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叶寄宿学校。
姜君珏三人在厨房外短暂地昏睡了一阵,醒来后没能等到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
他们的神色不约而同变得凝重,无数糟糕的猜测在几秒间诞生,心底却还怀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希冀。
而在他们向水泥楼走去,在途中看到两具被花和蝴蝶爬满的尸体与地上滚落的铁锅后,这点希冀尽数化作了愕然和忧虑。
毫无疑问,陈立东失败了,配制药剂治病的任务泡汤了。
系统界面上白纸黑字写着的通关路线不可能有错,任务失败,只可能是药方存在问题。
“药方怎么可能有问题我们明明都被治好了啊”一个听风成员喃喃自语,肩膀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姜君珏维持着冷静,叼着烟分析“要么是张艺妤隐藏了关键信息,要么嘛,是我们在抄录药方的时候漏了一些细节,导致在翻译的过程中出了错。”
“无论是哪种,我们再想拿到真正的配方都几乎不可能了。张艺妤被关在禁闭室里,估计已经死了;配方原件昨天就被烧了我们只能趁现在状态好转,探索一下周围,看能不能破解世界观,完成另一个主线任务。”
三人回到水泥楼后,从梅狄娜女士口中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基金会停止了对学校的水电供应。
电倒还好,但缺水绝对足够致命。
炎热的天气还在升温,热带的暖风蒸去人体的热量,才过了没一会儿,姜君珏就感到喉咙干涩、嘴唇开裂。
他打开食堂中洗手台上的水龙头,锈迹斑斑的铁管里吐出的是干巴巴的灰泥,呜咽着水资源的稀缺。
玩家们大多习惯了水的存在,进副本前谁也不曾想过诡异游戏会在饮用水上做文章,故而都没有做多少准备。探索解谜的任务不得不推迟,寻找水源的当务之急被提上日程。
水泥楼的地表和墙壁依旧潮湿,上面渗出汗液般的青绿色水珠,但没有人敢尝试舔舐这些不明液体。
三人走遍了枫林,没有看到泉水或者小溪的存在,只能采摘枫叶放进嘴里咀嚼,汲取植物的汁液。
短暂的解渴于事无补,姜君珏告诉两名同伴,荒野求生是舍本逐末,一切的症结在于尽快离开副本。
6月5日一整天,三人分头行动,对枫林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没有找到任何新的线索,更无从谈起对付梅狄娜女士的方法。
期间,三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出血症状。女玩家的痰液中带上了血丝,戴眼镜的男玩家则开始尿血,姜君珏身上的病症最为严重,不见光处的表皮像是烧熟了的土豆皮一样一碰就掉,多处皲裂下的血肉长出蘑菇一样的疱疹。
这似乎是名为失眠症的可怕疾病的延续,虽然不再如最初的失眠症那样致命,但也足够难缠,且令人感到难言的痛苦。
寻找治疗失眠症的方法依旧是重要任务,三人再次进入学校四楼进行探索。
这次倒是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比如曾经有一批人也像此刻的他们那样恐惧,近乎于病急乱投医地拿原住民孩童做实验,希望能破解疾病的秘密。
令人失望的是,那些人毫无进展,留下的文件除了作为他们的罪证外再无进益。
他们没有找到真正的药方,或者说,药方已经随着作为载体的那种语言的死去,而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6月6日上午,在持续不断的病痛、饥饿和口渴的折磨下,姜君珏疲惫地对自己的两名同伴说“接下来我们各凭本事吧,从现在开始分开,中午十二点过后再见到,谁也不要手软。”
自相残杀的帷幕就此揭开,副本开启新阶段时的旁白说得清楚只有一个幸运的孩子能够从人间炼狱中活下来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墓园。
签订契约后,齐斯将录音机从道具栏中取出,交给了常胥。
常胥抱着三份文献和录音机躺进棺材中,由说梦盖上棺盖,往坑里填上一铲铲泥土。
此刻,最后一抔土被浇上了坟包,一排排灰白的墓碑在黑色的大地上林立,像是将死的老人的牙齿。
血色的月光下,齐斯侧头看向说梦,吐出六个字“带我去禁闭室。”
“你确定”说梦一愣,左右远望了一番,“在下好不容易用符纸圈了个安全区,从这儿一路到禁闭室,那叫一个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啊”
他话是这么说,却已经矮下身来,去搀扶旁边气息奄奄的齐斯。
齐斯顶着一副伤重不治、随时会死的入土样儿,毫不客气地趴到说梦的后背上,恹恹念道“不去禁闭室也可以,就看常胥能不能以一己之力揭棺而起,或是了此残生后让灵魂继续通关了。”
说梦显然不能理解和地狱笑话挂钩的幽默感。
他背着齐斯,快速向禁闭室的方向冲去,嘴角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就见外了哈。契约都签了,这种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肯定说到做到,童叟无欺”
入夜后的风携来丝丝凉意,相比病人的体温足够造成热量的散失,齐斯不再说话,任由意识在清醒与梦境间浮沉。
跑动间带起的风吹进气管,他疯狂地咳嗽起来,大口的血液随着呛咳喷出,有一抹血丝顺唇角划落,滴在土地上溅射出血色的花朵。
下一秒,就听说梦不无惊恐地说“朋友,你别搞在下啊伱还撑得住吗这么吓人,不会死在下背上吧”
于是齐斯不动了,安安静静扮演一具合格的死尸。
说梦“6。”
紫黑色的天空妖异如鬼,湿滑的泥泞搭筑成阻挠行动的监牢,整片土地都是活着的,固执而残忍地想要困死误入的生灵。
从墓园到禁闭室的距离不算长,却也不算短。三百米的路程覆盖着大片枫林,枯瘦的枫树枝干像鬼怪的手爪般肆意挥舞,在行人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满地鲜红的枫叶如火焰般猎猎跳跃,如血海般此起彼伏,好像在一瞬间拥有了生命,伸出一双双赤色的手去抓说梦的脚腕。
说梦从背包里抓起一把符纸,往空中一洒。
暗黄色的纸张随风自燃,橘红的火星只扑闪了几下便灭,余烬下的飞灰簌簌地落在地上,铺展出一条可以踏足的道路。
说梦踩了上去。
齐斯将双眼睁开一线,问“商城里竟然有卖符纸吗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
“不是商城里的。”说梦不疑有他,一边脚步不停地前行,一边解释,“最近各大公会不是一直在研究自制道具的技术嘛,我们副会长试着做了几张符纸,效果不错,估计过几天就要在论坛里小范围推广了。”
“是么”齐斯遥遥望向前方。
枫林渐渐向两侧变得稀疏,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在荒莽的土地上孤零零地矗立,在血色的月光下蒙上一层妩媚的淡粉。
墙缝间的蘑菇沐浴在月光下,被照到的部分呈现淤青般的淡紫,和阴影处的深绿相得益彰。
齐斯看了一会儿,目光再度荡漾开去,意识如同落水的死尸般不住下沉,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
说梦感受到背上的人又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本就悲苦的心境更加悲苦。
他背着齐斯,几步冲进水泥房中,在泥泞和枝叶凝成的手臂即将触碰到齐斯后背的前一秒,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两根钉子,一左一右斜插进门框,用一根红线栓住钉帽。
手臂在触到红线的刹那如同被灼痛了般抽搐起来,所有诡异尽数在门口所在的平面前停息,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兀然横亘。
“你需要多久”说梦颠了颠后背,试图将齐斯晃清醒,“在下这道具最多撑十分钟,十分钟一过,我们就要被关门打狗了”
“十分钟够了。”齐斯睁开眼,瞳孔中是一片空茫。
被时而从清醒的梦境中拽出,又时而不可控地坠入,他的意识、理性、认知好像全部被甩出了身子,只剩下即将飘飞的灵魂吃力地拖拽滞重的肉体。
他从说梦背上下来,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稳,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步前行。
他用回忆的腔调说“刚进副本的时候,我被关在20世纪那条时间线的禁闭室中,已经饿了三天,再不找到吃的就会死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包括蘑菇”
说梦“诶”了一声,总感觉齐斯的状态不是很对,可他到底和齐斯不熟,只在研究常胥时看完了无望海副本的公开录播部分,因此也说不出具体的不对劲的地方。
齐斯一路走,一路踏碎长在过道中央的蘑菇,破损的伞冠迸发出腐烂的腥臭,阴魂不散地在周遭漂浮。
说梦摸出香水瓶,往空中喷了好几下,嘴上接茬“然后呢”
“在我将死之际,我看到了属于21世纪的时间线的幻象,看到了你、常胥和导游,在那个幻象中,禁闭室的门是开着的,穿着各色衣裳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极了一个美好而虚妄的梦境。”齐斯低低地笑了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近乎于一种梦呓“我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她同样在死前看到了火炉、烤鹅、圣诞树等幻影。也许恐怖的邪神确实只能在痛苦中滋长,近乎于施舍地给以将死之人最后的宽慰。”
“他被钉在十字架上,邪神在另一个时空拔除钉子,牵引着他走下刑台。于是他继续刻画那些文字和符号,周而复始地重复被钉死的过程。他即将饿死的时候,邪神让他看到来自未来的美好,他有了挣扎求生的希望,却始终触碰不到”
说梦听着齐斯平静得毫无起伏的语调,只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如听鬼语,毛骨悚然。
说话者的态度太冷漠,太疏离了,好像从旁观者的角度俯瞰世间的人、事、物,不带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挺有趣的,不是么”齐斯忽然笑出了声,“既然痛苦和死亡是连接两个时空的纽带,那又为何必须向神祈祷呢”
金色的藤蔓虚影在黢黑的虚空中飘拂,一树灵魂叶片随着光线的流转波光粼粼。
张艺妤抱膝蜷坐在一地表面生疮的毒蘑菇间,高烧在她的脸颊上织起病态的酡红,咳嗽带出的血腥落在浅绿色的衣服上格外刺目。
饥饿到达了极致,令她恶心欲呕。她吐出大口混杂着血丝的黏液,涣散的意识编织出一幕幕幻象,仿佛又将她带回了诡异调查局的地下五层
“张艺妤,到门边来。”一道声音自天外传来,清冽而沉静。
张艺妤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拖着脚步扑向门口。
齐斯数着一间间禁闭室的房间,在墙底刻画了“47”的房间门前停步,轻轻拉开房门。
张艺妤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形飞逝而过,如同曝光失误的老照片,在短暂的时间里闪过一幕幕重影。
所有影子最终只沉淀成两道模糊的人形,一道站在走廊中,一道站在门边,模糊的边缘不规则地抖动,好像接触不良的投影。
而原本紧紧关着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齐斯指尖轻点金色叶片的尖梢,在心里无声地说“接下来我会打开你右前方的那扇门,你可以先完成一次进食。”
张艺妤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在狭长晦暗的走廊中站定,左右环顾。
她看到,自己右手边的铁门无风自开,露出横陈在里面的一具尸体。
尸体孜孜不倦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对于鬼怪来说意味着补充体力和削减负面状态。
张艺妤走过去,用手挖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塞进嘴里。血点子溅射上衣服,和她自己咳出来的血交相混杂,难分彼此。
新入喉的血肉很快填满了胃部,失眠症带来的不适逐渐缓解,她的视线清明了许多,已然能进行基本的行动。
她听到齐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些许赞许的鼓励“很好。接下来找地方把手和嘴洗干净,到墓园去,把47号墓碑后埋的人挖出来。”
说梦在旁边目睹了齐斯开门的过程,看他先开了一扇门,等了一会儿,又开了另外一扇,从头到尾却一言不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就见青年侧过头看他,没有焦距的瞳孔黑而阴森“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墓园去,准备把人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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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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