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
谢放抬头,低声道“别动,忘了马大夫怎么交代的了”
阿笙脸颊微红。
没,没忘
他就是,不,不大习惯。
马大夫只是建议上药时最好把淤青给揉开,没,没说一定要揉开不可。
阿笙心思都写在脸上,谢放语带调侃,“看来是记得。”
这一回,阿笙便是耳根都红透。
待瞧见阿笙手臂上的青色,谢放眼底的笑意敛起,对阿笙道“疼就喊出来。”
阿笙眼神一黯,垂着眉眼,轻摇了摇头。
他,他不习惯出声
他听见过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就像是被卡住了的金属物件,还,还有些像乌鸦叫。
小时候,他在家附近的巷子里玩,邻居家大一点的孩子就会故意捉弄他,拿东西仍他。
他吃疼,喊出声。
那些孩子们就会围成圈,将他包围在里头,对着他唱自编的歌谣
“小哑巴,好可怕,叫声像乌鸦。”
“哎呀呀好可怕,大家快逃呀”
“快逃呀”
“快逃呀”
之后便会一哄而散。
后来爹爹送他去私塾读书也是。
大家讲到什么笑话,他也跟着笑的时候,大家就都不笑了。
“咦奇怪,是哪里来的怪声”
“啊,原来是阿笙你在笑啊。你笑起来怎么这么难听啊”
“是啊,阿笙,你笑起来好难听啊。”
“难道全天下的哑巴都是这样笑起来都跟乌鸦叫似的”
“这个倒是不清楚。阿笙,你再笑几声给我们听听”
久而久之,他便愈发不喜欢自己的声音。
也努力不让自己再发出任何的“怪声”。
他若是当真吃疼喊出声,以二爷的性子,多半不会笑话他,只是应当也会被他的声音给“吓”到吧。
没有忽略阿笙眼底的黯然,谢放稍微一思索,猜到了原因“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二爷的话,将阿笙从回忆里头拉回。
阿笙抬起眉眼,眼露错愕。
二,二爷怎,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放一看阿笙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两人在一起后,做亲密的事情时,阿笙便几乎不出声。
他那时以为阿笙是害羞,后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日长了,方才无意中知晓个中缘由。
从那时起,他便时常有意无意地想要让阿笙多出声。
即便不会说话,若是遇到危险,能够响亮地发出声响,顺利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是好的。
只是那时,阿笙的心结太深,他想尽了各种法子,只是总不大见效。
谢放将手中的动作放轻,正色道“阿笙可有想过,声音除却好听或者不好听,它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阿笙迟疑片刻,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大确定地看向二爷。
声音最大的作用,应该就是说话
谢放瞧懂了阿笙的手势同眼底的疑惑,“除却说话,声音还有警示的作用。阿笙可有想过,倘若有一天,遇上危险,需要求助于人,当如何”
阿笙轻咬着下唇。
他,他也是能出声的。
只是
只是只要他想要有意识地出声,每次嘴巴张开,他的心都会跳得很快,喉咙很疼
自是舍不得加重手中的力道迫使阿笙出声,他也不会那般做。
谢放将药酒继续揉开,“没关系。慢慢来。阿笙只需要记住,在南倾的面前,尽管喊,尽管哭,尽管笑,都没有关系。”
阿笙感激地看着二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尽管阿笙脑袋点得痛快,在后头的上药过程中,依然是连喊都没喊一声。
谢放收起药瓶,在心底浅叹了口气,深知,这种事急不得。
阿笙分明是对“出声”有心结,往后,有机会还是得慢慢引导阿笙去用声音表达情绪。
谢放给阿笙上过药,福禄那边还没有派人来回话。
可见彭叔尚未苏醒。
阿笙想想去济和堂看一下彭叔的情况,谢放便陪着他一起去了济和堂。
老彭尚未苏醒,被安排在济和堂的里间的床上。
这床十分特殊,床的两头都安装有绑绳。
阿笙曾经给爹爹来抓药时,好奇地往里头瞥过,这床上的绑绳,是用来绑病人的。
倘若有病人因为戒烟发狂,便要用这绑绳将人绑住,以免病人发狂起来,将自己或者是大夫、药店里头的伙计弄伤。
现在,彭叔还躺在床上,神色平静,一副睡着了的模样,同先前在茶铺里头,面露狰狞,抓着他的手臂,同他要烟时判若两人。
阿笙将房门关上,转过头问陪他一同过来的马大夫,手里头比划着“马大夫,彭叔什么时候会醒”
“药效过去,便会醒了。”说到这里,马大夫叹了口气“只是醒后只怕才是最为难挨的时候。”
阿笙眼露疑惑,他比划着手势,“马大夫,为何醒来后才是最难挨的时候”
是马大夫给彭叔注射的那药物,有何副作用么
马大夫出声解释道“阿笙你没碰过大烟,是不清楚这大烟得厉害。这人呐,一旦碰过大烟,这瘾犯了啊,是真的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吸食大烟时有多快活似神仙,烟瘾发作起来起来时就有多生不如死。
我只是用药物,使得马师傅暂时昏迷过去了。可马师傅这烟瘾实际是还没过去呐等醒来以后,只怕跟加要遭受如万蚁啃咬般痛苦。不少人因受不了烟瘾发作时的痛
苦,去撞墙的。”
阿笙微愕。
他以为马大夫既是有办法能够让彭叔在短时间内便昏睡过去,定然也是有法子能够缓解彭叔的烟瘾的。
想起彭叔床上的那四根绑绳,阿笙心里头便不由地难过。
彭叔醒来之后,便要被捆绑住么
“对了,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可上过药了我现在得空,可以替你将药上一下。”
没有忘记阿笙手臂被老彭给弄伤这件事,马大夫关心地问道。
阿笙耳尖微红,他先是谢过马大夫的好意,这才指了指二爷,手里头比划着同马大夫解释,“二爷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马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站在阿笙边上的二爷。
他没少听闻阿笙同二爷关系十分亲近,以前以为这种亲近,多半会带着世家公子居高临下的赏识,再亲近都极为有限。
今日又是见到二爷对阿笙的关心,又是给阿笙亲自上药的,马大夫方才惊讶地意识到,传闻倒是没有夸大。
阿笙心地善良,能够得二爷青眼,这往后阿笙也算是除了方掌柜的以外,另有庇佑的人了。也算是阿笙的幸运。
只不过,这符城地儿小,像是二爷这样的人物,只怕不会再符城久待。
无论如何,至少只要谢二爷在符城一天,这符城黑白两道,怕是没人再敢欺负阿笙。
马大夫由衷地替阿笙觉着高兴。
他笑了笑,“那就好。”
三个人说话间,里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阿笙吓了一跳。
马大夫“彭师傅醒了”
彭叔醒了
那方才的动静,是彭叔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么
阿笙尚未将心里头的疑惑比划出来,旁边马大夫已是十分有经验地喊来两个伙计,进去房间。
其中一名伙计手里头有钥匙,将房门打开,便迅速地走了进去,同他一起的伙计紧随其后,进了房间。
很快,房间再次被关上。
“你,你们是谁你们为何要绑我”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是不是,是不是周霖派你们来得”
“我什么都没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周霖,你个小兔崽子你害我染上大烟不够,你还想,你还想谋害我性命”
阿笙本来因为担心彭叔的情况,想要在门外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听见里头彭叔的喊声,阿笙脚步一顿。
彭叔这是烟瘾又犯了么怎么听着,不像是神志清醒的模样
谢放出声问道“马大夫,彭叔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够清醒神志清醒,能够问话的那一种。”
马大夫沉吟片刻,如实地对二爷道“这倘若没有要到大烟,怕是极难。病人会一直处于狂躁的状态。能够不将自己,将人弄伤,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马大夫猜测地问道“二爷可是有什么话,想要问彭师傅”
否则,只怕二爷也不必亲自再跑这济和堂一趟,只是为了看彭师傅是否已经醒来。
谢放点头,直言道“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除却大烟,再没有其他法子能够让彭师傅清醒么”
马大夫“非大烟不可。除非彭师傅自己熬过去。不过,想必二爷也清楚,成功戒烟,而没有因此丧命的人实在不多。”
谢放拱手道“我知道了,多谢马大夫。”
马大夫连忙作揖回礼,“二爷客气。”
谢放对阿笙道“我们走吧。”
走
阿笙眼露困惑。
二爷要他去,去哪儿”
谢放语气平静,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去找胡队。既是已经知道当日究竟是谁指使彭叔在你的菜里动手脚,自是要将对方绳之以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