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就见叶流云牵来一匹白驹。
这马一看就知不凡,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腰背宽而平直,四肢粗壮结实,眼神炯炯,时不时就偏头一哼,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却野性难驯,即便是被时常照顾它的叶流云牵着,也会突然踏两下蹄子,表示不满。
直至见到盛拾月,那马才扬了扬蹄子,小步跑向盛拾月,还拽着缰绳的叶赤灵只能被迫跟着快跑。
见它要到身前,盛拾月吹了声口哨,那马摇头晃脑地停下,自己把缰绳甩到盛拾月那边。
叶流云又气又无奈,直道“没良心的家伙,亏我天天伺候你。”
那马眼神一扫,竟有些人性化的灵动。
盛拾月忍不住笑起,牵着缰绳后拍了拍它的脑袋,又取过叶流云准备的胡萝卜,一连塞了四根,继而才看向宁清歌,道“这家伙脾气大的很,你先上马,我牵着走一会。”
此次狩猎的队伍极长,一群人挤在一块的代价就是进度非常缓慢,即便她们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却只落到队伍中后的位置。
这位置大多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或是各家受不得颠簸、只能坐在马车里头,缓跟在后头的坤泽、稚子。
提到这儿,又不得不说起,这大梁一直有世家子女在夏苗、秋猎上,探看乾元的传统,若是坤泽有意,便可派人传信,两人私下见一面,要是心意相通,便可等到狩猎结束,再将婚事定下。
故此,当盛拾月等人落后到这儿时,便有许多人掀开车帘,向这边投来好奇眼神。
几人不曾理会,宁清歌扶着盛拾月的手,借力往马镫上一踩,再扯住马鞍前头的圆环,长腿一扫便跨坐在马背上。
她动作干脆利落,又着青底莲花纹骑射服,同色抹额高马尾,使清冽疏离的眉眼多添一份英气,未认出她的人不禁惊呼一声,误以为她是哪家的乾元,眼眸中异彩涟涟。
拽住缰绳的盛拾月闻声,不由面色一冷,往周围扫了眼,好似警告。
众人顿时嘘声,虽然未认出几人,可却识得那马,如此良驹,岂非常人所能得
好不容易出城一趟,还是尽量少招惹麻烦,以免误事。
于是,众人纷纷挪开视线,更有甚者直接放下车帘。
盛拾月哼了声,这才勉强缓下面容,手扯了下缰绳,便领着一人一马往前。
马蹄扬起又落下,发出踢踏声音,这些日子都未下过雨,地面难免干燥,布满泥灰。
那马爱干净,沾了点灰就要闹脾气,刚刚扬起蹄子就被盛拾月反手一拍,就喝道“别闹,再乱动我就宰了你熬汤喝。”
那马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瞧着盛拾月,还没听过这样的重话,鼻孔一缩就开始抽噎,好像在委屈一般。
宁清歌瞧着好笑,不由拍了拍马脖子,手指从鬃毛中穿插而过,如同安抚,再对盛拾月道“你那么凶做什么”
盛拾月一愣,不由辩解道“我这
不是怕它颠到你吗”
那马很是灵性,居然听得到宁清歌在为它说话,连忙哼了声。
盛拾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有苦难说,憋屈得很。
宁清歌不仅没有哄她,反倒替那马梳起鬃毛,那马也怪会享受,铜铃大小的眼睛眯起,连马蹄声都变得愉悦起来。
宁清歌又问“这马叫什么”
盛拾月心情不悦,连语气都生硬起来,回了句“照夜。”
解释也十分敷衍,又道“就是在晚上白得发光,照亮黑夜的意思。”
那马顿时不满,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撒气,宁清歌又抚向那马,温声道“这名字确实衬它。”
她又喊了句“照夜。”
这声音柔而缓,好似春雪化开,暖意涌来,就算是和盛拾月说话,也不过如此温柔。
坏脾气又小心眼的祖宗哪里能忍得了,早早就被宁大人惯坏了,习惯了被哄着的日子,现在不仅没有哄,反倒成为被冷落的那一个。
手扯着缰绳一拽,便将马拽停,继而仰头看向对方,恼道“宁清歌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照夜”
已经气到连场合都不分,直接开始争风吃醋了。
她气得慌,拧着眉头,揪紧缰绳的手,青筋鼓起,恨不得在脸上写下不满两个字。
而这突然一停,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这两人本就引人瞩目,一人青衣一人石绿色骑射服,前者清冷,后者项带黄金白玉麒麟项圈,腰配和田玉佩,装扮华贵又不失雅致,若说宁清歌是纤细翠枝,那盛拾月便如浓叶,并肩站在一块时,唯有般配二字可以形容。
如今见她们吵起来,也不知含了什么心思,个个如看戏一般往那边看。
宁清歌佯装不解,偏头疑惑道“殿下这是”
“喜欢我还是喜欢这破马”前面那句被盛拾月一字一句念出,而后面那句速度极快,只在瞬息之间就说完,让人凝神回想起来,竟只记得一个破马。
宁清歌注意到周围目光却没有提醒,反而无奈道“殿下在胡说些什么,哪有人和匹马争风吃醋”
那马也哼了声,像是在表达认同。
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偏头就骂了句“这又不管你的事,安静点”
她扭头又看向宁清歌,语气稍缓却仍硬邦邦地道“我才不会和一匹马吃醋。”
还没有停顿片刻,她又立马道“到底是我还是这匹破马”
也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一前一后两句话,也能有如此差别。
宁清歌垂眼看她,如墨玉的眼眸倒映对方身影。
盛拾月见她不答,不由有些急恼,另一只手拽住对方脚踝,便摇手一晃,又道“宁清歌”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年长那位分明是在故意逗弄对方,可偏年纪小的那个被醋冲昏了头,被年长者逗得团团转,还摇着人家小腿撒娇、耍脾气。
周围人都在偷笑,记得这家伙脾气不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也不该太大声,怕又惹到这位祖宗。
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这人是盛拾月,那个顽劣纨绔
众人笑声一滞,议论声音骤然响起,这位是盛拾月,那另一位岂不是是宁清歌
前几日还在传盛拾月白日领稚儿入青楼,被宁清歌冷着脸领回府的荒唐事,如今却看见这一幕,众人心中疑惑更甚,就连之前合上车帘的人,也掀开车帘往这边看。
最后居然是照夜看不下去,扭头贴向盛拾月,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慰主子。
可惜马有意人无情,盛拾月竟然偏身躲开,紧接着抬脚往马蹬上一踩,当即翻身而上,将宁清歌拥入怀中。
她低头贴在宁清歌耳边,愤愤道“宁清歌你完了。”
“你完蛋了”她又一次咬着字重复。
这是
头一次玩脱的宁大人终于反应过来,往日逗盛拾月,都是在两人独处之时,盛拾月总会无意识让她些,任由年长这位在危险边缘试探。
可如今却是在众目睽睽、议论不断的情况下,盛拾月的容忍度比之前差了不少。
宁清歌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稍转身就道“你不是要教我骑术吗”
盛拾月拥着人家,看似小心抱住,实际却是将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字句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道“宁大人还需要我教不过就那么一会,我的照夜就被你忽悠成这样。”
“宁大人哪里是不会啊,明明就是深藏不露,有驭、马、绝、技、在手。”
宁清歌还没有来得及辩解,盛拾月就双腿一夹,喝了声“走”
照夜似感受到盛拾月的不满,便有意讨好,随着声音落下,一点也不耽搁地扬起马蹄,疾速冲往前。
宁清歌毫无准备,顿时后倒向盛拾月,像是要镶在对方怀里一般,紧紧贴在一块,不留一丝缝隙。
今儿不算太热,有大片浓云凝聚,遮住日光,稍挡住了日光下落的刺疼,时不时还有清风吹起,掀起周围马车布帘,露出一张张惊诧的面容。
盛拾月果然不负她纨绔之名,竟在如此拥挤车流中,驱马狂奔
风从脸颊刮过,宁清歌骑术当真让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能勉强慢行一段时间,稍加快速度就会不稳,于是连和盛拾月争夺主导权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努力偏头唤道“小九、小九。”
她比盛拾月矮了半截,在如此姿势下,说话的吐息就刚好落在盛拾月喉管,熏染出一片又一片的红。
可往日极好用的招式,在现在却没了半点作用。
宁清歌想抬手,手却被人覆在手下,紧紧握住缰绳与她。
不过片刻,就冲到之前位置。
那些个曾试图拱火的家伙,一脸震惊地回看过来。
想过盛拾月两人回来,但却没想过对方会这样回来。
这是吵了还是在嬉戏玩闹
这些人无法分
清,只能目送着白影快速掠过身侧,再跑向更远处,与此同时,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大喊,急道“九皇妹休要胡闹”
她声音暴怒,好像真的在为宁清歌生气一般,立马扬鞭打向黑马,当即就往两人那边冲,摆出一副要将受苦、受难的宁清歌救出苦海的样子。
盛拾月却不理她,扯着缰绳往左,绕进一条偏僻小路里。
大梁重骑射,从梁太祖开始就狩猎频繁,只要国库充盈,春蒐、夏苗、秋猎、冬狩一个不落,即便是国事繁忙繁忙之年,也至少挤出一回狩猎。
盛拾月爱玩闹,往年自然一回不落,只是回回路途、猎场都大差不差,难免无趣,故而时常携叶流云等人往小路钻,虽然崎岖难走了些,却比官道有趣,甚至路程更短,能节省不少时间。
小路两旁杂草长得旺盛,成堆地往中间挤,随着不断往前,甩打在人与马的身上。
不过照夜皮厚,又因来过许多次的缘故,速度不减,甚至还越来越快,有一种憋了许久终于解放的感觉,而宁清歌被盛拾月护在怀中,杂草还没有面前就被挡开。
这祖宗就是嘴硬心软,气势汹汹地要惩罚,实际却在小心翼翼地护着。
而宁清歌起初不大适应,后头反而觉得舒适,毕竟全程都有盛拾月操心,她只需仰靠在对方怀里,感受着急行而来的风。
终于能明白,那些个纨绔怎么那么爱去草场赛马、打马球。
这确实有些滑稽,那么个声势浩大的惩罚,最后却不知道在罚谁。
后头有马蹄声追来,有人在试图靠近。
盛拾月余光一瞥,便露出几分愠色。
稍扯缰绳,使照夜稍慢下来些。
不多时就瞧见追赶上来的六皇女,她见到两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喊道“宁大人莫怕,我这就救你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夫人被贼人劫走。
盛拾月冷哼一声,还没有散去的怒气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待盛献音追上半匹马身,化手为爪,抓向这边,等待已久的盛拾月就立马挥绳。
照夜最通人性,怎么不懂盛拾月想做什么,只等对方令下,它就扬蹄往地上用力一蹬,犹如一道白羽利箭猛的刺出,瞬间就将距离拉远。
盛献音就是这样对着虚影,抓了一把空气,面色越发铁青,直接大喝一声,扬鞭拍打而下,追赶而上。
盛拾月熟路又有良驹,本该将对方远远甩在身后,但却因有意戏弄,所以照夜时快时慢,正当盛献音每次以为自己要追上,面露喜色之时,距离就被立马拉远。
半人高的杂草如同密林,一白一黑的身影穿梭期间,掀起一阵阵波涛,蹄声与杂草窸窣声交杂,惊得原本藏在里头的虫蛇四处乱窜。
盛献音见追赶不成,又喊道“盛拾月”
“你快将丞相大人放下”
“你自己一个人胡闹不够,还要拖上宁大人,万一出事怎么办诸多国事可耽误不得”
又开始扯这种烂理由。
盛拾月毫无形象地白眼一翻,稍曲身握紧缰绳,速度更快。
而宁清歌不曾阻拦,往日只能站在远处,隔着人群远远看向少女一眼的人,此刻稍侧身、偏过脑袋,便能以极近的距离,仰看到对方模样。
精致而深邃的五官轮廓,眉眼携少年人的肆意与自信,上勾的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轻佻笑意,风扬起她的发尾、衣角,被揉乱的前襟沾染上荔枝的香气。
盛拾月注意到炙热的视线,垂眼一瞧,却看见宁清歌定定看着自己,往日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掀起层层波光,粼粼如银鱼。
盛拾月一愣,不由闪过一丝困惑。
而那人却向她靠来,后仰的脖颈纤细白皙,绷紧薄皮下的喉管明晰,上下滑落的那一瞬,便吻在她下颌线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