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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过再一想,此刻蔡逯比她更头疼,灵愫心里就好受不少。

    戴好佩剑,她毅然决然地踏入沉沉夜色。

    后半夜,祝渝装着一肚酒液,醉醺醺从酒楼走出,不知拐到了哪条小巷里,抠着墙砖,想吐又吐不出来。

    “代号佚”他拍着巷墙,无能狂怒。

    “喂,不是保护我么,你到底在不在”

    也不知他莽着多大劲,竟能拍落几块红砖。

    砖头块“砰砰”往下掉,卷着一股尘土,把他呛得连连咳嗽。

    接着传来一道轻盈的落地声。

    灵愫换了身夜行衣,带着只能露出唇瓣的面具,冷冷地瞥着祝渝。

    “小少爷,”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请你回家。”

    祝渝在尘土飞扬里望她,先望见的是她的佩剑。

    “是堕苍穹,”他说道,“原来你就是代号佚。”

    灵愫垂眼看佩剑,“看来武器比我有名。”

    她伸出手,就在祝渝以为她会将他从地上慢慢拉起时,她却故意使坏,猛地用力,几乎将他甩飞。

    祝渝不可置信,“你”

    灵愫“走吧,我一直都在。”

    她一直都在,但若非她主动暴露,他根本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祝渝背后一凉,“你不会害我,对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当然不会。”

    从弯绕的巷里走出,将他送至长道,而对面就是他要去的那座府邸。

    灵愫止步于此,“小少爷,剩下的路,请你自己走回去。”

    祝渝回头望去,见她俨然融入黑夜,再也遍寻不见。

    “喂,你这也太省事了”他嘟囔道。

    不过等他再转过身,竟看见表舅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前。

    蔡逯咬牙切齿“死孩子天都要亮了,这会儿才鬼混回来。”

    祝渝凑到他身旁,“表舅,只此一次,没有下次”

    蔡逯睨他一眼,“你这月的零花钱没了。”

    话落忽视祝渝的哀怨,转身往里走。

    走了几步,陡然顿住,又折过身,盯着长街对面看。

    街对面有几条弯弯绕绕的蛇尾巷,这个时辰,按说巷里不该有任何动静。

    然而蔡逯却看见,有道黑影飞快躲窜在巷里。他确信那是人的身影。

    蔡逯飞快朝祝渝交代“你先回去。”

    待支开祝渝,他朝对面走去。

    一步,两步

    直到停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前。

    蔡逯握紧短刃,蓄势待发。

    “滚出来。”

    巷里跑出一只噙着老鼠的猫,从蔡逯脚边溜走。

    蔡逯将短刃塞回鞘,喃喃低语“不是它。”

    他分明看得清楚,那道身影并未离开,仍旧停在巷里的某个角落,陪他玩着这场狩猎游戏。

    对方的功夫在他之上。

    蔡逯没有打草惊蛇,在黑暗处站了半刻,随后转身离去。

    转眼进了腊月,北郊园林的营建前前后后都停了下来。

    平时店里还能接待些工匠,如今那些工匠回家过年,店里就冷清不少。

    空闲时,灵愫常来店里帮谢平拾掇物件、择菜剁肉。

    她搂着一筐脆生生的萝卜进了后厨,“晌午熬一锅萝卜汤喝。”

    谢平把手往围兜上面抹了抹,接过萝卜筐,“要给蔡衙内留一份吗”

    灵愫添把柴火,“昨日他来店里监工时,我问过一嘴。他说亲戚来家里做客,经常走不开,让我们只管吃自己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谢平低低地“哦”了声,继续切菜熬汤。

    灵愫从后厨走出,欣赏起铺里的装潢。

    一楼摆着几桌木质家具,墙面地面都平得像一条直线。

    二楼竹帘高低错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东南角搁着一架调酒桌,后面墙上嵌着调酒用具。绿萝花架旁是半面青瓷柜,屋顶缀着一串庞大的琉璃灯,静静垂落。

    修葺店铺这段时间,她出力少,反倒是蔡逯出力最多。

    御赐的瓷瓶、走关系要来的名家真迹、亲自淘来的地毯

    在修葺店铺这件事上,蔡逯总能带给她惊喜。

    膳后,灵愫捯饬着那堆调酒用具。

    谢平则坐在她对面,麻利地择菜。

    灵愫蓦地想起谢平还是个举人,劝道“新年一过,马上就到春闱。我看还是暂时把铺给关了吧,读书要紧。等来年你成了贡士,再开铺也不迟。”

    想到此处,她又补充道“你虽有经商之才,但既然你选择走仕途,就该一路走到底。届时我会再选拔一批新店员”

    “不行”

    谢平高声反驳。

    “怎么不行”

    不等谢平回话,她就抢先反问“你寒窗苦读,难道不是为着金榜题名,混进官场当官”

    谢平忿忿地剥开白菜,“是,但不全是。”

    在灵愫的审视下,他终于弯了腰背,把读书人特有的清高都压在了柴米油盐之下。

    他不得不承认“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我总觉只要中举就能挣钱,就能养活且善待自己。现在倒觉得,即便士贵商贱,但经商远比从仕更合我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挑走菜虫,“易姐,我并不是圣贤,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你会嫌弃我吗”

    空气静了半刻。

    “当然不会。”灵愫宽慰一笑,“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不管你是要科考,还是想做生意。”

    话说到此,她反倒舒了口气,“原先还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好店员了。”

    她说话时,眼睛不曾斜视,诚恳地望着他。

    而后她屈指勾手,“来,既然要做生意,那我先教你调酒。光会打杂怎么能发财,你得学着当小老板,当大东家。”

    谢平有经商的天赋,这点毋庸置疑。

    田埂里弯腰种菜,店铺里怡然揽客,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晰,每一桩事都办得漂亮。

    如今他虽在笨拙地擦拭酒盏,可灵愫待在一旁看他操作,反倒充满信心,觉得她正在培养一位大老板。

    金灿灿的日光慷慨地洒亮她的侧脸,她颤着眼睫,渐渐生了困意。

    灵愫把手交叉,放在下巴颏底下垫着,脑袋歪了歪。

    “方才在后厨,你还有话没说完。”她问,“你想说什么”

    谢平“我想问,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灵愫已然阖上眼,却还没睡着。

    “我想想啊”

    谢平虽聪明忠心,但他人如其名,脸也平平,身也平平,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容我想想。”

    傍晚,蔡逯忙完公务,来到北郊。

    纷纷扬扬的雪粒爬拢上他的氅衣,他不顾严寒,把氅衣解下扔给车夫。

    他把水洼当镜,审视着自身的形象,确保发丝扬起的弧度完美得体,风吹不乱,雪打不湿。

    他把手搓热,勾起唇角,敲了敲门。

    迎接他的却是谢平。

    “老板娘下晌去接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谢平迎他进铺,“蔡衙内,你喝盏茶,再等等吧。”

    蔡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旋即恢复常态,颔首说好。

    谢平建盏道“衙内,你让我问的话,我都问过了,而且没说是你让问的。”

    这番问话的答案正是蔡逯此行的目的。

    谢平回忆着“老板娘说,她喜欢三十来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蔡逯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有没有更详细的”

    谢平说有,“老板娘说,三十来岁的男人,颇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长岁月里磨砺过,浑身充满故事,吸引人去探索,她喜欢这种。”

    她口中关于“喜欢”的标准答案,详细准确,准备到像在描述某个具体的人。那么详细,偏偏没一条与他相符。

    蔡逯忽然间变得心烦意乱。

    “她何时回来,我就何时走。”

    蔡逯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我等她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