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莫天觉瞳孔微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而张小鲤气势荡荡地说完后,又一扁嘴,回头几乎要哭了一般地看着张十四,将手放在张十四的膝盖上。
张十四轻轻拍了拍张小鲤的手,似在安慰她。
比起穿的颇少的张小鲤,张十四几乎整个人都裹在皮毛之内,被包的严严实实,这一下轻拍,才让莫天觉看见,他有一双极为白皙、几乎比女人还漂亮的纤细双手,但上边的青筋和骨节,又清晰地诉说着,这的确是一双男人的手。
兄长一派富贵,妹妹却像个乡野丫头,这两人的搭配十分诡异,不过,比起方才张小鲤说的话,这都不算什么了。
莫天觉惊疑不定,说“为何你们为何有这般信心,又为何想要参与此事,你们想得到什么”
张小鲤嘟囔道“果然和兄长猜的一样,问这么多”
抱怨完了,却又立刻回答“没有信心,只是兄长猜到,皇上必不会给太多时间,他叫十四,所以要了十四天。若可以,当然也想要四十天。”
莫天觉不语。
还四十天,皇上可是只给了五日
张小鲤接着道“兄长想得到的,是官职,他是鞑密人。两年多以前鞑密被圣上平定,鞑密之人,莫不虔心归顺闵国。可鞑密之人长相特殊,一眼即知,在闵国备受歧视,兄长坚持不说闵国白话,便是为了以鞑密人的身份当上闵国官员,为鞑密人求得一份地位”
莫天觉一怔,他方才便觉得这哥哥始终不开口说话极为奇怪,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等一等,什么叫他是鞑密人,他是你哥哥,难道你不是鞑密人”莫天觉说。
张小鲤摆手“我的父母都是闵国人,他的母亲是鞑密人,自幼跟着母亲长大。”
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莫天觉不语,张小鲤接着说“而且,我们与杨大人在柳县也有一些交情,杨大人为人和善,我们想要找到他”
柳县
莫天觉愣了片刻,随即盯着张十四恍然大悟“等等,莫非你便是那个在柳县帮杨彦查明凶案的那个人”
这便又要说回柳县之事
当初,杨彦要查那贪腐案,刚到复州柳县,柳县却又出了个连环命案,传说是恶灵作祟,极为可怖。但杨彦却很快破获此案,顺带揪出那郑知县贪赃之事,一石二鸟,而那所谓的连环杀人案,杀人者正是被告御状的柳县郑知县,他知惊鹊门的人要来,担心被威胁,索性痛下杀手,将所有掌控他贪腐证据之人一一杀害,并造出恶灵作祟的谣言。
一切本天衣无缝,却还是被杨彦给抓到了破绽。
不止皇上,当时朝廷中许多人都赞叹杨彦年少聪颖,连莫天觉也深感意外,杨彦虽是他派去柳县的,但他也没看出,杨彦有此等能力。
直到皇上赐婚,莫天觉与杨彦在抱桃阁醉酒时,杨彦才说,其实并非是他一人之功,在柳县,有两个怪人帮了许多忙,甚至可以说,真正的破案者,是那怪人。
不过对方不要什么报酬,只要杨彦举荐,令他入惊鹊门即可。
莫天觉是个求贤若渴之人,闻言便让他速速将人举荐来,杨彦哼笑一声说,这两人还有事要处理,要过些时日才来,而且他们即便来了,恐怕也难以入惊鹊门,就算太子殿下同意也没用除非皇上点头。
至于为什么,到时候他们来了,莫天觉自然知晓。
当时莫天觉还觉得杨彦可能是忌惮那人抢功。
现在一望才知,确实奇怪,而且,要一个只会说鞑密话的鞑密人入惊鹊门,还真得是皇上点头才行。
自闵国灭了鞑密以来,鞑密人在闵国并不罕见,但大多只能做一些下等活计,女子也是常为奴为婢。虽圣上的意思是天下大同,但有许多守旧派对鞑密人的想法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中尤以三朝元老何太傅那群人为首。
圣上倒也不愿为了鞑密和老臣们闹得不愉快,故而一直没有动作,但无论如何,鞑密人多少是受到歧视的,遑论入朝为官。
杨彦赞过张十四慧眼如鹰,心细如发,如此向来,也能理解张十四为何敢夸下此海口了。
莫天觉迟疑片刻,说“张姑娘,你兄长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张小鲤点头,很骄傲地说“兄长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会学不会呢他只是绝不肯说。”
张十四也轻轻点头,仿佛在表示自己听得懂。
为旧族守节,虽令人敬佩,但也多少有些禁忌
莫天觉说“你们能不能入惊鹊门,我说了不算,你兄长这情况,太过特殊。”
张小鲤道“我知道,我打听过,惊鹊门如今归太子殿下管,要么,你问问太子殿下”
莫天觉心道太子正被关在思过阁内反省呢,还管得了你这茬事,一面摇头道“太子殿下如今恐怕也无法拿定主意但,若真能找到杨彦,我定会如实禀报皇上,加上之前柳县案,皇上向来惜才,我想,或许能成。”
张小鲤有些不悦地叉腰说“或许,或许,又是或许”
张十四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扶手,张小鲤立刻安静下来。
莫天觉此时已恢复冷静,说“我不愿骗你们。而且,十四日太长,皇上只给惊鹊门五日。”
“五日”
张小鲤瞪大眼,回头看了一眼张十四,凑近一些,张十四对她说了很久。
张小鲤转身,重新看向莫天觉“兄长说五日便五日,劳烦莫大人了。不过之后的五日里,可否给我们一些权力,因为调查杨大人的案子,恐怕并不简单,我们要见很多人,还要一些钱财”
说到这里,张小鲤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说“我正好饿了,我们两个没什么钱,上京,已是不易”
莫天觉眯眼看了眼天色,果断地说“可以,正好,我带你们去抱桃阁,那儿可以吃饭,也可以问话,两不耽搁。”
张十四腿脚有疾,颇有不便,但张小鲤人不可貌相,竟可徒手将自家哥哥抱上抱下,那轮椅只需挂在马车外头,倒是方便。
三人在马车内时,莫天觉本想多问些两人的情况,但张十四似乎极为疲惫,一上马车便靠在张小鲤肩头睡着了,莫天觉低声问张小鲤,为何她的兄长要以黑纱遮面,张小鲤轻声说,因为兄长长得太过漂亮,总被人觊觎,加之如今天寒地冻,他却吹不得半点风,所以索性常年带着黑纱。
这回答真让莫天觉哭笑不得,但张小鲤一脸真挚,他也不便说什么,又问张小鲤,张十四为何看着身体不大好,还有那腿疾,又是怎么回事。
张小鲤一脸沮丧“是因为断魂。有人给他下了断魂,他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没有变成傻子,身体却彻底垮了但兄长说,比起当个傻子,他宁愿当个废人。”
什么人会用断魂对付一个鞑密人而这鞑密人又如此地气度不凡
当年老鞑密王病重,他的妹夫成巽掌权,为所欲为,整个鞑密混乱不堪,还不断侵犯闵国,圣上亲征鞑密,鞑密王室被屠杀殆尽,除了
莫天觉心中一跳,一时间涌出许多猜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杨彦,他压下心头思绪,问起柳县之事。
张小鲤听到柳县,登时来劲,眼睛亮晶晶地瞪着“那时可好玩了,兄长猜到凶手,派我去装尸体,我在乱葬岗躺了一夜,果然抓到凶手”
乱葬岗躺一夜
莫天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女子,外头传来采文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到了。”
莫天觉撩开车帘,赫然看见那熟悉的桃枝。
抱桃阁名字虽俗,实际却极为素雅,在这靡音袅绕的风尘听柳巷中,显得别具一格,它藏在听柳巷的最北端,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根被特殊处理过,经年不谢的桃花。
外头冰天雪地,一片萧索,倒越发显得这一株桃枝鲜嫩动人,与寒梅又截然不同,仿佛望见那桃枝,便望见了江南的春天。
若是从前,到了冬天,便要盼春,可眼下,莫天觉只盼时光走得慢一些,这五日,恨不得分成五年才好。
张小鲤摇了摇张十四,张十四身形微晃,显是醒了,又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张小鲤肩头,揽住她的脖颈。他虽极为消瘦,但若站起来,恐怕得比张小鲤高一个头不止,因此张小鲤打横抱着他健步如飞下马车的样子,看着实在诡异。
采文还在揉着后脖颈,看见张小鲤那样,倒抽一口凉气,又按了按后脖颈。
张十四重新坐上轮椅,隔着那黑纱,莫天觉能感觉到,他正无声地打量着抱桃阁。
莫天觉敲了敲门,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袍的女子探头出来,是思竹,蕊娘的副手。
看见莫天觉,思竹笑了笑,盈盈一拜“莫大人,请进。”
莫天觉领着采文、张家兄妹进了抱桃阁。
抱桃阁整体为一个回字,上下有三层,第一层有一个极大的台子,姑娘们常在上头表演,阁内装饰大多以白、青二色为主,不见艳俗,反倒显得素雅淡薄,一点不似烟花之地,阁中女子打扮也大多清雅,走在街头,个个都似小家碧玉。
而这也正是抱桃阁能在听柳巷脱颖而出的原因,他们这些文人骚客、达官贵人自诩高雅,朝廷内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官员不可明目张胆地出入秦楼楚馆,而抱桃阁以观赏琴棋书画舞诗词曲为主,至少明面上区别于其他秦楼楚馆。
且抱桃阁并不轻易接待生客,来往皆是有头有脸之人,故而虽要价不菲,却反更令京城官贵趋之若鹜。
自杨彦出事以来,抱桃阁便一直歇着业,此时一楼大厅内,也不见几个人影,只有几个女仆在四处收拾,桌上放着几杯饮过的茶。
莫天觉看了那几杯茶一眼,思竹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说“鹰卫的几位大人刚来过。您的人,早上也来过了,我们还以为您不会再来,蕊娘昨夜被二皇子的人讯问了一整夜,方才撑不住,歇下了。我要不要去喊醒她”
其实莫天觉早已同蕊娘聊过数次,那天蕊娘在抱桃阁,虽也目睹了一切,但其实本质上来说,她这个老板娘和其他姑娘所见的没有任何不同,莫天觉说“不必,让她好好歇”
话音未落,二楼处响起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大人竟不想见蕊娘了”
那声音带着三分刚醒的慵懒,语调温存,又有一丝并不娇柔的责怪,更多的还是其中温柔的笑意,令人只觉得头皮一麻。
张小鲤和莫天觉几乎是同步转头,只见二楼处站着一个身着水红色长袍的女子,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以风月场中女子的年纪来说,远算不得年轻。但却自有一股无人能匹的风韵,水红本带着些俗,在她身上却显得恰到好处,令她与门外那桃枝一般俏丽,她发间簪着银质的桃花簪,又令她多了一分脱俗之意。
她双手撑在二楼横杆上,染了凤仙花的指甲轻轻敲着横杆,自上而下含笑看着众人,肤若凝脂,身段略显丰腴,却更添风姿。朱唇轻扬,那双微微眯着的眸子,更是勾魂夺魄,宛若旋涡,要将人的神魂都吸去。
人若其名,蕊娘,她便似被花瓣包裹的花蕊,虽长相并非绝色,却自有其艳丽之处,哪怕张小鲤身为女子,只这一眼,也不由得仰着头,长大了嘴巴,几乎要流下口水。
蕊娘虽身在高处,但习惯性地收着下巴,先含笑看了一眼莫天觉,随即又上下扫了一眼张小鲤,似是立刻明白她并不是重要角色,目光又落在了张小鲤身后的张十四身上。
张十四仍端坐着,似乎对蕊娘这般绝色尤物也没什么反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