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雪话音刚落,跟在后面的云舟云尧正好赶上了他们两人。
云舟闻言,咋呼道“谢道友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宿雪都一个人入落月峰了,那肯定孑然一身”
“云舟。”安无雪打断了他。
“嗯”
“你也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舟“”
确实。
于是他闭嘴了。
安无雪本想转身就走,可他依稀想起从前的照水城连灯笼都糊不了,就连修士都生怕夜里张灯结彩引来妖魔,凡人年节挂上一盏平庸的红彤彤的灯笼,已经算得上是奢侈。
他看着自己放下的那小兔子,居然有些舍不得。
要不买了吧。
他没有凡尘用的金银,但是修士的灵石一颗可抵万金,他灵囊里倒是还有上次上官了了硬塞给他的一袋灵石。
他低头,拿起腰间挂着的灵囊,正想打开拿一颗出来,却突然想起灵囊里还有个他偷来的魂铃。
而这个魂铃的主人正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
他不甘不愿地将灵囊束得更紧了一些,挂回了腰间。
谢折风问“你没有银钱”
这人说着,竟随手掏了颗灵石递给摊主。
摊主接过灵石,笑开了花“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谢折风转头和他说“拿着吧。”
安无雪没动。
他垂眸看着地上那花灯下不断摇曳的倒影,听到花车旁的锣鼓声越来越近,人声鼎沸,唯有不远处戏台的腔调能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他上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找谢折风讨要东西,是听闻琅风城旁的归絮海有一种海上雪莲,如水中晨星,他想找一株放在洞府的小池中,便带着期望,对他的师弟说“雪莲藏在归絮海的雪沫中,归絮海广袤冰寒,我神识难以展开,分不清雪莲和雪沫,师弟可否帮我找一株。”
谢折风应他“待我空闲。”
他一开始把这句敷衍的话当真,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谢折风正好领命去归絮海除魔,归来之时他问“师弟,我的雪莲呢”
谢折风一愣“什么”
原是忘了。
他便再也不提了。
原来谢折风也会留意他人的喜好,做一个赠人花灯的细心之人。
可惜啊可惜,送错了人。
他仗着谢折风不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张口便道出了心中所想“多谢谢道友好意,但我不想要你的东西。”
出寒剑尊统御两界千年有余,不知多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拒绝的话语还是因为一盏小兔子花灯。
谢折风怔了怔。
云舟“哎哟”一声,赶忙打圆场道“谢道友别多想,他就是这个脾气,成天故意气人,我每天都要被宿雪气上三回。”
谢折风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找一间客栈。照水城有云剑门灭门的线索,今夜留宿照水城。”
这人已经付了一颗灵石,干脆从架子上随手拿了一盏莲花灯,就这么拎着,转身绕开人群往前走。
繁华之中,男人的背影居然格外寂寥。
云舟嘀咕“谢道友看上去和仙尊一样冷冰冰的,脾气倒是不错嘛。”
安无雪“”
不是谢折风脾气好,是谢折风对宿雪不一样。
他至今也不知道谢折风为什么登仙之后转性了会在身边养着个炉鼎,但这人对枕边人哪怕是个连炉鼎都做不好的炉鼎,似乎是有那么一些例外的宽容。
可他又看不出来谢折风对宿雪有任何双修的想法。
难道是纯粹养在身边当摆设
也许宿雪真的很好看吧。
光是走进照水城这一时三刻,他就感受到不少明里暗里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
他摇摇头。
被他放回去的小兔子灯突然被人拎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眨了眨眼,顺着牵着兔子的线看去,只见灯笼的长柄被云舟握着。
云舟得意地“哼”了一下,轻轻摇晃了一下兔子灯“我钱都付了,你要不要”
安无雪轻笑了一声,接过,道“那我不客气了。”
他笑容一顿,“云舟”
“啊”
“你眼睛红了。”
云舟抬手擦了擦双眼“没什么。就是想起来,我以前在师门的时候,师弟师妹们年纪还小,有时嫌练剑辛苦,闹着要来照水城玩。师兄他闷葫芦一个,根本不会带孩子,都是我带的。”
安无雪顺着他的话问“他们也喜欢花灯”
“我第一次带他们来玩的时候,没脑子,没带凡人的银钱,花了好多灵石,回去就给师父骂,罚我扫了一个月的山门台阶。那群小兔崽子还笑我,只有师兄陪我扫。”
“我以前还嫌师父罚得太重,师弟师妹们太闹”
“云尧还在,不是吗”
云舟一顿。
“是,我还有师兄。”
安无雪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云尧,想了想,还是说“云舟。”
“嗯”
“从前在云剑门,你和你师兄之间,应该挺好的吧”
“那是自然。”
“路太多了,莫要乱走。若你走错了路,云尧该笑你了。”
他说完,率先跟着谢折风离开的方向走去。
云舟立刻咋呼了起来,“切”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修为都没有啊我们修士有神识,不会迷路的。”
安无雪摇摇头。
他们前前后后走进一家颇为贵气的客栈。
谢折风直接扔出一袋灵石,要了四间房。
掌柜的和之前的那个摊主一样笑开了花,命人领他们去最好的上房。
安无雪还未踏上阶梯,正好又有几个从打扮上看明显是修士的人走了进来。
那几个修士交谈着。
“你怎么才到啊都在照水城等你好几天了。”
“我本来要取道荆棘川,结果离火宗那位戚循戚宗主不知道在发什么疯,居然领着离火宗大半高手,封了荆棘川,在那掘地三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只能绕道,这才耽搁了。”
“荆棘川灵气稀薄遍生荆棘,不是从来都没有人烟的吗难不成那里还能有什么天材地宝”
“管他呢,离火宗又不是我们这种散修惹得起的。”
“”
荆棘川。
离火宗。
戚循。
都是安无雪上辈子熟念于心的字眼。
他神色未变,连脚步都不曾停顿一下,直接跟着小二往楼上走去。
可谢折风却停了停。
“”
“说起来,一千年前,安无雪灭了离火宗满门之后,戚宗主和其余高手不正是在荆棘川找到安无雪的虽说安无雪最终是死在仙尊剑下,但荆棘川指不定还有他留下的余孽,离火宗也许是去斩草除根的”
“当”的一声。
那说话的修士话未说完便惊呼了一声。
那人手中长剑竟然自己出鞘,飞至半空,又猛地落下
剑锋擦着那人脸颊而过,戳入地面,轻颤着发出剑鸣。
安无雪顺着灵力流动的方向看去,只见谢折风立于楼阶之上,一手还拎着那莲花灯,另一手双指并拢,再度驱使法诀,将那灵剑拔起,重新收入那人剑鞘之中。
男人嗓音低沉“若是要嚼落月峰和离火宗的舌根,便上落月峰和离火宗门前嚼去。”
那人先是面色一白,随后脸色越来越红,硬生生将怒气憋了下来。
虽说修士要入得大成期才能缔结本命剑,但寻常修士的灵剑也不是别人能驾驭得动的。
谢折风穿着落月弟子服饰,又抬手间驭使他人法器,岂是他们能比肩的
那几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五颜六色的,最终还是没人开口。
这几人也不敢在此住下,面面相觑了一会,转头灰溜溜地跑了。
大堂上往来的人都被这动静吓到,一时之间没人敢动。
谢折风造成这动静,却只是转身,对小二说“带路。”
小二忙不迭点头“诶,是,是,这位仙师请随我来。”
安无雪还站在原地。
云舟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忘了自己刚刚还夸过谢折风脾气好,结巴道“谢、谢道友的脾气,还挺大的”
谢折风这脾气来的,安无雪也很猝不及防。
他都没生气呢。
“也许他是不想让人背后议论落月峰吧。”他说。
可这几人又何错之有。
他们说的不过是两界中人眼中默认的事实。
“算了,谢道友这种大成期的高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云舟担忧地说,“但现在宗门情况不定,我们真就暂住照水城了谢道友说有线索,我怎么想不明白”
安无雪赏着自己手上那晃晃悠悠的小兔子花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抛诸脑后,说“你还记得你们掌门是怎么答复前来拜访的人的吗”
云尧终于开口“贵客稍等片刻,吾等即刻便来。”
云舟忙不迭点头。
“这种话不像是凶手编的,如果是灭门之人,不如直接编一个闭门谢客,贵客请回之类的话。这话就是你们掌门在灭门当日说的,凶手只是在灭门之后,用当天发生的事情编了个幻境用以维持云剑门还安然无恙的假象。”
“你是说”
“既然是发生过的事情,那说明当天确实有人拜访了云剑门。”
云尧接话道“宿公子的意思是,既是贵客又能稍等片刻,来者多半就来自附近的照水城,所以才会在等不到人之后就离开,想着下次再来”
安无雪点头。
他回答云舟的问题,权当手中这小兔子花灯的答谢。
他走上前,对云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你的谢道友是来照水城找那个人的。那个人要么就是灭了云剑满门的凶手,要么是能带我们进入云剑门幻境之人。”
谢折风怎么可能会做无用之功呢。
这人年少便能登临仙尊之位,靠的并不仅仅是剑道修为。
云舟不知是不是陷入思索,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云尧说“没想到宿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安无雪倏地收回了方才肃穆的神情,仿若随意闲聊一般,笑了笑“我从凡间来的嘛,话本看多了,瞎猜的。”
他说完,立刻转身,随意在剩下三间房里选了一间,进屋去了。
进了屋,他看着自己手上的小兔子花灯,有些不忍烛火燃尽。
他用简单的法诀将小兔子花灯连着烛火封了起来,又拿了个新的灵囊,小心翼翼地将一些会用到的东西,连同这个小兔子花灯,放进新的灵囊里面。
至于那个放着谢折风魂铃的灵囊,他塞进了衣袍内侧。
就让这个魂铃永远地封存在灵囊中吧。
但愿云剑门的事情终了之后,他能直接找到机会离开。
次日清晨。
安无雪走出客房,瞧见谢折风立于回廊之上的背影。
那人站在高楼明窗旁,似乎在低头俯瞰这外头照水城的人流,不知已经在这站了多久。
安无雪笑容一顿,继续装作不识得谢折风的真实身份,客套道“谢道友早。今日我们有何打算”
“你昨日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谢折风微微回头,“去照水城城主府,找灭门当天拜访过云剑门的那位贵客。”
安无雪“”
这人果然在外放神识观察周围的一切。
幸好他没有趁着夜半逃跑。
他不慌不忙地说“居然猜对了看来多看话本还有点好处。云舟应该也醒了,我去喊他。”
他刚一转身,身后的人却倏地说“我昨夜进屋之后,听到你和云舟云尧说云剑门之事,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一夜未眠。”
什么样的往事会让谢折风这样的人一夜不眠
他隐约预感到谢折风要说什么。
但这也太不可理喻了。
谢折风低声道“从前也有一个人,我行事从来无需张口解释,他就知晓我心中所想。”
“你论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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