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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伏秋冲出楼门的瞬间,看向风波中心,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到两眼发黑,差点晕过去。
车窗玻璃被砸出了一个人头大的窟窿,大小玻璃碎片飞溅一地,剔透的玻璃染着无数血点,祁醒昏倒在地,手里还握着一枚尖锐玻璃。
他领口位置洇出了一大片血红,目击者吓得失声尖叫。
路过目击的邻居大妈哆嗦着拨打急救电话,“我现在位置是”
“他,他把车窗砸碎了,拿着玻璃就往自己胸口插啊吓死人了吓死人了你们快来救人”
清晨时分人不多,但经过这一闹,周围所有居民都围了过来,楼上也有不少人打开窗子看热闹,还有人拿手机拍摄的。
叶伏秋懵了几秒,然后疯了一样冲过去“阿醒”
她跪倒在他面前,扯下自己的薄外套捂住他被划破的胸口压力止血,然后用身子护住他的脸,回头怒视“别拍都别拍了”
周围这些人异样打量的目光,让她想到过去自己被这种目光审视的时候,那是一种将她视作异类,或戏谑,或怜悯的目光。
而此刻,这样的眼神,打在的,是祁醒的身上。
叶伏秋更心痛。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祁醒和小陈他们为什么坚决不让外人知道癔症,祁醒作为商界名人,天之骄子,一旦被人知道有这样的残缺,他连带着祁家财团的形象声誉都会受影响,一直筹谋针对财团继承位置的人,也可以顺势要挟祁董。
一个精神病人,一个曾经在外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的人,怎么能担当大任,承托起“啟盛”的未来。
不要这样看她的祁醒,不要这样看他
她怒视着他们“再拍我就报警谁敢”
一说报警,很多人都默默收了手机,唏嘘不服。
叶伏秋使劲按着他的伤口,眼泪啪嗒啪嗒往他渗血的胸口掉,与他的心头血融为一体。
还好,他没有划到重要的心脏部位和咽喉,玻璃片比较小,伤口应该不深。
但是,但是
她翻开手掌,看着满手的赤色,眼泪止不住。
怎么会这么多血。
正如陈私助所说,祁醒过去十年间的癔症都非常稳定,每年在固定的时间段的夜间睡眠时发作,虽然没办法阻止,但保住性命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
可是现在,他不仅恶化得频率大增,而且已经不分昼夜场合,再有一次当众自残,加上他首富之子的身份,怕是真要上新闻了。
叶伏秋呜咽难耐,用纤细的身子挡住所有攻击着他的目光,哭着小声呼唤“祁醒别吓我”
“你不能有事”
接到手表心率报警的小陈开着车飞速赶来,他奔跑向定位的位置,最后瞧见这一幕,仰头捂脸喘着气,差点崩溃。
最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祁醒被急救车送到最近的医院急诊部接受治疗处理。
他戴着呼吸面罩,浑身是血的进去了。
护士没一会儿出来了,把换完衣服他身上的东西交给她。
她握着手里的戒指项链,看得出神。
银色的素戒,是之前去工作室亲手给他打的,给他的生日礼物。
银比较软,此刻上面刻着一道深深的狰狞的划痕,估计是祁醒癔症的时候刺自己,结果玻璃片划到戒指上面。
不知道这戒指,是不是替他挡下了最终的那一道力度呢。
抢救室的红色灯光,让她想到了摄像头亮起的那一点猩红。
都让人感到恐惧。
他明明不喜欢。
不喜欢医院,她却害得他进了这么多次。
叶伏秋失神地坐在抢救室外面,盯着自己染满了鲜血的手,浑身的血腥铁锈味怎么都挥散不掉。
脑海里各种联想和后怕不断,她指尖颤抖,过了几秒,突然倒向一边干呕出声。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叶伏秋抬眼对上陈私助复杂的目光,哑着嗓音“对不起都怪我。”
小陈叹气,“别太自责,不能全怪你,也是我没有看好他。”
“夫人和祁董一会儿就到,你先把手洗洗吧。”
叶伏秋一听,摇头“我现在跟祁醒已经没关系了,我在这儿,等他们过来,好像不太好。”
小陈噎了一下,其实这根本没什么,他没有想到她心思竟然这么细腻。
祁醒正是紧要关头,说不定,他正是希望睁开眼立刻就能看见她。
但是
现在重要的是让他们两个人分开,所以他没有劝慰,点头“好,我待会找人送你回去。”
“祁醒如果出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要是想看他,再挑个时间过来。”
叶伏秋扶着他的胳膊踉跄起身,脸色早已苍白如纸,“麻烦你”
“等他醒了,我会再跟他谈谈。”
说完,她放开手,一步步缓慢又坚定地往外面离去。
小陈望着她孤独又脆弱的身板,好像下一秒就要塌了。
始终只站在利于祁醒生命安全的他,在此刻不禁有些动摇。
大家各自的选择,真的是最正确的么。
不管如何,他希望是当下,最合适的。
紧急处理了三个小时,祁醒终于被推了出来,住进了病房。
叶伏秋告诉小陈,当场有人拍了照片和视频,小陈找人以极快的效率去处理了那些有传播能力的东西,把舆论扼杀在摇篮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祁醒没事,而且事情没有闹大。
经过这一次,祁董终于得知了折磨了祁醒这么多年的心理疾病。
一直埋在祁家风平浪静之下的东西,倏然被翻出来,让所有
人都措手不及,震撼不已。
有人会心疼他,而有人,并不能接受他的脆弱。
可悲的是始终有人,也是大部分人,都只能接受祁家长子强悍无敌,百毒不侵。
他只有强大,才会被承认。
而有了这一遭,叶伏秋的离开,他们二人的“永别”,没有了任何退还的余地。
叶伏秋和小陈商量了一个时间,在祁华甄夫妇都不在的时候,让她最后再跟祁醒说一次话。
她买了一点祁醒喜欢吃的东西,提着一个袋子走到住院部。
停在他的房间门口,叶伏秋透着玻璃板,偷偷看着病床鼓起的那一抹身影。
在她的心里,祁醒的形象永远是恣意快活的,仿佛活在风里一般的男人,有时像虎豹,有时像雄鹰。
可此刻,他如此静止的,躺着这“牢笼”里。
都是怪她,是不是。
叶伏秋揉捏发酸的鼻子,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近他。
祁醒还在睡,哪怕她靠近都没醒。
叶伏秋把东西放下,坐在他身边,眉头就没松开过。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非常差,人也在两天内瘦了一大圈,本来天生就是大骨架的人,一瘦就会特别明显。
她起身,缓缓俯身,用手去抚摸他消瘦的脸。
温热的,还存在的。
叶伏秋不敢想,如果他那一下真的往上一点点,划破了喉咙,现在自己会怎样。
叶伏秋握住他这只曾经抚摸自己无数次的手,他还活着的体温,让她确信,哪怕不能再携手度过未来的日子,哪怕这辈子分道扬镳,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并肩度过最平凡的每一秒。
她也愿意,舍弃那些,换一个活生生的,健康无缺的祁醒在这里。
就在这时,躺着的人忽然蠕动嘴唇,扯着干涩的嗓子说“来了”
叶伏秋恍然抬眼,对上他偏头过来的这一眼。
病房里安静,百合花香弥漫着。
她艰难不舍,隐忍着淡着表情把手从他掌中抽走。
祁醒看着这一幕,眼眸似乎更黑了些。
真当他醒了的时候,叶伏秋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似乎什么都该说,什么也都不该说。
“祁醒,以后不要”叶伏秋强迫自己对他说着狠话,心如绞痛,“再为了我这么折腾你自己了。”
“很多人都很担心你,这样对你父母,对你朋友来说有点自私。”
祁醒看向天花板,极其讽刺地冷嘲一声,从喉口溢出的笑没有温度。
“你太高看我了。”
“我本来就是个不讲人情的浑蛋,我想干什么,我是想死还是想活。”他身上还带着伤,一说话用力就会疼,所以缓了口气,再说话更冷了“还用不着你教我。”
叶伏秋眉梢抖动,揪紧了衣摆,极其难堪。
“对不起,我做不到和你一样。
”
她明明没事,却也像得了重感冒一样说话发抖“不要再找我了。”
祁醒盯着屋顶,“非得这样”
“叶伏秋,就一个机会都不愿意再施舍给我了,是么。”
叶伏秋从包里拿出一个录像机,放在床头桌上,“你的东西还你。”
“我念完大一就回去了,我们都各自好好过,别为了感情耽误正事。”
祁醒又一声冷笑。
就在她准备起身逃离的时候,躺着的人突然伸手,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叶伏秋吓了一跳,看向他。
祁醒眼神凌厉,发弱的丹凤眼吊着一抹不远撒手的执念,“叶伏秋。”
他低沉的嗓音透着颤动,“别人都无所谓,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
“只要你爱我,我就能挺住。”
叶伏秋看着两人相触的双手,情绪即将崩溃,“我没办法接受,祁醒,正视你自己吧。”
“我只有离你远远的,你才能活下去,你自己应该最明白。”
“不是都说了吗,我等你的起诉。”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说只要我就好。”她扒着他的手,趁他虚弱力气缺乏,强硬地挣脱,“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喜欢。”
叶伏秋哽咽道“我就是一个胆小的俗人,我的胆魄我的气度,配不上你的喜欢。”
“你愿意让自己的病恶化下去,但我可不愿意,不需要这样的牺牲”
她想起祁醒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受伤出血,昏倒的画面,吓得肩膀发凉,摇头“我承担不起你的生命。”
“我们都不能活得太自私。”
她落下一行泪,扯出难看的笑“你也放我一马,好不好。”
这番话落下后。
祁醒伸在半空的,始终向她的手,终于脱力,垂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缄默着把头偏开,不再看她一眼。
叶伏秋使劲捂住嘴,不许任何难过的声音发出来,转身狼狈地逃出了病房。
这一别。
估计就是永远了。
寂静的病房里,被丢下的男人坐起身,始终盯着门板。
他沉默地坐在病床上,她刚刚的话萦绕头脑。
一秒,两秒,三秒,安静得令空气都恐惧。
半晌,祁醒绷起青筋的手倏地抽向自己侧脸。
两三个耳光清脆地在房间响彻
祁醒上身不止地抖,胸腔压着无尽的怨懑与自责。
在把自己抽得发蒙之时,他眼梢红得吓人。
霄粤湾作为南端城市,比所有地区都早早入夏。
太阳一轮轮变得炽热,芒果树再次翠绿茂密,路人的肌肤肆意晒在阳光之下。
这个同时拥有盛气凌人和奔放自由的城市,又迎来了新一年的漫长的夏天。
高楼林立,大厦的玻璃盔甲整装待发,在烈日下反映着刺眼的光芒。
六月份,结束最后一科的期末考试,叶伏秋在霄粤湾的一年生活正式告终。
她作为双校双培的大一借读生,正式从南大“毕业”。
叶伏秋和娄琪两个人作为主人公,办了个arty,请所有关系好的同学到场庆祝,也是告别。
在霄粤湾甚至南方商界叱咤风云的祁家,在霄粤湾上流圈恨不得人人敬仰的祁家,逐渐从她的生活里淡去。
只有日常的沟通,她会跟温莉交涉,偶尔跟梅阿姨打个电话慰问。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染上灰白。
七月初。
她找祁醒不在的时候回到祁家,郑重地和大家做告别,感谢大家的“养育”之恩。
从梅若到下面干活的保姆婆婆,厨师们都不舍得快落泪。
大家早已把叶伏秋当成了祁家的一份子。
叶伏秋回想去年八月自己刚踏进这片土地时的模样。
卑微,怯懦,自轻自贱,甚至连与人对视都是难题。
而此刻的她,挺胸抬头,自信温和,蜕变成以前总羡慕别人的模样。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上发出顺滑的声响,伴随着少女轻快的步子。
叶伏秋提起箱子,在进入列车车厢之前停住,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这方水土。
在霄粤湾的这一年。
她一生都不会淡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