶青梧你、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轻佻胡闹”

    姜时宜闻言,也不生气,食指压着眼睑往下一扯,吐舌做了个鬼脸,继而才说“我都让你少看些书了,别整天和那些个酸儒学什么之乎者也,小小年纪就和个掉书袋的老古板一样,说谁都是胡闹。”

    姜时宜还没有接话,那人就又散漫道“好了好了,我还得去见我奶奶,你晚上给我留个门,我陪完她就来找你。”

    她话刚说完就往台阶下跳,干脆利落地踩上马镫,扫腿上马,缰绳一挥,马蹄起落,转眼就消失在拐角。

    飘逸飒爽的姿态,惹得姜时宜身后的侍女连声赞叹,忙问道“小姐,这是哪里来的狄人完全不似汴京人的文弱,好生潇洒,而且”

    那侍女话音一转,揶揄笑道“这人肯定是对小姐有意,不然也不会刚入城就赶来见小姐,连自家奶奶都排在后头。”

    姜时宜又羞又恼,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休要胡说。”

    转眼就到夜晚,姜时宜嘴上斥着轻佻,可刚到傍晚时分,就摆来高凳放在墙角。

    叶青梧之前可没少半夜来寻她,有时睡都睡下了,突然就起身,闹着要找姜时宜,叶大将军也没办法,只好差人将她带来,担心打扰到姜府人,便使人在院外撑着,让叶青梧悄悄翻过去。

    姜府人起初还会被吓到,可后头久了,倒也习惯了叶家这非比寻常的入府方式,甚至在墙边放了高凳,以防叶大小姐摔了。

    可如今的叶青梧,哪里还用得着凳子

    直接翻身入院,避开高凳就落地,快步往院里走。

    姜时宜果然给她留了条门缝。

    她抬手一推,就开始喊“姜时宜。”

    被喊的人早早换了衣衫,倚在床边看书,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叶青梧就先踹了靴子,爬上她的床,双臂一抱,像幼时一样赖到她身上,黏糊

    糊道“我可想死你了。”

    哪里还瞧出白日里的英姿飒爽就是个厚脸皮的牛皮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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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时宜将书卷成一团,反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毫无威慑力地斥道“半点规矩都没有。”

    “规矩规矩,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规矩,你要当女夫子吗”叶青梧将脑袋放在她肩膀,不满地嘀咕。

    姜时宜刚板起脸,她又一下子改口,陪笑道“改改改,我下次就守规矩行不行”

    虽然分别数年,却不见这两人有丝毫生分,或者说是叶青梧一如既往的莽撞,让姜时宜彻底忘记了那些不自在。

    她们抱着一块,像幼时那样靠在床头,嘀嘀咕咕说着话。

    叶青梧扯着她的手腕,有些得意“你戴了我送你的镯子喜欢吗”

    姜时宜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表示警告,轻声道“好看的,我一直戴着。”

    叶青梧便笑,也不知在骄傲什么“我就说你会喜欢,我阿娘还说姜家好东西一堆,你哪里会看得上这镯子。”

    姜时宜眉眼温柔,轻言细语道“礼物无需贵重,只要有心就好。”

    叶青梧趴在她肩膀上蹭,像只大狗一样,黏糊糊道“你别和我咬文嚼字,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喜欢,”另一人语气无奈,眼眸中的秋水粼粼,再一次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叶青梧笑得更肆意,双手紧紧抱住对方,就开始絮叨“前两年南蛮稍定,我本想让阿娘命人送我回京,却不料娘亲突然有喜,我便只能留在南蛮。”

    虽然叶青梧送来信件中有解释,可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姜时宜没有打断,耐心听着她重复。

    “是个妹妹,我还给她画了幅画像,你看见没有,刚出生的婴儿真丑,像个大耗子似的,”叶青梧很是嫌弃。

    姜时宜想起那副看了半天,才能勉强辨认出是个人的画像,忍不住笑出声“你那是什么画法小心妹妹长大后瞧见,要找你算账。”

    叶青梧发出不屑的气音,说“她怎么可能找我算账,她可粘我了,像个跟屁虫似的,我去哪里她就要去哪里,连阿娘、娘亲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的,我要来汴京的时候,她哭了一整晚呢”

    姜时宜不说话,就一直笑。

    另一人又道“这次我可以多待些时候,阿娘说我在边境玩野了,半点规矩都没有,赶我来汴京念书。”

    叶青梧闷闷再说“她好像和姜姨吵架了,闹得好凶,不肯写信托她帮我入学,我也不好直接上门,只能翻墙来找你。”

    姜时宜闻言,神色也多了些忧虑,说“我阿娘这些年越发冒进,叶姨几次寄信来劝她”

    “我阿娘现在只要一听见叶姨的名字,就开始大发脾气,谁劝都不听。”

    叶青梧不满地嘀咕“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这些个大人就是被旁人捧惯了,只要稍有不顺心就开始摆脸色。”

    姜时宜表情更愁“我娘亲也和阿娘大吵了

    一架,赌气去了长生观,我劝了好几回,她都不肯回来,还说想要入道修行。”

    两个面容稚嫩的少女,齐刷刷地叹了口气,即便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也无法理解成年人的复杂。

    不知沉默了多久,叶青梧才闷闷道“我今儿求了奶奶,以后我们可以一块去国子监念书。”

    姜时宜答应了声,努力挤出一丝笑“那你可别像小时候一样赖床,天都大亮了,你还在睡觉。”

    “我现在可勤奋了”叶青梧立马反驳一声,伸手去挠对方,姜时宜连忙阻拦,笑声中,两个少女打闹着滚在床褥之中。

    那晚夜色如墨,月光皎洁,清脆笑声摇晃起檐角的铜铃,一切都很美好。

    至德十年。

    国子监外喧闹,每到散学时候,就有好些慕名而来的百姓,挤在国子监门外。

    有些是携儿女而来,激励她们以后考入其中,有些是未考上的学生,特地前来,驻足看一眼自己梦中的学府,还有见此地人多,于是挑来渴水贩卖的小贩。

    随着国子监学生走出,喧哗声更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面容姣好的少女。

    她们一人身穿绯色骑射服,一人身穿青衫,似有急事一般,同骑在一匹马上,急匆匆打马而过,挥起的长鞭差点落在旁边人的身上,却没有人出声不满。

    挤在人群里的外地学生不免诧异,扭头问向旁边摊贩。

    那小贩就笑,说“亏你还跑来国子监门口张望,结果连咱们汴京双珠都不晓得。”

    “哦请您为我讲讲。”

    小贩将勺往木桶一放,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就道“这汴京双珠一人名叫叶青梧,乃是将门叶家之女,异域蓝瞳,从小在边境长大,性子飒爽明媚,模样”

    她声音一低,就笑“她们私底下都喊她,北狄来的野玫瑰,刺手又艳丽,天不亮就有人去叶府门口蹲着,就想天天看一眼叶大小姐,可惜啊,北狄的玫瑰就对一人弯腰。”

    那书生偏头插话“就是刚刚那位青衫女子”

    小贩点了点头,回“是了,那位是姜家的大小姐,自小就得大儒教导,最是温婉淑德、敏慧博学。”

    听到姜家的名号,书生睁大了眼,反问“姜家如今大梁望族之一,权倾朝野的那个姜家”

    “除了这个姜家,京中还有哪个姜家”小贩嗤笑一声,声音中又多了一丝敬意,说姜大小姐可和别的姜家人不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前些天有护卫过来驱赶我们,不准众人再在国子监门前聚集。”

    “是姜大小姐与国子监的人据理力争,这才让我们免于驱赶,不然你今儿就休想站在这了。”

    话音刚落,周围小贩们居然都露出感激之色,想来姜时宜平日所做之事,绝不止这一件,否则不会让大家那么感激她。

    旁边人忍不住接话,争道“你这厮怎么只提了我们叶大小姐的美貌,对姜大小姐却赞不绝口,分明我们

    叶小姐也极具才华。”

    她旁边的人连连点头“是啊,我们叶小姐前几日在百花宴中,随口两句赞花词,便惊艳四座,当晚就传遍京城,可谓才华横溢。”

    更远处的人突然不满,大声道“不过几句罢了,我们姜大小姐的哪首词输于叶青梧”

    围在国子监门外的人,突然就分作两个阵营,互相破口大骂,一边说叶青梧好,另一边说姜时宜更有才华,更有甚者,直接挽着袖子就冲过来,竟一下子就打起来。

    吓得那书生赶紧往墙角躲,刚刚逃到一偏僻处,却见之前的那小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早早就顶着木盖子躲在角落。

    见到她一脸惊慌,顿时就笑起“你别怕,这姜叶之争,三天两头就有一回,你就当看热闹就好。”

    书生松了口气,眼睛一眨却道“我觉得这叶大小姐更”

    话还没有说完,直接就被人拽住后领子,大吼“你再说一遍”

    置身事外的小贩看着书生被拽走,摇了摇头,暗暗说了句“明明是姜大小姐更好7。”

    不管国子监门口纷纷扰扰,引发争闹的两人已早早回到姜府,随着房门关上,叶青梧毫无形象地一下子坐在台阶上,这一年,姜时宜分化成坤泽。

    至德十一年。

    叶大将军突然遇刺,重伤垂危多日,终于勉强捡回一条命,陛下明面怜惜叶大将军辛苦,召她回京修养,实际却是为了削减叶家兵权。

    同年,姜家权势更甚,京中已无任何家族能与姜家相比。

    趁着浓重夜色,有人翻墙而来,熟练推开未上锁的房门,继而就往床上人扑去。

    “时宜姐姐”

    那人并未睡熟,下意识抬手将人抱住,有些困倦地开口“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在家中照顾你阿娘吗”

    叶青梧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她睡下之后我才来的。”

    她又说“今天姜姨来了,和我阿娘又大吵了一架。”

    姜时宜不知此事,顿时惊讶出声“什么”

    叶青梧点了点头,又道“我阿娘不准我再来找你,我是趁她睡着,偷偷翻墙出来的。”

    夜色浓重,因姜时宜早已睡下的缘故,房间里并未点灯,所以两人的面色都被隐藏在黑暗里,完全看不清。

    姜时宜沉默许久,却道“叶姨说的对,青梧你以后还是少来找我。”

    趴在她身上的人一下子坐起,又气又怒,大骂道“姜时宜你说些什么”

    她看不见姜时宜眉眼间的忧虑,只知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姐要将她推开。

    叶青梧深吸了一口气又压下,便道“姜、叶两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阿娘不让我来找你,我每夜偷偷来寻你就是,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姜时宜却道“现在叶家被陛下忌惮,你行事需谨慎,勿要像以往一般张扬”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青梧打断,低喝道“怎么难不成你也和

    你阿娘一样,嫌我们叶家势微,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姜时宜眉头一皱,下意识开口斥道“你在说什么”

    叶青梧脱口而出“她们见面时,我在门外听着,她说我阿娘愚笨执拗,不肯提前下注,若是跟她一块跟随三皇女,又怎会落得如今地步。”

    叶青梧一字一顿道“姜时宜,你莫不是也同意你阿娘的话,要和叶家划清界限”

    许是因为面前人是姜时宜的缘故,往日聪慧的少女在经历母亲被讽刺、最亲密的友人也要推远自己的情况下,彻底失了理智。

    而姜时宜没有反驳,甚至往火里添了一把柴。

    于是,向来亲密无间的两人爆发了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争吵。

    “姜时宜为什么要将我阿娘推开”

    静室之中,盛拾月终于忍不住打断静幽道长的回忆,她满脸不解,十分困惑地开口“当时姜、叶两家虽然生出间隙,但也未到势同水火、针锋相对的地步吧”

    静幽道长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下,摇了摇头说“你不曾见过她,不懂时宜到底聪慧到什么的地步,若非姜家拖累,她必然能位居丞相。”

    盛拾月一愣,经过方才交谈,她能看出静幽道长是个万分谨慎之人,若无十足把握,她绝不会胡乱编排。

    静幽道长沉默片刻,才慢慢道“她或许比任何人都先看到姜家繁华下的摇摇欲坠。”

    “那一年,她曾偷偷来寻我,让我劝她阿娘收敛锋芒,最好让出御史大夫之位,只是、只是她的阿娘没有她聪明,被眼前的权利所蒙蔽,看不出陛下对姜家的忌惮”

    她停顿了下,说“皇位更送,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坐在皇位的那位都要为继任者考虑,那时候哪管什么栋梁宠臣,只要有可能趁新帝登基,掌控朝廷,威胁大梁江山的人,都会被皇帝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盛拾月眼眸低垂,情绪复杂,只接道“比如手握兵权的叶家、权倾朝野的姜家。”

    静幽道长叹了口气“叶家尚且能收手,可姜家不能,她们已经被先帝高高捧起,要不就继续往上爬,要不就从高处砸落,粉身碎骨。”

    “所以那一夜,时宜本想让我来劝她阿娘,可话说到一半却止住,她苦笑着说不可能了,姜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让我好好待在长生观中,或许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静幽道长闭上眼,像是又回到那段痛苦而煎熬的时间里。

    “所以她亲手推开我阿娘,不愿她受到姜家牵连,”盛拾月抿了抿唇,反倒更加不解。

    或许当时的叶青梧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可再过几年,她必然会明白姜时宜的苦心,即便心有怨气,但也不至于恨起姜时宜。

    盛拾月突兀又问“那您觉得那时候的姜时宜,是否已经喜欢上我阿娘还有我阿娘,她是如何想的”

    静幽道长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秒后,才斟酌字句道“时宜早慧,又提前分化坤泽,恐怕早已生出心思,而你阿娘在这方面实在迟钝”

    她幽幽一瞥,就道“不然也不会在极有可能分化成乾元的情况下,天天翻墙往坤泽的小院里跑,缠着时宜一块睡觉。”

    “她自认为做得隐蔽,实际谁都清楚,只是没有揭穿她罢了。”

    分明是自己阿娘的过错,盛拾月却尬笑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莫名心虚。

    她双手端起茶盏,恭恭敬敬地往静幽道长面前一递,讨好似的开口“您继续、继续。”

    静幽道长接过茶杯,顺便点评了句“你这模样倒是和你阿娘一模一样。”

    盛拾月嘿嘿笑了声。

    静幽道长思索片刻,而后接道“你阿娘曾来找过我,说要带时宜私奔。”

    “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