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的王宫中,住进了一个新来的幕僚,不过半天的功夫,这消息就传遍了主城。
镇北军实际人数一共五十万,除去那些零零散散,据守城池以防作乱的,还有被派出去剿灭贼寇的,剩余林林总总加一起,约三十五万人,都驻守在雁门郡里,几乎将整个主城占满了。
将士守国门,他们的家人,才是雁门郡真正的生力军,修建城池、开设买卖、耕田纺织,每个人都不可或缺。
这样看起来,雁门郡的治安和秩序,应该相当好才对,而事实也是,雁门郡里从来都没有小偷小摸的事情发生,但它一发生事,就是灭顶之灾的大事。
*
萧融回到简峤家里,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昨日的包袱,阿树都还没拆呢。
一主一仆前往王宫,路上,萧融又看了看安居乐业的雁门郡百姓,感觉这群人的精气神,比其他地方的人强多了。
不管是南雍,还是淮水之北的其他城池,百姓们看起来都是匆匆忙忙的,仿佛背后有什么人在催促,做完自己的事,他们立刻就回家,绝不在外面多待,因为谁也不知道,多逗留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不管军阀抓丁、还是贼寇进城,都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雁门郡没有这种现象,因为满城都是他们自己人,他们最相信的,就是自己人。
可谁又能知道,看起来铁板一块的镇北军,其实早就已经被蛀成筛子了,奸细和叛徒一窝一窝的出现,也不知道是他们演技太好,还是屈云灭等人眼神太差,愣是一个都没发现,就这么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摇摇头,萧融不打算发表什么见解,直接就跟着卫兵,去找地方安顿了。
萧融得到的特殊待遇,令某些圈子起了小小的涟漪。
其实萧融不是唯一一个住在王宫的幕僚,在历史上超级著名的高洵之,也住在这。
这位不管在镇北军眼里,还是镇北王眼里,都极有分量,他是最初加入镇北军的那批人,跟着大家风风雨雨、尽心尽力,一把年纪了,没娶妻没生子,屈云灭就等于他的半个儿子。镇北王手下始终都没有什么得用的文人,几乎所有力挽狂澜的主意,都是高洵之出的,但是镇北王轴起来,连高洵之的话都不听。
即使如此,如果他能一直留在屈云灭身边,总是能起一些作用,让他不至于连连做下错误的决定,但很可惜,世上是没有如果的,高洵之比屈云灭早死了两年,后面的事,他也是有心无力了。
虽说萧融已经住进王宫,按说跟简峤没什么关系了,但简峤还是偷偷的找到卫兵,让他把萧融安排到高先生隔壁。
高先生求贤若渴,比大王强太多了,如果真出什么事,住得近,他也能立刻知晓,然后帮着劝劝。
简峤对萧融有种盲目的信服感,他总觉得,萧融超厉害,不管是卜卦的本事,还是逢凶化吉的能力,都是常人不可比的,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不能成为自己人,还被大王一刀咔嚓了,实在是可惜啊。
在高先生没回来之前,简峤认为他应该担负起看顾萧融的责任,所以,当大王召集幕僚开会,商议益州动乱一事,本来应该在外面练兵的他,也跟着挤进来了。
萧融来的比简峤早,已经找好位子坐下了,不靠前,也不靠后,保证自己能听到屈云灭在说什么,还不会太扎眼。
简峤抬头一看,也觉得他那位置没什么问题,于是他扭过头,开始跟同僚说话。
而变故就发生在这时候。
从萧融进宫开始,其他幕僚就一直关注着他,而且私底下不知道开了多少个小会,来分析他、对付他。
镇北军是著名的文人荒漠,真正有本事的士人,几乎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边,即使来了,没两天,也就被镇北军不仰望士人的态度气跑了。
而镇北王的幕僚团,居然还有十多个人,这些人是更加沉得住气吗不是,他们只是没地方去而已。
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更好的下家、别人给的俸禄不多、或是怕死、只有这里才能让他们安稳度日。
这些,就是幕僚团留下的真正原因,他们是一群老油子,每天想的不是怎么为镇北王效力,而是想着,怎么才能保持自己现有的地位。
萧融这种有真才实学、行事积极的人,自然就被他们针对上了。
本来他们想的是,等萧融来拜访自己,便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道,他压根没来过,不仅没来,连道上规矩,应该打点的酒水礼物,都没见他送来一个。
其实萧融是不知道有这规矩,不过他就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送。
新仇旧恨加一起,这群人就对萧融更加看不顺眼了,等他们来的时候,见到多了一个光彩夺目的新面孔,他们先集体沉默一瞬,然后就互相看看,决定开始下手。
文人嘛,勾心斗角不需要见血,只是一点点的排挤、一点点的讽刺,就足够让那人痛不欲生的了。
萧融没注意到身边的风起云涌,他还在思考自己的计划。
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影,他才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看起来十分睿智的老人,站在自己身边,对他说道“小友,你坐错席位了,这是老夫的。那个,才是你的席位。”
萧融扭头,看见这老头指的,是最后一位。
萧融把头扭回来,先打量一番这个老头,然后才回答“卫兵言说,除高丞相外,其余先生,不排座次。”
老头微笑“是也,然老夫年事已高,耳目不如年轻时好使了,日常便习惯的坐在这一处,小友不如行个方便,将这席位,让与老夫”
说着让,但他这语气,慢悠悠的,很欠打。
拿年龄压人,除非混到了屈云灭那个阶层,不然一压一个准,哪怕萧融,也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我不管、我就不尊老爱幼,他敢说,那些抱团的文人就能用唾沫把他淹死。
但,这不代表萧融就要忍气吞声了。
盯着老头,他蓦然一笑。
没想到他还笑得出来,老头一愣,然后就看见,萧融深吸一口气,突然捂住胸口,接着,用力的咳了起来。
“老先生说的是,咳咳,老先生身体不好,晚辈咳咳、自当让位,左右晚辈的弱症,咳咳咳已是好不了了,也不知有多少时日好活,与晚辈相比,咳咳、还是老先生能为大王效力的时候多啊,这席位,自当让与老先生,咳咳咳咳”
说着,他踉跄起身,然后又是一个猛咳,把自己摔了回去。
靠着椅背,萧融一脸虚弱至极的模样,突然,他扭过头,用不怎么大,但可以保证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还不快快将我搀扶起来,好让老先生坐在这他最钟爱的席位上”
老头“”
你他娘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老弱病残,他不过就是用了个老,萧融倒好,弱病残,全用上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简峤更是惊愕不已,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萧融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他刚要着急的过去,就见那个老头满脸通红,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连那些幕僚都狐疑的看着他,怀疑是他做的太过了,老头败走,萧融又用力咳了几声,等没人看自己了,他勾起唇角,舒舒服服的坐正,等着会议开始。
简峤“”
居然不相信萧先生自己能搞定,我有罪。
*
等屈云灭来了,刚刚的闹剧就没人在意了,大家就益州的情况开始讨论起来。
萧融基本不吭声,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屈云灭,上回能全身而退,靠的是急智和幸运,谁知道杀人如麻的屈云灭,居然还挺大度的,别人骂了他,他也能忍下来。
可他不能次次都靠幸运吧,所以,他最好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益州的事,也不算太重要,毕竟它只是个幌子,处理的好、能加一点分,处理不好、也没什么人在意。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不管这群人怎么讨论,萧融的身体都没反应,不难受也不好受,足以证明这事影响不到屈云灭的气运。
文臣武将都在叽叽喳喳,萧融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发现全是废话,那群幕僚就是这么混日子,根本不出主意,只长吁短叹,感慨镇北军的不容易、百姓的不容易、还有鲜卑人有多缺德。
萧融听的嘴角直抽,如果屈云灭之前杀的都是这样的人,那他倒是有些理解屈云灭了。
本以为这场会议就是个乐子,萧融都开始走神犯困了,而在他打瞌睡的时候,会议气氛突然转了一个弯。
让萧融回过神的,是安静下来的宫室,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就剩下一个特别激进的声音在分析。
萧融意外的看过去,发现对方年纪二十多,肢体语言特别丰富,他激动的对着屈云灭,说他太过冲动,空有一身蛮力,益州动乱,其实都是他的错,是他治下不严、也是他过于残暴,杀了大部分的益州土族,却没有留人在那边治理,最终导致剩余土族愤恨之下联络了鲜卑人,并将沈黎郡和江阳郡作为了他们复仇的祭品。
萧融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勇的人吗
其实萧融还错过了一段,一开始这人也没这么激进,是屈云灭死性不改,他的言语才越来越尖锐,屈云灭之前还会回答他的问题,现在他不回答了,就这么沉默的盯着他。
在场人,除了萧融,基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谁也没吭声,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这个人就是这么直来直去,他早晚要死在他那张嘴上,之前他能活下来,是高先生救了他,可后来连高先生都摇头,放弃了。
终于,这人突破了屈云灭的临界点,屈云灭霍然起身,怒气冲冲的拂袖“你口口声声将益州之乱归结在本王身上,殊不知,没有本王,便没有益州多说无益,既然你已经认定本王便是罪魁祸首,想来你也不愿再继续留在雁门郡了,来人把他推出去,斩首”
萧融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他本来没想管的,毕竟他刚来,对这里情况不熟悉,但很快,他就不得不管了。
心脏砰砰砰的猛烈跳动起来,但这可不是恋爱时的心跳加速,而是心脏快爆炸的那种加速,萧融倒抽一口冷气,浑身血液好像都烧起来了,他猛地起身,都眼冒金星了,还要大喊出声。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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