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苏州到扬州距离不是特别远,交通也很方便,六七天可到。但调集五百人去扬州这项活动,花费仍然不小。
据林大官人估计,行动成本至少在千两白银左右,这笔钱都要社团来承担。
如果当初林大官人肯拿出这笔钱,早把苏州花魁白美人买下来了。
但事件性质和长远收益不一样,林大官人身为社团首领,宁愿花一千两银子抽调五百人去扬州,也不会在花魁身上砸一千两。
因为长距离拉练和去外地客场作战,对社团成员而言,是一种很难得的、全方位的锻炼机会,可以非常显着的提高社团成员的组织力,从长远来说具有很大收益。
所以一千两经费可以用来锻炼社团成员,却不值得浪费在女人身上,这是一个成功社团首领的基本素质。
夜晚时候,五百人团的正副头领高长江和于恭敬坐在征途的岸边,喝着小酒,畅聊未来。
几杯酒下肚后,高长江若有所思的说“你觉得,坐馆有没有在扬州开分堂的心思”
于恭敬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吃惊的问道“不会吧我们又不是官府,在外乡怎么建分堂”
毕竟这时代总体上还是乡土社会,大部分地方的基层权力是和乡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小“位面”。
社团这种组织不同于商帮,它需要攫取基层乡土的权力,所以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能明白,社团很难在外乡扎根。
高长江却说“出发前我研究过扬州的风土人情,扬州这个地方与别处不太一样。
国朝初年,扬州残破,户籍无几,人口凋零,完全没有前朝和今日的繁华。
其后太祖高皇帝大批迁移苏州人充实江北,所以扬州府境内州县很多人祖籍都是苏州。
其后盐业实行开中法,输粮于边镇才能换取盐引,又有大批大批的山西、陕西人为了就近支盐来到扬州。
再往后来,徽商兴起,又有非常多的徽州人为了经商,移居扬州这个交通要冲。
如今这扬州城人口来源多样,迁移频繁,而且盐业、商业极为发达,与乡土联系紧密的农业却又差点意思。
所以在如今的扬州城,风土人情与其他地方真不一样,乡土意识比别处弱很多。
更直观的说,扬州城里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本地人与外地人区分。甚至可以说,城里百姓往上翻几代,全都是外地人。
这么想过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想在扬州城建立分堂,并不是不可能”
于恭敬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反问道“坐馆大动干戈出动五百人奔波四百里,难道真有这个心思”
高长江答话说“不好说,就算这次只是试探,但坐馆从此手里有了几百个了解扬州城的人,那以后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于恭敬只能说“如果真是这样,坐馆的格局真大,竟然想向外地扩张开分堂。”
高长江叹道“坐馆格局到底有多大,只怕你我都想象不到。”
扬州城是江南地区的北方门户,是大运河的咽喉,是地理独一无二的交通要冲,还是财富聚集的商业大都会。
林坐馆如果真想在这里插旗,无异于锁住了江左咽喉和经济命脉,所图似乎不小。
高长江是说书人出身,熟知历史段子。
若放在隋唐演义设定下,感觉林坐馆起码也得是个十八路反王级别的角色。
不是反王,谁会琢磨着训练五百人奔袭数百里作战的能力
说实话,如果真有五百名能奔袭数百里还不溃散的核心亲兵,再裹挟一批盲流,遇到乱世割据江南问题不大了。
在同一个夜晚,林大官人与新结识的本地朋友陆君弼、朱讷夏坐着画舫,徜徉在扬州的城河上。
虽然这时候城河还不叫小秦淮河,但初步的风景线已经形成了。
这条风景线最大的特点就是桥多,在水面上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座不同样式的桥,倒也切合了“二十四桥”的名号。
从功能上说,不修这么多桥也不行,“小秦淮河”直接从中间贯穿全城,为了保证东西交通顺畅必须要修建大量桥梁。
但林大官人的兴趣没有在桥上风景,也没有在两边万家灯火,更不在身边歌姬上。
而是不停的与陆君弼说话,打听着种种掌故,比如问道“伱们扬州城街头的话事人都是什么人”
陆君弼迷惑的反问说“话事人何解”
林大官人简单明白的解释说“遭了灾需要救济或者需要修桥铺路时,是谁来牵头组织”
陆君弼恍然大悟,不假思索的答道“扬州城里做这种事的,都是盐商
城中盐商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如果街头有什么事情要做,都是由盐商出面组织。”
林泰来下意识叹道“有点棘手啊。”
陆君弼没听明白,“什么棘手”
林大官人打个哈哈,又道“说到江左商业最发达的重镇,以苏州、南京、扬州最为着称,但这三者却又彼此不同。
南京城特色是官营为主导,苏州城主导者是半官半私的各种行业公所,扬州城主导者却是完全私营的各家盐商。”
两淮盐产量占据天下之半数,官方数据年产一亿四千万斤。其中淮北四千万斤,淮南一亿斤,这里面蕴含的是百万级的利润。
扬州城就是因为盐业而重新兴旺的,全城主要商业活动基本都是围绕这一百多家盐商进行。
每家盐商不只是指一个商人,而是一个集团。
每个集团都包括收购、运输、销售各环节业务,而且还有附属的典当、镖局、屋舍等产业。
当然在当今制度下,每个集团最核心的资产就是“窝本”,这可以理解为“盐业购销资格证”。
没有窝本,连交钱领取盐引的资格都没有,而且窝本是可以代代世袭的。
想要取得进场资格也就是窝本,就要先向官府缴纳巨额银两,俗称“占窝”。
比如想取得每年行盐一千引的“购销资格证”,不花上万两银子想都别想。
所以盐业也是个资本密集型行业,没有足够资本连入场资格都无法取得,更无法维持住集团运作。
想至此处,林大官人摇摇头,随口道“扬州城各家势力分散,又不排外,所以想在扬州城抢地盘分一杯羹容易。
但想成为霸主就难了,至少在目前不可能,因为动不了盐商的根基,谁也没有那个左右盐业制度的实力。”
陆君弼“”
抢地盘霸主
这位王朋友,你到扬州城到底是做什么来的不是自称游学和拜访大宗师吗
林大官人不得不解释说“我家向来半儒半商,我既成年自立,读书之余也要想法营生谋利。
我发现扬州城这个地方非常适合经商,想在扬州有所发展,所以就考虑多了点。”
半儒半商王家陆君弼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道“莫非你是苏州东山王家的子弟”
苏州城最有名的半儒半商家族,当然就是赫赫有名的东山王家了。
对于这个宰辅之后、恩荫三代为官、又富又贵的名门,连远在扬州的陆君弼也有所耳闻。
可以说,所有商人都想活成东山王家的样子。
难怪这位王朋友有把握前来扬州打点关系,果然也是有底气的。
林大官人便回应说“陆朋友不要问了在下如今一事无成,在外不会说出家门,以免家门蒙羞。”
陆君弼笑道“我懂我懂,王朋友想低调做人。”
然后立刻又说“如果王朋友想在扬州经商立业,我倒是有一条容易的路子。”
林大官人虽然不需要别人指点,但还是很好奇的问道“什么路子”
陆君弼低声说“我认识一个姓汪的大盐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
王朋友应该还没有成亲,如果能与汪氏联姻,何愁不能在扬州立业”
林泰来“”
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了,但是又按了下去。
他的结婚志向可是官宦家族的大小姐,怎么能被大富豪所诱惑。
陆君弼又补充说“汪家的财力即便与郑之彦比较,也相差不远。”
林泰来强忍着答应的冲动,否定道“算了算了,大丈夫安身立命事在己为,岂能寄托于女方。”
陆君弼劝道“王朋友何必如此迂腐,如果不是觉得合适,我就不会提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汪家的财力绝对不会辱没了王朋友你的身份。
而且我真心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情,汪家也会欣然同意。”
若能与赫赫有名的东山王家联姻,盐商汪家没有道理不答应。
所有赚了大钱的盐商,无一例外都在拼命往仕途、文坛、声望等方面下力气经营。
不然郑之彦费那么大力气重修平山堂,又搞征诗活动图什么
林泰来也没想到,随便交交朋友,还惹出了这样的事情。
十动然拒的说“汪家偌大家业,既然只有一个女儿,还是招个赘婿最好。
就像我们苏州虎丘徐家的泰时老爷,就招了个叫范允临的秀才为赘婿。
而我王禹声没有当赘婿的意向,所以就不合适了。”
陆君弼没再继续劝,但心里一直在合计着。
他和汪家还是挺熟的,有那么一点拐了七八道的亲戚关系。
一会儿把这位王禹声朋友送回住处后,要连夜赶紧去拜访汪家。
如果汪家真对结亲有兴趣,就该尽早出手,先下手为强,哪怕用点手段也无所谓
东山王家的未婚年轻子弟,而且还是准秀才优质股,八成就是王鏊那一支的,可遇不可求
就算砸个几千两出来,换回一个与苏州东山王家结亲,也是血赚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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