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凛回到工厂时,天都快黑了。
周敬渊和周潮已经走了,工厂里只剩两个小弟在那边打牌。
他走到实验室前,短促地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
小窗口上的帘子拉着,看不到里面,岳凛拧动门把手,轻轻推门进去,里面没人。
他以为沈净晗在休息室或别的什么地方,刚要去找,忽然发现实验台下面隐隐露出一抹衣角,他试探着喊“晗晗”
他走过去,看见沈净晗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地垂着湿漉漉的眼睛,手里还攥着一盒火柴。
他迅速跑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晗晗,你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沈净晗湿红的双眼一点点溢满泪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
岳凛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晗晗,别吓我,告诉我怎么了”
许久后,沈净晗冰凉的身体才渐渐回温,她摸到他的衣角,紧紧攥住,低低的声音微颤,“我爸妈不是意外。”
岳凛猛然一滞,下意识看向门口,他掌心抚着她的肩背,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出去说。”
岳凛搂着她的肩带她穿越那片丛林,沈净晗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父母已经去世多年,最悲伤的时刻也已经熬过去,可忽然知道父母出事不是意外,害死父母的人就在眼前,是她每天都能见到的人,他们作恶多端,这么多年还在逍遥法外,她没办法保持冷静,像从前一样在他们面前淡定地做戏,
路程行至一半,岳凛停下脚步,把人背起来,继续大步往前走。
“晗晗,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和你说。”
沈净晗搂着他的脖子,侧着脸趴在他肩上,没有出声。
春天了,已经下过一场小雨,林子里土地湿润,但不泥泞,空气里都是新枝发芽,雨后清新的味道。岳凛踩过一片柔软的草地,慢慢将他所了解到的有关她父母的事讲给她听。
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她和岳凛分别七年,最终在这座岛上重逢,他曾想尽办法送她离开,殊不知她早已被卷进这个漩涡中,千丝万缕地纠缠,挣不脱也逃不掉。
她甚至救过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她已经问过自己千百遍,如果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当初还会不会救周敬君。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她和周敬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她是一个有良知,有人性,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她可以把周敬君从死神手里救回来,也可以亲手将她送上法庭,让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每一项罪行,死得明明白白。
如果说之前沈净晗答应做制毒师是为帮助岳凛,让他可以早日完成任务,结束这样的日子,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边,那现在她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她要为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让他们在天之灵能够安心。
她也为
自己。
这么多年她承受了多少痛苦和煎熬,都要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
晗晗,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亲手将他们缉拿归案,把他们的判决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叔叔阿姨听。”岳凛郑重说。
沈净晗搂紧他的脖子,“是我们。我们一起。”
“好,我们一起。”
岳凛直接把人带回七号别墅,陪她洗了澡,换了衣服,让她坐在床边,替她吹头发。
沈净晗穿着他长长的家居上衣,抱着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肚子上。
吹风机“嗡嗡”工作了一阵,他低头认真将她的长发理顺,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捧起她的脸,温柔亲吻。
发丝香香的,很好闻,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也和他一样。
亲完,他重新将人抱进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他身上,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净晗眼睛嘴巴都闷在他怀里,讲话声音闷闷的,“在休息室门口听到的。”
她把两人的对话讲给他听。
岳凛说“作了那么多孽,倒信这些。”
从前周敬渊和周敬君就很爱带他和周潮去寺里拜佛,可见坏事做尽的人,也怕遭报应。
岳凛拍拍她的腰,“今晚别回去了,在这睡吧。”
沈净晗脑袋没动,还闷在他怀里闻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现在人家都默认你是我女人。”
她的头发已经干了,岳凛把人抱起来,单膝跪在床上,将人放到里侧,“你先躺会儿,我给周敬渊打个电话。”
他拿起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进浴室,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洗她的内衣。
沈净晗抱着枕头侧身躺着,隐隐听到他和周敬渊说明天要带她出岛。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岳凛答应一声,“我看着呢,没事。”
回来时,岳凛顺手关了灯,身体往床中间挪了挪,将人搂进怀里。
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拥抱,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沈净晗轻声说“阿凛,我爸妈出事后,我也给你发信息了。”
“嗯,我看到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绝望,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还做过傻事,想一死了之,去找爸妈和你。”
这是沈净晗第一次向岳凛坦白自己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第一次告诉他,她曾轻生。
岳凛眼眶泛红,将人抱紧,用力吻她额头,“幸好你没事,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沈净晗长长舒了口气,“我差点死了,是简生救了我。”
提到简生,沈净晗突然噤声。
她在想要不要和岳凛说简生的事。
岳凛看出她的顾虑,主动开口“简生对你的感情,我知道。”
沈净晗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知道可我没有和你说过。”
“你是没有说过,但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感受。他对你的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而且,之前他曾找过我。”顿了下,他说“找过周稳。”
“他找周稳做什么”
岳凛没有提简生说她曾轻生,吃抗抑郁药的事,“他很担心你,想让周稳好好对你,别辜负你。”
“晗晗。”岳凛很认真地说“我感激他,真的。这么多年,还好你身边有他照顾。”
“我对他很歉疚。”沈净晗说。
简生付出那么多,却没得到想要的回报。可感情就是这样,世界上最没办法勉强的事就是感情。
他们没有再说话,互相依偎,直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岳凛带沈净晗出岛。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项目,只是带她去人多的广场逛了逛,看年轻的爸爸带着小朋友放风筝。去旁边的小公园里遛弯,在河边看大爷钓鱼,似乎没有目标,看心情随处走。
车停在广场旁边,没有再开,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散步,不知不觉走了很远,从公园另一侧的大门出去。
前方一条宽阔的马路,左边是一家百货商场,右边是一家医院。
岳凛带她去了左边。
沈净晗没有问他去哪里,也不关心去哪里,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出来走走,她已经很高兴。
这是个卖小百货的商场,看装修已经很老旧,地面瓷砖碎掉不少,天棚也有破损,露出棚顶斑驳的管道。每个摊位都很小,经营一些饰品杂货,文具书本,糖果零食什么的,每个品类都有单独的区域。
岳凛牵着她的手随便选了一条通道往里走,最初一段还是小朋友的玩具,往里面走一些竟然到了专门卖备婚用品的区域。
左右两边一直到通道尽头,七八家这样的铺位,每个铺面都是喜庆的红色,非常惹眼。
两人在一家铺位前停下。
都是一些小东西,各种款式的红包,糖果盒,请柬,彩带气球之类。
沈净晗拿起一款中式请柬,是很大气的红色,比普通红色要偏暗一些,边缘设计成烫金镂空的款式,没有多余的累赘,简约庄重。
翻开里面,印刷好的金色字体诚邀,参加,时间,地点。
新郎和新娘的名字是空的,需要手写。
如果是以前,岳凛一定会坏坏地逗她,看这个做什么急着想嫁给我呀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娶你。说完胳膊一挡,防止挨揍。
可此刻他什么都没说。
现在的岳凛,没资格给她任何承诺。
沈净晗默默看了一会儿,将那张请柬塞回透明包装袋里,放回原位。
走过这片区域,前面有冰激凌机器,岳凛给她买了一支冰激凌,“走吧,边走边吃。”
冰激凌是老式的那种,口感不是很细腻,但味道还不错,沈净晗递到他嘴边,“去哪里”
岳凛低头咬了一口,“回刚才那个门。”
沈净晗
无脑跟在他后面,任凭他带路,因为刚刚他们在这里转来转去,她已经找不到原来那个门了。
两人从来时的路出去,岳凛没带她往回走,而是停在过街天桥旁。
这条马路中间有护栏,要去对面,只能走天桥。
沈净晗现在才问“你要做什么”
岳凛看着时间,“再等一下,应该快了。”
沈净晗没有再问,低头吃掉最后一点冰激凌。
岳凛偏头瞧了她一会儿,拿出一张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
不多时,对面医院出来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女人,另外一个年龄稍长一些的阿姨在后面推轮椅,轮椅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ct片袋子。
这里是老城区,人行路狭窄,道路不平,轮椅不太好推。
那个阿姨停在医院门口,重新整理背包和一些检查单。
岳凛让沈净晗看那个坐轮椅的女人,“你看那是谁”
沈净晗视力很好,可以看清对面的人,她仔细辨别片刻,忽然想起“是周潮带去旧时约的那个女人”
岳凛点头,“对,就是她。她叫安娜,是跟在周潮身边相对时间比较长的人。”
沈净晗很意外,“她的腿怎么了”
岳凛说“周敬君是怎么出事的,还记得吗”
沈净晗当然记得,“是这个女人怀孕了找不到周潮,去旧时约找,后来周敬君来了,两人在旧时约外面交涉,不慎被车撞到”
说到后面,沈净晗声音渐小,她想到一种可能,觉得后背发凉“难道是周潮可安娜已经没了孩子,这还不够吗虎毒尚且不食子,自己的孩子没了他丝毫没有感觉,还要报复曾经跟他有那样亲密关系的人,让她跟周敬君一样坐轮椅才可以”
这个人真的可怕。
不,周家人都很可怕。
“你猜得没错,基本就是这样。周潮人品卑劣,报复心极强,所以当初他盯上你,我才害怕。”岳凛看着对面那两个人,阿姨已经重新推动轮椅,沿着那条路缓慢前行,“据我所知,安娜已经报警,但警方至今没找到肇事者。”
沈净晗“没有监控吗”
“那段路本就偏僻,唯一的摄像头也早就坏了,安娜没看清司机,也不出任何有效信息,所以调查艰难。”
“安娜没怀疑周潮吗”
“也许怀疑,但没有任何证据,她不敢提名道姓指认周潮,毕竟周家势力庞大,她一个人怎么对抗。”
沈净晗隐隐蹙眉,懊恼情绪全写在脸上,“难道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岳凛牵着她的手带她过天桥,“谁说没有”
沈净晗立刻转头,“你有办法吗”
两人走到天桥中间,岳凛停下脚步,看向下方两侧车道。
同样的路段,左侧道路空空,右侧却川流不息,几近堵车。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就要
承担相应的后果,没有退路可言。
岳凛说别人不知道周潮有几辆车,都停在哪,去过哪,我知道。只要做了,车上一定会留下痕迹,有些东西洗车是洗不掉的。那段路上没有监控,但过往车辆有行车记录仪,那些车从哪来,到哪去,其他路段的监控也有记录。”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银色u盘,指尖绕着挂绳在空中转了转,“而这些证据,都在这里。”
沈净晗慢慢睁大眼睛,惊喜又意外,“真的”
她不吝啬崇拜的眼神,兴奋得像是从前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你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做的你好厉害。”
岳凛听得心情舒畅,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带她从天桥另一侧下去,“这个有时间我慢慢跟你说,现在咱们还有一件事要马上做。”
他将u盘放进一个白色信封里,连同里面早已写好的匿名举报信一同封起来,找到最近的一家中国邮政,投进门口的绿色邮筒里。
这之后一连二天,岛上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沈净晗也已经调整好状态,见到周敬渊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她从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查资料,尝试各种方式,使用各种原料,想尽办法提纯,有时饭菜凉了都没时间吃。
周敬渊看在眼里,欣慰异常,虽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为了他儿子,但只要她肯努力,就是好事。
饭菜凉了就让人去热,不够营养就去明珠那边做好的端过来,就差把沈净晗供上了。
第四天,警方突然上岛,将周潮从二号别墅里带走。
一时间,周家乱了套,周敬君干着急使不上力,周敬渊几乎动用所有人脉,得到的结果是周潮故意开车撞人致残,证据确凿,无法保释。
故意伤害致残罪量刑标准,轻者二年以下有期徒刑,重者最高可达十年。
不论几年,周潮的牢饭是躲不过去了。
同一时间,周潮的事传遍网络,连带他从前做过的许多荒唐事一并被抖落出来。他虽不是名人,但他是周氏集团的股东之一,这件事一出,周氏的声誉受到极大影响,几个大项目均被波及,集团内部人心惶惶,都在观望。
陈师杰被付龙搞掉,周敬君记挂儿子无心其他,周敬渊明面上的产业缺少得力助手,一时间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在这内忧外患一大堆,诸事不利的节骨眼,周敬渊终于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沈净晗终于研制出了符合纯度要求的冰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