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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沈净晗指尖捏了捏背包带子,转身,“你怎么在这。”

    “公事。”周稳抬起朦胧的眼,“你呢”

    “私事。”

    他没说什么,从腰后抽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扔在身旁,给她当垫子,“坐一会儿吧。”

    沈净晗看了眼那个文件袋,是份合同。那么重要的东西就被他随便丢在那里。

    “不了,我要走了。”

    周稳拉住她衣角。

    沈净晗脚步停下。

    其实想问问她膝盖还疼不疼,但片刻后,周稳只说“冰激凌能给我一个吗”

    说这话时,他整个人都陷进斑驳的光影中,秋千绳索上的绒毛和黑亮的眼睛都那么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沈净晗不太能拒绝他。

    也许因为在岳城,在她和岳凛曾经学习生活过多年的地方再次看到那张脸,她心里还是非常震动。

    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往事,好像那个人还在。

    她给了他一支。

    周稳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净晗把他的文件袋挪到一旁,与他隔了一点距离坐下。

    秋千随着周稳的节奏慢慢摇晃,他低着头很认真地品尝那支冰激凌,“还不错。”

    沈净晗默默吃自己那支。

    周稳长腿撑着地面,稍一用力,秋千荡得高了些,随口问“为什么来岳城”

    “一个朋友生病了,来看看。”

    “哦。”

    他没问其他。

    秋千悠荡了一会儿,远处过来两个人,周稳一眼看清,是高中部的两个老教师。

    他将剩下的一点冰激凌吃完,“你住哪里”

    “小山楼。”

    “哪个”

    “干什么。”

    “医院附近那个吗那家离这里最近。”周稳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净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拎起文件夹和她的背包往巷口走了。

    她把最后一点蛋卷塞进嘴里,追过去,“不用你送,我自己走。”

    沈净晗想拿她的包,周稳没给,顺带把人往身边拽了一下,避开路边飞速掠过的单车,“我喝了酒,头有点疼,散散步清醒一下。”

    出了巷子没多久,经过一个酒店时,周稳指了指楼上,“我就住这里,这几天有事可以来找我。”

    这么近,怪不得会去秋千椅那里吹风。

    沈净晗把包拿过来自己背。

    周稳偏头瞧她,“听到了吗”

    沈净晗说“我家就是岳城的,这里我比你熟,我能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他笑了声,“也是,那我有事可以找你吗”

    “周家什么搞不定,我能帮什么忙。”

    周稳牵住她手腕,“现在就有一个。”

    沈净晗被他拉进旁边一家户外用品店。

    周稳的目光扫过几款冲锋衣,拿了两套对着镜子比了比,转身问她“哪个好”

    沈净晗现在不太有心情帮他挑衣服。

    “你自己穿自己选。”

    “你帮我选。”

    他脱下身上的西装,换上其中一套,没有去照镜子,只问她的意见,“怎么样”

    不可否认,周稳的长相和身材都是极其优越的,挑不出任何问题,衣服在他身上,所有设计师的巧思,想要达到的效果,都能体现得很完美。

    沈净晗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无意中落在他身后展架上的另一款军绿色冲锋衣上。

    也许时尚是一个轮回,那款冲锋衣在最显眼的新品展架上,但款式和颜色和多年前岳凛穿过的一件特别像。

    那年深秋,他第一次吻她时穿的衣服。

    幼时的沈净晗和岳凛生活在不同的城市。

    沈净晗家在岳城,每年都会跟随母亲回沣南外婆家小住,岳家就在隔壁。

    他们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一见面就疯在一起,岳凛会带她去池塘捉泥鳅,黄瓜架下逮蜻蜓,骑和他们一样高的自行车,腿不够长就悬空着使劲儿蹬,在后院架个小火堆烤土豆,每天两个人造得一身土,脏兮兮地各自回家挨骂。

    如果晚上天气好,沈净晗会抱着一盆又大又新鲜的草莓坐在满是花草的院子里看星星。

    只要岳凛知道,无论多晚都要翻墙过来,轻车熟路从犄角旮旯找出小马扎正正经经坐在她旁边,一边抢草莓吃一边问她暑假作业写了没。

    草丛里的蛐蛐叫个不停,他使坏捉了来吓唬她,把人吓哭又不知所措,张口就把未来一星期的零花钱全都承诺出去,给她买零食赔罪。

    那时候的星星真亮啊,多得数不清。

    后来岳凛父亲的工作调到岳城,他也转学过去,跟她一所小学。

    后来又读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他们每天都能见面。

    岳凛从初三开始个子猛窜,到高二已经超过一米八,坐在班级最后一排,干净清爽痞痞帅帅的男高模样吸引了众多桃花,但他只会喝沈净晗的水,只会给沈净晗拎书包,放学也只会等她一起走,即便他们两家在不同的方向,出了校门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那时所有同学都知道岳凛喜欢沈净晗,但她那会儿整天懵懵呆呆瞎乐呵,对学习和听歌看电影的兴趣似乎更大。

    直到有一天岳凛剪了寸头。

    女生们说寸头是检验一个男生脸型五官是否真正标志的重要标准,那天岳凛顶着新发型站在班级后门叫她名字时,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也许因为认识的时间太久,沈净晗常常会忽略岳凛的优越长相。但那天他穿着最普通的校服,站在阳光下对她笑,双眸灿若繁星,利落的短发衬得他阳光热烈,坚毅正气,军人气魄初显。沈净晗才真正意识到,岳凛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和自行车一样高总是揪她小辫儿的皮小子了

    。

    后来他们在一起,岳凛问沈净晗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她提了那天,岳凛不满意,嫌太晚,让她重说,想好再说。

    沈净晗也确实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小到大,岳凛都是被她压制的那个,什么都听她的,哄着她宠着她,心甘情愿惯着她的小脾气和不讲理。

    她觉得那些在他面前的特权都是理所应当。

    青春期懵懵懂懂,有些事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渐渐领悟,不是所有女生在岳凛那里都有这种待遇,再仔细想,似乎就只有她一个。

    开了窍,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她想起许多事。

    学校里有男生跟她多讲几句话,岳凛就会莫名其妙地跟她找茬发脾气;有别的女生给他塞情书,她笑着说女生的字好看他会生气;有一年他的生日赶上放假,她和家人出去旅游忘记跟他说生日快乐他会生气。

    她也想起,她知道岳凛是因为其他男生跟她走得近才找茬时,心里会暗暗高兴;她说给他写情书的女生字好看时,嗓音是低低的,心情是郁闷的;她忘记他的生日时,懊悔又愧疚,为了补偿他,周末跑了两天,终于找到一副最漂亮最舒适的篮球护腕,很贵,花了她半个月的零花钱,看到他终于不生气时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小时候每次盼着快点放寒暑假,因为放了假可以去沣南姥姥家找他玩;后来他在岳城读书,她又想寒暑假慢点儿来,因为放了假他会回沣南爷爷家住很久,有时一个假期都见不到他;她得了化学竞赛全国第一,第一时间想要跟他分享喜悦,还用奖金请他吃了一顿大餐;他每场篮球比赛她都没有错过,加油喊得最大声。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其实一直到后来沈净晗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岳凛,他在漫长的岁月缝隙中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世界里,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分辨也无法量衡时间的长短与重量。

    他们在一起的契机其实并不美好。

    因为岳凛的父亲殉职了,那年他高三。

    那是个很平常的星期五,下午第一节他们两个班都是体育课,她习惯性地在隔壁班级的队伍里寻找他的身影,但没找到,以为他逃课了。自由活动时她问简生,简生说岳凛中午就被班主任叫走,到现在都没回来。

    那天直到放学,岳凛都没出现。

    沈净晗在学校没找到他,电话也关机,她不放心,背着书包跑到他家,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

    最终她在室外楼梯的最底层找到他。

    这栋老楼的入户楼梯在外面,一楼通往二楼的半截阶梯下方有个逼仄的夹角,高大的男生就那么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手臂搭着屈起的膝盖,垂下的脑袋深埋其中。

    天已经快黑了,里面光线更暗,沈净晗完全凭借那道熟悉的影子才认出他。

    她跑过去蹲在他面前,焦急地叫他的名字。

    岳凛没有反应,但沈净晗能感觉得到,他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肩膀开始微微抖

    动。

    他哭了。

    她心里很慌,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阿凛。”

    很久之后,天已经黑透,小区路灯下的婆娑树影落在他们身上时,岳凛才开口讲了第一句话“我爸没了。”

    他嗓子是哑的。

    震惊,无措,不敢相信,沈净晗强迫自己快速消化掉这些复杂心绪,红着眼睛猛地抱紧他。

    那天晚上她陪他坐在阴冷湿暗的角落里哭了很久。

    最初那段日子是沈净晗和简生陪岳凛走过来的。

    后来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情绪也恢复不少,同时也面临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半大小子一个人住在那个家里,又要上学,又要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生活学习都没人照顾,岳爷爷心疼孙子,安排人来接他回沣南。

    沈净晗知道这件事时,他们刚一起去了书店,买了几本辅导书,他送她回家。

    他语气平静地说了这件事,沈净晗沉默了好一会。

    “那你还回来吗”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岳凛单肩挎着书包,军绿色的冲锋衣敞着,手里捏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杂草,“这边没什么亲戚了,回来干嘛。”

    沈净晗低着头往前走,“哦。”

    过了会儿,她又故作轻松,“也行,等高考以后或者我妈妈什么时候去那边,我再过去。”

    他在一棵大树前停下,盯着她的眼睛,“你去干嘛啊。”

    那双眼水水润润,微微泛红,从一开始就不敢直视他,这会儿脑袋垂得更低。

    凝聚了许久的一颗泪珠到底没控制住,噗噗滚落,砸在地上。

    明明没有声音的,但岳凛就是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

    她看起来好难过。

    “沈净晗,你哭得我想亲你。”一句话没有经过思考就这样讲出来。

    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

    沈净晗抬头时,岳凛捧住她的脸,低头亲下去。

    热烈又莽撞的初吻。

    沈净晗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措又慌张,脑子一片空白,除了他凉凉软软的嘴唇什么都没了。

    岳凛并没亲太久,分开后翻身靠在树干上,平复自己。

    接吻比想象中要舒服,也比想象中紧张,即便两个人已经认识很久,心跳依旧很猛烈。

    傍晚清凉的空气中只有两道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隔了会儿,岳凛忽然小声嘀咕“傻样,说什么都信。”

    沈净晗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突然亲过来时的样子,耳尖又红又热,靠着大树双手背到后面抠树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我不走。”

    “不走吗”

    “嗯,不走。”

    “那你刚刚骗我的”

    “不这么说,怎么知道你这么舍不得我。”

    唇边还残留一丝雨后清新水汽一样干净的味道,沈净晗从小到大第一次不敢面对他,低着头抹了把眼睛,“谁舍不得你。”

    他歪着脑袋看她被他吮红的唇,“没有”

    “没有。”

    “那我走了。”

    “走吧。”

    “我真走了。”

    “快走。”

    他舔舔嘴唇,“知道我喜欢你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沈净晗脸红得不行,“瞎说什么。”

    他按着她的肩膀凑过去,“我刚都亲你了,还不够明显”

    “不够。”

    他又低头亲了一下,“够不够”

    “不够。”

    他笑了。

    这是父亲去世后,他笑得最真,最开怀的一次。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极了,“诓我亲你呢”

    听她的话,哄她开心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于是他顺她的意,低头再次吻住她。

    这次他有了经验,不再莽撞,舌尖到处探索,亲了很久才放开她,“这次够了吗”

    她憋红了脸,胡乱点头,“够了够了。”

    岳凛抬手整理她的头发和领口,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无比认真“沈净晗。”

    她抬头。

    “跟我谈恋爱吧。”岳凛说,“我非常,非常非常想跟你谈恋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