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少年从越出窗外到落地花了不到两秒的时间。
只要调整好姿势,从这点高处落下并不会受到下落伤害。
因为担心大楼里所谓的,在仅剩下的二十秒钟久谷森川还是尽力带着他往远处跑了不少路。
先抵达的是轰鸣的爆炸声响,然后才是追着声音而来的热浪。
久谷森川拨打了火警电话。大楼里的监控在大火中将被全部摧毁,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今天晚上的行动会被前来救火和调查的警察发现。
说到底,现在的横滨已经很难有那样的余裕了。也许会有个别怀抱着守护平民梦想的警察,但大部分人也只是把那个当做一个普通的职业来看待吧。
重新进行的财政资金分配应该会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横滨治安混乱的问题,但是林立的帮派
这件事如同一个盘旋不去的阴影遮蔽在她的心头。
要重建城市的秩序,黑暗的部分同样应该加以管控。
久谷森川不可避免地发现,这些势力已然成为寄生在横滨这座城市上的肿瘤,也许锋利的手术刀会起到作用,但在动手的过程中不免会让普通人安定的生活出现裂缝。
伤口会流血,不好好包扎则会有化脓感染的风险。
她想得出神,猝不及防衣摆被人扯了一下。
她停下脚步。
从刚刚开始起就一言不发的太宰跟着她一块停了下来,侧过头盯着她。
“怎么了”收回思绪,她侧头问。
“你杀了很多人。”那双望进去就好像会身陷沥青之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的大脑都剖开一样的视线与她对视着。
久谷森川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我没有杀人。”她平静地回看过去,“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想起来,自己只听到过那个医生喊他的姓氏,少年从来没有介绍过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她蹲下来,这样的高度让她不得不仰视对方,也许这样做的原因会让对方觉得平等一点,所以她选择了蹲下。
很奇怪的念头,但她依照心里的想法这样做了。
从个头和年龄上看,太宰确实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她直觉不应该用对待孩子的那一套对待他。
仔细看,太宰其实有着一张好看的脸蛋。
在听到她的回答那一刻,久谷森川观察到对方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了一瞬间。
他用一种仿佛发现了某种怪物一样的眼神仔细打量着她,又像是在黑暗森林中离群的幼兽突然找到了同类,在那些微的怔愣之后,猛然奔涌在心底的情绪是癫狂的喜悦。
他笑了起来。
最开始的笑声是压抑的,但是很快笑声就从指间的缝隙中漏了出来,再也挡不住。
他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说,“你今天晚上的行为,算什么”
“清理垃圾。”他笑得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什么问题。”他好像冷静了下来,只是情绪依然保持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兴奋,“我的名字是太宰治。既然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我自然也应该回答你的。”
“不问问我吗为什么我会在那里”太宰治说。
听上去再不问倒是她不识趣了。
于是她支起身体,重新往前走去,太宰治跟在她的身边,心情很好地等着她提问。
“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因为森先生让我来。”
久谷森川迟钝地想到这个似乎就是那名医生的名字。
那么下一个问题也就显而易见了。
“为什么他让你来”
“因为背景考察”太宰治煞有介事地抵着下巴想了想,“森先生想要跳槽,但他还没决定好要去哪儿。”
在贫民窟里当医生确实听上去没有什么职业前景。
不过给黑手党当医生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去正儿八经的医院”
“因为森先生的医术很烂。”太宰治平静地揭短。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了,于是她安静了一会儿,但最终也没想到补救的措施。
于是她只能换一个话题。
“为什么之前要杀我”
“”他晃悠了一下脑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是森先生想要试探你,假话是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试试而已。”
她在脑海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
左品右品只品出个闲得慌。
“事实证明你确实使用的不是异能。”太宰治像猫一样露出好奇的表情,“呐、能告诉我吗,那种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骗人。”他没劲地移开了眼睛。“不过真令人没想到,横滨的新市长竟然会是你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他们的存在会扰乱社会的秩序。”
“反正这个世界早就无可救药了,一滩烂泥罢了。”
“一个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房间,当然应该从清理垃圾开始。”她说。
“那样的话,还是推倒重建来的快吧。”
破碎的画面快速闪过脑海,耳边响起嗡鸣,温暖的水好像一瞬间漫过了身体然后又迅速消失不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不行,全部弄塌的话”
年幼的声音好像在耳边“全部弄塌的话,之前不就白努力了吗。”
她以前好像和谁一起搭过积木。
白色的房间、亮得有些刺眼的白炽灯,坐在边上的人脸模糊成了玻璃上的雾气。
地上散落着数不清的彩色长方形卡普勒积木,面前的积木塔楼,不知为何缺了一角。
“市长大人”
耳边的嗡鸣消失了。
猛然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久谷森川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刚刚发了呆。
剩下几页书的下落毫无线索,对镭钵街的调查也陷入停滞。她想要寻找市政府的资料库里是否有关于爆炸前镭钵街原址上的研究机构的相关信息,却被告知大部分资料早已在爆炸中被毁掉。
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仅有的一份研究报告文件记录的是一个名为荒霸吐项目的实验过程,但前后均有缺失,看上去只是过程中的一个片段记录。
久谷森川猜测自己在失忆前应该没有科研工作经历,毕竟她完全看不懂上面记录的实验数据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出现的记忆片段破碎凌乱,就算再怎么回想也无法再回忆起更多内容。
而对于那天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系统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任凭她再怎么提问,那团光球也像是被静音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归结于太累出现的幻觉,毕竟那天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
川稻会倒台,能力出众的坂口安吾联合警视厅在短时间内查清楚了以川稻会为首的暴力集团所犯下的罪行,名下的资产也在清点之后收归政府所有,能够再次开张运营的店铺在完成整改中会后也重新开张了。
为了拉动本地的就业率和gd,这些重新开张的店铺采取了政府一定比例投资结合私人运营的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财政资金的压力。
虽然相对于整个城市的改造仍然是杯水车薪,但是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不用下下个月如何开出下属们的工资而头疼了。
川稻会的倒台在短时间内引起了小范围的混乱,尤其是政府出手迅速地收归了这些黑资产,一些在当晚没有出现在大本营的川稻会成员也在陆续捉拿归案中。
由于这次政府反映出奇地快,甚至帮派中还流传起了这次川稻会的倒台就是上面出的手,但这些流言最终还是因为猜测过于离谱而渐渐烟消云散。
横滨政府早就已经入薄西山,又怎么会有能力和魄力在一个晚上直接突袭当地最大的帮派之一的大本营呢。
但既然形势发生了变化,自然也有人的立场发生转变,观望的人还是大多数,而有的则已经开始行动。
比如说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在会客室等您。”
“是吗”久谷森川抬起头,看向在短时间内已经成长到能够熟练处理大量事务的秘书,“安吾,你觉得我要去吗”
“如果您不想见的话,我就派人回绝掉。”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钢笔无意识地在纸面上点了点,洇出墨色的花纹,她垂下眼看见白纸上的墨渍,复又抬头。
“不、让对方稍等片刻。”她说,“等我画完画完这幅画,我就来。”
纸面上,粗细相间的黑色线条构成了一幅速写画,画着坍塌到一半积木塔。
过去的记忆已经如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一样一无所有,但唯有这个画面却深深地留在了脑海中,仿佛是过去的锚点,将名为久谷森川的人以人类的自我认知固定在这个世界上的锚点。
垃圾桶中,这样的画已经被丢掉了上百幅,可是每次发呆的时候,手总是会无意识地再次将它画下来。
墨迹干透,钢笔“咔哒”一声盖上笔帽。
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一样,她将那张画揉成了一团,又一次丢进了垃圾桶里。
“走吧。”她推开椅子,接过递来的外套,“去会客室。”
她抬起眼睛,放松地仿佛自己并不是要去见一个手染血腥的黑手党首领,而是去参加一场阳光明媚的郊游活动一样。
“去看看这位黑手党首领,找我们有何贵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