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蛾正道从睡梦中醒来。
夜深了。
这是从没有拉上窗帘、投入到房间内的黯淡光线显露出来的。
习习夜风吹到了他的脸上，让残留的睡意很快消失了，肌肤因为寒冷空气而起了鸡皮疙瘩。
睡觉之前，我开了窗户吗
夜蛾正道努力回想，但却对此没有任何可靠的记忆。
然而，在余光瞥见妻子因为寒意而微皱起来的眉头，他还是选择掀开被子起身，走向了卧室的窗户位置，伸出手想要将此时大敞开的窗户关上。
但就在他动作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
一级咒术师的实力，让夜蛾正道闪电般将目光投向了住处楼下，在黑沉的夜晚，为了给夜行人方便，街道上的路灯仍旧亮着，而在他楼下正立着路灯，在此时散发出暖黄色的光。
路灯投注的光下，站着一道身着和服的瘦削身影。
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然而，第一时刻、投向脊背的恶寒的感觉不似作假。
尽管隔着有一段距离，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那嘴角正扬起的微笑，毫无疑问是对着他的。
是诅咒师吗
夜蛾正道内心闪过了一丝冷意。
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他的住址对外是完全保密的。
从他身后，此时传来了身为普通人、丝毫不清楚咒术界存在的妻子在睡梦中的呢喃声。
绝不能让她被卷入这些事情里。
是来找他的吧。
否则早就在他睡梦的时候，就可以发起袭击了，因此也不是必须要战斗。
夜蛾正道下定决心、关上了窗户，换好衣服下了楼。
出门后，位于同一处高度，就能看清对方的身影，虽然面容依旧不清晰，但这竟然是一个和他的学生差不多年龄的家伙，只是身上穿着的毫无疑问是昂贵、旧式的和服。
那个布料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
是咒术界高层的人吗还是说，其实是某个御三家的晚辈
随后对方转过身来，连同缠绕着绷带的眼睛，那张面容彻底暴露在他的面前。
夜蛾正道顿时吃了一惊，有些失态地说道“你是”
“诶，老师认识我吗”眼前的人睁大眼睛，孩子气地说道，“太好了，省去了自我介绍的时间呢。”
夜蛾正道认识这张脸。
在他管理下的五条悟不是一个乖学生、总是在课堂上玩手机，或者看漫画书，忍无可忍的夜蛾正道曾经制止过对方几次，以没收漫画书这种传统做法试图阻止他，但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那些东西都堆在他的办公室桌子上，对方毫不在意，每次都会带来新的玩具。
而文豪野犬是最近经常见到的漫画。
虽然夜蛾正道只是在无聊
的时候翻了翻，但是那张脸的主人、因为人设在漫画里过于突出，所以尽管只是路人读者而已也不可思议地记了下来，所以
太宰治。
这竟然是、那个太宰治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人穿着和服、习惯更像是人间失格那本书里的大庭叶藏吧不、但是性格又不像，并非软弱的讨好型人格、各部分有点接近于现实生活中的作家太宰治
得益于妻子是国文老师，所以夜蛾正道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相关的讯息。
然而，寒意却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当咒术师太久，他已经明白，如果自己目睹了某种超乎常理的事、就意味着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了，常人见到可能会惊喜的事情，对咒术师来说往往会造成灾难的后果。
但很快，夜蛾正道就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毕竟他已经接触这些未知生物很久了，不至于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失去常态，那就越活越回去。
是五条悟找人来故意捉弄他，报复他没收自己游戏机的吗
但如果是这样，未免已经超过了正常师生互相尊重的界限。
虽然五条悟看上去是个桀骜难驯的学生，但却意外有着极通人性的一面，不会因为想让他好好听讲，维持正常的教室秩序、就调查出来夜蛾正道的私人住处，在半夜做出这种事情来。
所以这个人，确实和“太宰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像是没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语调上扬“是我、是我，看来老师已经相当清楚了。”
夜蛾正道没说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对方的术式、或者咒灵的能力，可能和“无效化一切异常”有关，相当棘手，所以在对方表现出进攻性之前，夜蛾正道不会轻举妄动，姑且听听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眼前的人保持着那张稚嫩的、却可以让女人见到就心生好感的脸，音调软绵地说道“希望没有吵醒你的妻子。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打扰无辜的女士。”
提到妻子，夜蛾正道的面容立刻沉了下来。
“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
“哎呀，怎么就这样误会了我的想法”对方脸上满是虚伪的受伤情绪，抬手捂住胸口，似乎因此而伤心欲绝似地说道，“我之所以来这里，只是为了询问一件关于天野光枝的事。”
“”
天野光枝、
听到这个名字，夜蛾正道沉沉的面容没有改变。
“我很好奇，身为教师的你、明明有责任和义务，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其他无辜的学生竟然让那样的人在高专学习这可是教师失格哦”
夜蛾正道平静道“关于天野光枝，这不是你有资格评价的话。”
但眼前的“太宰治”没有对此回应，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在夜蛾正道的视线里，那双鸢色的眼大大的、
像是孩子气的黑猫，但是却没有任何天真烂漫、只是一片让人卷入其中就深感恶寒的空洞“咦我没有资格评价那个杀人犯”
话音落下，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
“你、在说什么”
那是完全愤怒的声音。
在他的眼前，夜蛾正道完全被他这样辛辣的用词激怒了。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马上收回这样的话。”夜蛾正道沉声道，“那是我的学生，不是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能够肆意评价的对象。”
“学生我看到他的衣服了，那是死缓执行者的白色吧根本不是高专学生吧。骗他可以，骗我就没有必要了哦，我听说他第一次任务已经结束了，明天不到恐怕就会被带到室询问吧”
“”
“都是成年人了，你该不会抱着期待到这种地步，觉得他已经逃过了审判吧”
随着微微讥笑的话语落下，站在夜蛾正道面前的人看着他，再次一字一顿地、吐露出了漫不经心的话语“那个杀、人、犯。”
“够了。”
“怎么可以阻止友善的交流呢我说过，我很好奇吧，老师你的宽容和善良能到什么地步。”
夜蛾正道有预感，对方即将说出口什么，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天野光枝的术式可不是在三天前、偶然觉醒的哦，那并不是所谓奇迹、而是精心编制的谎言。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因为他从四岁开始起，就有着“触碰别人、使其混乱”的能力。”
四岁开始就有了那种术式。
所以，才会对整件事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牢记躲开别人触碰的宗旨。
那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的父亲是律师，很有钱呢，据说胜诉率100，这对东京这种大都市来说正常吗母亲是医生，听说几年前出过一次医疗事故，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压了下去，实在是太厉害了。”
本以为会有什么铺垫。但就连五条悟得到的、最完整的资料都没有展露出来的真相，就这么直接被眼前的人毫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
夜蛾正道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这是事实而已。
如果只是那些家破人亡的资料，是不可能让早就熟悉各种咒灵惨案的夜蛾正道动摇的。唯一让他感到恶心、关注度提升的，只会是里面暴露出的丑恶人性而已。
天野光枝。
明明是咒术师的苗子，却被身为普通人的父母控制起来、以爱的名义绑在身边。
这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所不知道的真相，甚至连资料都没有写下来的、为什么第一次任务安排是“测试对咒灵的效果”这种事的真正原因
只是因为，天野光枝的术式对普通人的效果如何，已经测试的够多了。
现在只剩下测试咒灵了。
所以，
在完成这个任务后，咒术高层一定会让天野光枝面临他的后果。
这个人。
在咒术界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那个手套，一开始的初衷真的是怜悯吗。”那个残忍的少年歪着头，说道，“还是说其实是警告呢明明对方手上缠满了绷带，除非故意、绝不可能接触到其他人的肌肤，还要专门送织好的手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你其实在告诉他，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表现出是好老师的样子，让夏油杰和五条悟他们好好对他”
“”
“多亏了老师你人性里的温柔，才没有揭穿他的过去。我想针对这次任务、五条悟他们一定不会对咒术高层说实话，多半会说对咒灵没太大效果、或者直接置之不理之类的吧。可是，如果咒术高层看中的工具没有那么趁手，关于存在价值的这柄天平，不就要很快失衡了吗”
太狠了。系统说道，为什么要说到这种地步。
这是必须的吧。
本来以为那个人设，在高专会受到排挤的。
但因为夜蛾正道的温柔、还有其他人的善意，横崎清见明明做好了伤心的演技，但得到的只是保护的回馈、以及那些他无法理解的帮助。
这不是太糟糕了吗
这样就没有从那片成为所谓的“咒术师”英雄的沃土离开的合理动机了。
既然如此，只有走最极端的方式了。
系统给出的理由的确是他想要的。
横崎清见为了见到真正的太宰治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相当感兴趣的对手，整件事情必须快点回到正轨，他要做点什么来加速整个进程。
不错呢、不错呢清见。系统咯咯笑道。
能看到抱有热情的宿主，它相当满意，连曾经害怕他这件事都忘记了，开心地像是中了彩票。
“看，咒术师来人了，一定是和光枝有关的事情了。”横崎清见抬起头，眯眼看向道路的另外一头，嘲笑道，“谢谢你啦，老师，多谢你们的正义，才能让他快点回到我们的身边来。”
什么
夜蛾正道久久不语。
他的确是不想如此残忍。
如果他直接将过去都完全说出口，不知道其他学生对天野光枝会是什么反应。因为在本性之后总是一群天真、残忍的孩子，无法预判的事情最好不要多此一举。
还有时间。
他是这样想的。
等他们认识到天野，然后再说出口，或许也能给那个孩子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
然而，眼前的未知存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回到我们的身边
夜蛾正道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竟然见到夜色里出现了熟悉的辅助监督的那辆黑车。
他很熟悉流程了。
这是请他上车，要去见咒术高层的意思。
“我会亲眼见证，从你身上得到答
案。”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夜蛾正道皱眉，回过头。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为之一怔。
原在自己身前的和服青年，竟然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被灯光照了出来，四周的气息也变得冷硬了起来。
黑色的轿车开近。
随后，车在他面前熄火停下。
摇下了车窗，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辅助监督的脸。
因为接送天野光枝，夜蛾正道已经和他打过几次面了。
对方面色苍白，脸色极为难看，手也颤抖着、额头渗出了冷汗。
“我已经尽力了说了那孩子的话”
“但是”
归根结底，只是咒术界最底层的辅助监督而已。
虽然也是监视的眼线，但其实并没有被放在平等的、可以被当成人的位置。
哪怕在叙述“第一次见面”、以及“第一次任务接送”时尽力去说好话了，比如“对方很听话”、“没有攻击性”、“完全是听之任之”这种评价，对最终的结果却还是无济于事。
“咒术高层还是，要让我带他去那里。”
听到这句话，夜蛾正道表情顿时一变。
“时间，就是今晚。”
这是整栋公寓的最顶层。
从这里，只能看到夜蛾正道和另外一个人交谈时，在地面上留下的一个小黑点。
而且风很大。
无论是背过身、还是正面，都被风吹动着往另一个方向飞扬。
和服后领、衣服袖口里，全都是涌入的冷空气，让人不得不抑制住离开高处的本能。
说真的
为什么太宰治会喜欢高处、甚至选择跳楼光是站在这里都要累死了。
横崎清见无法理解。
因为他现在套着的还是“人间失格”的马甲，总觉得在这里见面更符合人设，但实际上，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横崎清见就后悔了，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寒冷。
如果能够缩进温暖的被窝、或者在下雨天靠近暖炉，窗户被紧紧关闭，只能听到风声拽着树枝击打在窗户上的敲击声，那就是他最喜欢的时候了
横崎清见开始幻想。
只有幻想，才是摆脱他讨厌的场景的最佳方式。
好在他才站了没多久，余光就看到目标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
黑色的羽毛。
那散发出腐臭、肉质味道的小小身躯。
那是
“出来吧，罗生门。”横崎清见道，“和我玩躲藏，就没必要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后顿时传来了“嘎嘎”的粗哑笑声，乌鸦震动翅膀，停在了他身处顶层的护栏上，小小的爪钩攥紧了上方，大概是眼珠子的位置转向了横崎清见的方向。
我已经帮你调整了频率。系统道。
这里的频率，是指书的相互感应。
有系统帮忙作弊，哪怕乌鸦审视地看上再久，也只能将他的身份视作同类。
横崎清见无视它的打量，只是坦然地看着地面。在他的视线里，夜蛾正道已经上了那辆车，车逐渐地朝着远处驶去，恐怕正准备前往高专了，没有朝罗生门分去视线。
“你是人间失格吧。”
果然，身旁的乌鸦无法忍耐地说道，“喂，我的作者是芥川龙之介，而你是太宰治，听说太宰治是芥川老师的头号粉丝，曾经甚至因为得不到芥川奖而嚎啕大哭，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不尊重前辈”
真有意思
竟然有这样的事吗。
横崎清见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难怪，这家伙感觉和他在文豪野犬里看到的芥川龙之介性格差距很大，它应该更多的是表现出了书本身的特质，而非动漫形象吧毕竟作家芥川本人流传的更广一些。
现在想来，眼前这本书，性格更像是罗生门原故事里那个犯下卑鄙恶行的家奴。
太好了。
这是最好的突破口。
不过，还是可以记录一下的。
他愉快地将这件事记在了脑海里，准备回到原本的世界后将其作为素材。
“我在和你说话，真是不讲规矩，”看到他的表情，乌鸦不由冷笑道，“看在我们都是书，正在躲着监管者的份上，我就给你一点警告，天野光枝是我的目标了，记住了吗”
它倒是不觉得，人间失格是故意把对方父母的案件安排在它的罪名上如果是也无所谓，它又不是什么好书，越多的骂名、越容易让它达成目标，它只是对天野光枝起了兴趣。
监管者是你。系统适时解释道。
“还有，别他妈故意让咒术师发现我们的存在，倒不是怕他们能对我们做什么，只是要是动静引来了监管者，你和我、还有其他书都会回到图书馆，你想过后果吗你这个蠢货”
看来这些书还知道忌惮他啊。
竟然这么团结，说什么都是书就不针对彼此的鬼话，给人一种他在1vn的不公平感。
“诶怎么这样。”清见故作失望道，“可是，做事也得有先来后到啊，我就是想要天野光枝而已，并不是刻意想找咒术师麻烦，都是他们先动手的。”
故作无辜的话，让乌鸦的羽毛不由抽搐了一下。
“小鬼，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别给脸不要脸。”
“可是我听说，监管者正在追捕的目标目前只有你，不是吗拜托啦，我应该是安全的吧”
闻言，乌鸦忽然变脸，露出了哪怕是骷髅上也能看出的扭曲表情。
“监管者不是万能的，只会追在障眼法后面跑罢了。”半晌后，乌鸦才冷冷地说道，“你也发觉了吧，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只要人类产生畏
缩的集体意识，就能塑造出新的血肉。
heihei
横崎清见眯起了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感受到的，从乌鸦身上传来的诡异咒力。
按道理来说，书是不会有咒力的，但对方却在杀戮了一些人类后拥有了这种东西。
“在这个世界，人类的负面情绪可以产生咒灵，而我们只需要杀死那些符合书的中心主旨的人类，然后再和那些因为我们的做法产生的咒灵融合，最终，就可以变成了既不是咒灵、也不是书的东西。”
乌鸦得意地说道，颇有点小人得志。
“只要脱离了书这个概念，监管者就无法回收我们，所以你的威胁对我不起效。我倒是想看看，等那个监管者和我见面，看到我的状态之后惊恐的表情”
殊不知，它说的“监管者”就在它的面前。
闻言，清见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感谢它的解说。
果然，打入内部是最好的选择。
说了这么多，罗生门已经对天野光枝势在必得。
它试过其他食物了。
但这些人身上的“罗生门的故事”色彩不够浓烈，自然也无法诞生对他有用的咒灵。
但天野光枝不同，他的核心理念“堕落”，以及违反道德的挣扎，甚至是身上蓄积的其他人的光明期待，都让它垂涎万分，完全可以想象的到，等得到他之后，在他身上，会因为被同类排挤的怨恨而诞生多么合乎口味的咒灵。
恐怕只需要他一个人，就可以让它摆脱“书”的身份了。
“啪啪”。
耳边传来的鼓掌声。
它回过神来，发现竟然是人间失格正在鼓掌，脸上露出了乖巧听话的表情。
“既然如此，罗生门老师，我可以在旁边见证你的成功吗”对方睁大着眼睛，很有崇拜着芥川龙之介的作家太宰治的感觉，让人觉得爽到，“我已经打探到了，今晚他们就会审判天野光枝，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毕竟，在天野光枝的视角，初见老师给出的怜悯实则蕴含的是提防警告、看似善意的同学让他被咒术界视作无用，自己顺从所有人的想法，最后换来的只是一日高专学生体验卷的双重打击”
“他究竟会做出什么，真的很难想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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