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贵妃在心里轻轻摇头,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怜悯那个跪在御前的小小少年。
如今太子的外家谢氏一门主家,只余下一个只会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浔阳郡王谢焕章,至于谢氏旁支子弟,这几年里也并没出过什么可堪支撑门厅的人物,他符景言拿什么跟她们柏氏争斗
虽然她现今尚未诞下男嗣,只有太平公主符景瑜和平阳符景琳两个女儿。但是她也不过才过而立之年,以她在皇帝跟前的受宠程度,诞下皇子不过就是迟早的问题。
只要她成为继后,她未来的儿子便能成为天宸皇朝的嫡皇子
若是她有了皇子
若是她能登顶后位
这天宸皇朝的嫡庶之别不是大过天吗那么,她就要亲手捅破这天
为她自己,也为她的孩儿们,去争一争这泼天的富贵天命
就凭她爹爹熬死了上柱国、帝师谢霖,她的兄长柏论乔熬死了谢焕臣、谢焕戎、谢焕戈这谢氏三杰,如今她又熬过了谢皖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
分明他们明河柏氏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这九仪凤座,也合该由她柏论惜来坐一坐
凭什么他们浔阳谢家女,才配得上母仪天下的威仪和体统
凭什么他们明河明河柏氏女,就要退避三舍,甘当陪衬的绿叶
她也是族中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嫡出女儿
谢皖所生的两个孩子,可以用天宸高祖皇帝符九懿传承下来的破神词也就是如今后世之人口口相传、传闻中的洛书真言中的“言、词”二字命名而她柏论惜所生的两个孩儿,却只能以“瑜、琳”二字为名,这又是什么破道理
“言词”者,出自言出法随、令动山河的破神词洛书真言。
而“瑜琳”者,美玉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精美玉石罢了。
凭何她谢皖所出的孩子,生来便是天宸中兴的希望,代表着符氏先祖的荣光;而她拼死所诞的孩儿,却只能被类比于任人摆弄玩赏的玉石
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如今这天地山海,也合该换一换颜色了
太子符景言眉峰微顿,显然是不愿在此时此事上退让一分一毫的。
身为人子,他自然不想在母亲灵前让她颜面无光。
但是还未等他再开口多言,皇帝已然慨然挥手,沉声道
“算了,念你年幼丧母,这次的御前失仪之处,朕便不与你多做计较。既然太子要给皇后守灵尽孝,那么便该一心一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至于其他旁的诸事,不需太子你来操心,自有长辈们操持。”
符景言心里一凉
他怔怔抬起头来,面沉如水的错愕看向上首的父亲。他确实没有想到,父皇居然会在短短几瞬之间因为贵妃寥寥数语便圣心已定,待发妻如斯凉薄。
父皇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此这般草率定论贵妃柏氏主持母后的祭祀,对于母后、对于他、对于前朝,究竟意味着什么
太子心中的一方净土,好似西宫那顶漏了风的破旧屋檐,根本无法抵住来自外界的寒风酷雪。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少年太子攥着袖子内的纽扣,几乎将牙龈咬出了血。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父亲居然如此薄待母后和他甚至变得如此庸碌无为,优柔寡断,多疑叵测。
符景言犹记当年三位舅父相继过世时,父皇因为心中对谢家有愧,似乎也曾对母后怜惜体贴过好一阵子。
不过自从外祖父过世后,母亲的日子就愈发清冷艰难。
好像只有每回他阿姐回宫小住那几日,父皇才会带上那副假面,一幅夫妻恩爱的模样做样子给他阿姐看看。
而每每当他忍无可忍,想要捅破这层虚伪的假象时,母后却偏生总是拦住他不许他多嘴。
谢皇后永远笑得温婉,似乎与世无争,心无凡尘。
她总是说
“母后很好啊,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委屈。我是一国之母,陛下的元后发妻。贵妃再是受宠,在我跟前也还算得体乖觉。即便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小动作,那也不打紧。太子只需好生读书长本事,忧心挂怀的当是民生国事,不必将心事过多放在深宫内苑。”
“况且,你阿姐难得回来一次,万勿与她说这些不快之事。她虽是一位公主,但是与生俱来肩上的责任,实则并不比你这位储君少之半分。这些年来她看上去万事如意,其实为了我们、为了南朝,夙夜用功、如履薄冰,从不敢懈怠片刻。”
只有身为母亲的人,才能体会到子女表面的光鲜高位下,那不为人知的背后,究竟付出了何等的努力和艰辛。
谢皇后心知肚明,贵妃柏氏时常会觉得她谢皖是命好,才有了昭昭这个被凤止大祭司卜卦问天批过命的神女,作为她稳固后位的“救命符”和“靠山”。
但其实只有谢皇后自己才知道,她宁愿她的儿女皆资质寻常,但求他们此生平安喜乐,安稳度过一生便已是极好。
泼天的富贵,又岂是那么容易安安稳稳接过的。
太子那时尚且年幼,心中对于皇帝对母后的冷遇、对柏贵妃的偏心有所不忿,也还未曾如后来那般沉稳,学会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
谢皇后却出神的看着面前年幼稚嫩的太子,淡淡笑了笑,耐心的解释
“人人都说你阿姐天资绝世,可是你若是得空,等下次昭昭回宫时,便去细细瞧瞧她那双手心,便知她小小年纪筚路蓝缕、风餐露宿的奔忙在外,废寝忘食、夙兴夜寐的日日苦修玄术和武道,是多么的不易。”
皇后那饱藏书卷气息的高华气度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愁和愧疚。
“旁的贵女自幼娇生惯养,奴仆环绕,被人伺候得当、娇宠着长大。也就只有她,明明生在钟鸣鼎食的权贵之巅,却要小小年纪不及大人膝盖高时,便要日出而作、闻鸡起武,日落亦不得安寝,甚至还要挑灯夜读神台宫那些晦涩难懂的心法和天外梵语。我们帮不上她,那便不要再让她忧心。”
那时的太子年纪还小,尚且在总角之年,听了母亲这话后,虽然知道胞姐的不易,但还是急冲冲的不解反问
“母后,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更要将父皇的处事不公、贵妃的擅权跋扈告知阿姐了呀
阿姐是神台宫的神女,地位何等尊崇,她的授业恩师更是咱们天宸的国师凤止大祭司神职天授,即便是父皇,行事之间也要顾忌神台宫大祭司和神女的情面。
贵妃所出的皇妹平阳实在无礼,近来屡屡对母后不敬,父皇却总以她年纪尚幼为由为她开脱。我开口劝诫教导平阳,父皇却又责备我身为兄长,处处与姐妹争锋失了储君的体统和大度。阿姐若是知道了,必然会为母后您出气的”
谢皇后听了这话却只是摇头笑了笑,只是那笑意略带微凉难辨的不经心。
“言儿,你孩子气了。那不过是小女娃的口舌之争,确实不值当你这位储君放在心上。平阳公主不过是年纪小,又被人娇宠惯了,口无遮拦罢了。”
她见太子仍然面露不忿,耐下性子认真再次强调了。
“太子,昭昭归家回宫与我们相聚,是件极其难得的喜庆之事。她是神女,不可能永远留在宫中,也无法永远替你挡在前面。你若是真心的心疼母后,便答应母后不要在昭昭回宫时生出事端,可好”
那时小小的太子符景言,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谢皇后的苦心孤诣,最终也只能懵懂的点头,应下母亲的请求。
如今回想起来,谢家功高盖主,谢氏先祖得符高祖亲传古卷淖仙经河图剑术,以代代相传、匡扶天宸朝纲。
代代皇恩声誉之下,以至于他的母亲谢皇后一生持身甚重、克己复礼,甚至不愿将自己隐藏溃烂的“伤处”显露在女儿面前。
因为母后一方面清楚,以他阿姐的性情,一旦知道他们在宫中处境艰难,必然不会轻易与柏氏干休;另一方面母后亦明白,阿姐年幼尚未出师,总是还要离宫回神台宫和浔阳继续修行的。
矛盾若是早早便被挑起,以当时后族的如今势微,根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全盘压下。
那么若是激起皇帝逆鳞乍起,只会对他们母子三人更加不利。
届时,阿姐若是再被神台宫召回,母后夹在父皇、谢家和柏家中间,保护起他这个太子来,只会更加步履不易、举步维艰。
太子符景言的思绪从过往回忆中挣脱,重新面对凤仪殿内,此时几方的僵持不下。
他暗自咬牙,谢皇后顾及大局,几乎退让了一辈子,他不愿在母亲身后、还要就谢皇后主祭丧仪之事退步
而贵妃柏氏拿捏住了威帝希图压制逐渐年长、年轻气盛的储君的微妙心理、对她问鼎后位之事似乎也是志在必得。
谁知正在此时,一个少女清冷凛冽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骤然冷笑着发了声
“父皇,既然太子忙于为母后守灵之事,不便操心旁事,那么女儿呢不知事关母后的丧仪,我这个母后嫡出的公主,是否有权说上一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