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回到诡异调查局后,先去了厕所一趟,脱下灰色外套和黑色牛仔裤,换回了调查员的全黑色制服。
她走进“档案室”,坐到属于自己的工位,往一个“建议吸纳”的名单里输入了“齐斯”这个名字。
她又看了一会儿数据库中新增加的条目,才出了门,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刚转过路口,隔了很远就听到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从正门的方向传来。
宁絮饶有兴趣地调转了路线,往喧嚣处走。
十几个调查员在那儿围了一圈,大多数人是在看热闹,有两个人则拉着一个横幅,就要挂到天花板上。
宁絮凑近看了一眼,看到横幅上写着“欢迎总部傅决莅临指导”,不由莞尔。
傅决作为诡异游戏的首席玩家,诡异调查局总部的行动队长,一年四季跑遍各个行政区的分局,或处理诡异事件,或视察工作,都是常事。
按理说,他视察到江城分局该是六月份的事,今年却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两个月。
横幅终于被歪歪斜斜地挂到了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边沿小幅度地飘荡。
几个调查员小声地议论起来。
“早不来晚不来,估计是看我们根除了昔拉的势力,做出了成绩,想来摘果子。”
“总部的人我总感觉都烂到根子上了,之前他们收容的那个命运之骰丢失,怕不是监守自盗”
宁絮听在耳中,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转头没入走廊深处。
和晋余生分别后,齐斯回到家中,果断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且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收拾了些日常用品进去,准备明后天就搬回老宅。
见面时,晋余生穿着的蓝色衣服是之前商量好的暗号,大意是有人被官方人员盯上了,但情况不算紧急,对方并不打算立刻采取行动。
齐斯一向对反联邦运动持消极态度,也没有天平教会那样的信念感,既然对方没有找上门来,他也没必要留在原地,等待事情严重到某个地步后再硬碰硬。
当然,他也不会天真地指望通过简单的移居摆脱官方机构的追踪,毕竟这年头监控普及率不算低,无论再怎么小心,都难免留下痕迹。
齐斯想要的,是在一个能够完全保证自己人身安全的主场进行谈判。若能谋取一些利益再好不过,他未必不能和九州达成某种合作;若是谈不拢,那么杀人碎尸喂猪一条龙,也不算麻烦。
对于他来说,官方的存在就像一把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有一天会重重砸下。
与其等矛盾愈演愈烈,到达不可调和的地步;倒不如早些面对,也好见招拆招,争取生存空间。
至于晋余生这个已经疑似被联邦捏在手里的肉票怎么办管他呢
齐斯一边给自己煮着方便面,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做出了弃卒保车的打算。
他草草解决了晚饭,钻进卧房,从抽屉里翻出不久前买来的锡箔纸,坐在书桌边,叠起纸元宝来。
齐斯的动手能力放眼人类中绝对属于很强的那一层级。七岁那年,他就在手工课上做了个蜈蚣标本送给了老师;十二岁那年,众所周知,更是独自处理完了一具尸体;长期从事需要动手的行业,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每日俱增。
纸钱虽然和他做的那些动手工作完全属于不同的领域,但考验的终究还是手指的灵巧性。齐斯叠了一个后,便找回了一年前的感觉,手指翻飞如影,越叠越快。
买来的锡箔纸不到两个小时就叠完了,齐斯穿过客厅走进阳台,从犄角旮旯里拎出一个铁桶。
他折回卧房,将桌上整整齐齐码好的纸元宝都丢了进去。
这时候他倒不嫌麻烦了,颇为勤快地拎着桶回到客厅,将其放到主卧门口,又到茶几下翻拣出香烛和打火机,在桌上摆好备着。
做好一切,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今天才4月1日,离清明节还有三天。
时间还早,不到八点,齐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从书柜下的杂物柜中翻出一个医疗箱,然后推开了主卧的门。
久未打开的房间出奇地没有落多少灰尘,只有一种来自木制家具久放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孜孜不倦地渲染和死亡无异的气氛。
齐斯拎着医疗箱走到床边,从里面拿出酒精棉,仔细认真地去擦拭床上横躺着的骨架标本,缓慢而轻柔地揩过每一个边角。
两具人体骨架并排横躺着,因为被处理过,质量较轻,下面的床褥甚至没有被压出凹陷。从远处看过来,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加上干净得发白的骷髅,像极了电脑虚构渲染出来的奇幻场景画,被剥离了所有真实性,而接近一种虚假的幻想。
齐斯不轻不重地隔着酒精棉触摸骨头的缝隙,由常年的标本制作练就的敏感的指腹能感受到其下的纹理,因此他能够不被虚幻感所惑,知道此情此景恰是绝对的真实。
擦拭完两具骨架后,夜已经深了。主卧的窗户远离街道,向外一望,只能看到黑沉的天空和零星几户灯火。
齐斯一步步蹑手蹑脚地退出主卧,将门轻轻阖上。
先前被压抑的疲惫感密密麻麻地上涌,他放好医疗箱,便往床上一躺,沉沉睡去。
六年前的3月12日,大雨倾盆的傍晚。
齐斯正窝在次卧里看书,却被父母叩响了门扉。
那对夫妻的神色中带着明显的悲伤和担忧,零零碎碎地和他说了许多叮嘱的话,随后郑重地和他告别。
当时的齐斯咂摸到了一丝名为“诀别”的意味,却只当那是错觉。他抱着一本雨夜杀人案,默默地注视着那对夫妻下楼,出门,坐上车离开。
雨越下越大,从高天之上落到对面,溅起如烟如霭的水雾。
齐斯趴在窗边望着满地的积水,没有等到父母回来,只等到了警方的电话。
电话里说,一辆大货车在高架桥上侧翻,压扁了一辆小轿车,被碾死在车里的夫妇正是他的父母。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齐斯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的情绪;赶到现场后,看着一地零散的血肉,他如同以往任何一次见到血腥场面那样,兴奋得面色红润、呼吸急促。
以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观来看,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人还有灵魂呢,死后还有鬼可以做
他想,他向来和鬼怪玩得很好,父母不过是换一种形式陪着他罢了。
那天晚上,齐斯不顾警察和医生的劝阻,将父母的尸体直接带回了家。
他将两具尸体平放在客厅中央,耐心地用毛巾擦拭干净血污,将移位的皮肉拼合在它们本来该在的地方。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屋子打扫了一遍,看到时间已经晚了,又泡了三桶方便面。
然后他想起父母死了,成了鬼,哪怕要进食,吃的也该是香火。他便下楼去,买了好多香烛,用打火机挨个儿点上。
做好一切准备,齐斯嗅着在屋里弥漫的属于祭祀的清香,安静地坐到尸体旁边。他等啊等啊等,从深夜等到白天,又等到第二天深夜,却终究没有等来父母的魂魄。
齐斯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他愣愣地盯着已经出现腐败的尸体看,惶然无措。
有一瞬间,他甚至疑心父母的死亡是故意为之,因为觉察出了他的怪异,所以哪怕是死也想摆脱他这个怪物。
好在,齐斯一直有远超于同龄人的冷静,并且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一面伪造收入单据,假装自己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以延缓亲戚介入的速度;一面试遍了各种方法,书本记载的、道听途说的,试图找到父母的鬼魂。
为了更好地保存尸体,他通过网络上的一些资料,自学了标本制作,笨拙地剔除尸体上腐烂的血肉,再用酒精将骨头擦干净,用铁钉按人体骨架的形制拼好。
那是齐斯制作的第一例人体标本,在处理尸体的过程中,他的心绪前所未有地平和了下来,好像找到了一生的追求,知道这便是他的天赋所向,未来所往。
没有鬼魂相伴,那留着尸体充当纪念,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十六岁的齐斯露出了笑容。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时隔多日又一次下楼出门。
他看到了空荡荡的街道和寂寥的人群,却遍寻不见那些早看熟了的身影,开膛破肚的、吊死的、断手断脚的
齐斯恍然发现,世界上没有鬼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准确地说,是他不知为何突然看不到鬼了,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明白了,原来父母还陪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到他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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