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得发沉,雷声轰鸣,风声与雨声混杂响彻整个山野。
雨雾茫茫,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狂风骤雨砸得山间树林左右摇晃,一道修长身影在山野间疾驰飞掠。
暗得发沉的天边时不时撕开几道紫色闪电,霎那间山谷亮如白昼,越发显得大雨瓢泼。
整座山都在为他开路,成千上百株摇晃的植物给他指路,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使得茫茫雨雾中的道路变得明晰。
山谷的另一面已然被摧毁得面目全非,碗口粗的树被吹得拦腰折断,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石块散落在料峭山腰,剥落折断的树根横在道路了两侧,浑浊的水流还在不断冲刷山坡土壤,滑坡处惨烈无比。
幽采浑身都被淋得湿漉漉。
他怔怔然地站在惨烈的滑坡处,看着隆起折断的树根横在道路,庞大的滚石和泥土混合堆在一起高高耸立,宛若一道巨大的天堑,暴雨带来的浑浊洪流不断蜿蜒而下,将脚下的赭黄色泥土冲刷得泥泞。
在泥泞的山路,茫茫雨雾中幽采抬开腿走的每一步都有点慢,耳边除了时远时近的嘈杂雨声外还有从前裴曜同他说的话。
人类是很容易死的。
雷电撕裂天际,整个山谷瞬间亮如白昼,一声惊雷骤然炸开。
庞大滚石与泥泞泥土混在一起宛如天堑的巨大崩积物被无数条绿色藤蔓从中劈开,遇见庞大滚石便缠绕绞为齑粉。
人类确实是很容易死。
可他的伴侣不会。
哪怕将整座山翻过来,他也会找到他。
“两点三十四了。”
陡峭的半山腰停着长长的车队,豆大的雨滴砸着车顶发出沉闷声响,暴雨中能见度极低,雨刷器拼命地摇摆,也只能窥见前方模糊的车尾灯。
宋疍有些烦躁地倒扣手机,神色难看地低声道“雨那么大,前面又有滑坡,救援的队伍进不来,我看这次有点悬。”
十点多,由于大暴雨加上位置偏僻,从望丹峰山顶下来后,所有人都同阳安村节目组的人失联。
冒着暴雨,节目组一行人的车队开了十多分钟,因为能见度实在太低,加上山路泥泞部分地方陡峭,行驶太过危险。保险起见,节目负责人经过商讨,决定原地停下等雨势变小再启程。
但暴雨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车队迟迟未能启程,大量降水使得部分车辆在泥地中出现轮胎下陷的情况,加上失联,情况一时陷入僵局。
前不久雨势稍稍小了些许,望丹峰的节目组同阳安村的人取得联系,才知晓前段路发生了山体滑坡,已经安排了救援,一行人只能原封不动等待救援。
裴曜坐在后座,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阳安村那边的人都转移了吧”
宋疍眉头紧蹙“那边的节目组一接到消息就安排撤离了,在外头了安排救援队伍进来,但雨那么大,估计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进来。”
宋疍
偏头望向茫茫雨雾的车窗,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对裴曜道“当初你姨妈给我求了两个平安福,我嫌迷信没戴在身上,现在心慌都没个念想。”
他喃喃道“这么大的雨,救援队伍进不来,直升机也进不来,前面又山体滑坡,就是神仙也没法进来。”
一车的人都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谁都没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响声。
片刻后,车窗发出“咚咚”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移了过去,望向声响来源。
一个模糊的人影敲着车窗,三下长两下短,将车窗敲得咚咚响,
裴曜心脏忽然无端地跳了起来,直起身子望向车窗从前幽采敲他窗户也是这样敲,三下长两下短。
司机神情迟疑地摇下车窗,一张湿漉漉的脸露出了出来,来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帽子,额黑色的发一绺一绺地贴在眉眼上。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浑身脏兮兮的,满是泥土的痕迹,背着一个黑色的户外旅行包,浑身似乎都淌着水,像是一只落水小狗。
裴曜在那一刹那近乎失语。
他看到湿漉漉的幽采朝他眨了眨眼,软乎乎地抿出一个笑来。
车后座的挡板升起。
幽采坐在车座位上,裹着裴曜的外套,头发被毛巾擦得蓬乱,脏兮兮的鞋子也被脱了下来,很像一只小猫。
裴曜眼圈发红,声音还发着抖道“你过来干什么”
“他们说前段刚发生了滑坡,随时随地都可能有落石滚下来,那么危险。”
幽采披着外套,低头踩了踩浸透了水的鞋子,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太容易死了。”
“所以我要来找你。”
裴曜沉默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是将幽采的手牵好,低头,轻轻将冰凉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颈脖处,用体温熨暖手掌。
他很轻很慢道“或许狂哥说得没错。”
幽采抬起头,微微歪着脑袋望着他。
裴曜神色平静,眼眶却红起来喃喃道“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反而还要拖累你。”
如果幽采跟另一朵油菜花精在一起,或许今天就不用浑身湿漉漉地走上很久的山路来找他,也不用担心一百年后会面临分别的问题。
他都不敢想幽采一路都是怎么过来的。
幽采很认真地同他道“是我自己要过来找你的,没有受伤,整座山都在为我指引方向。你也没有拖累我。”
“你是我的伴侣,我担心你,过来找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过你是人类还是油菜花精,我都会过来找你。”
他抬头同裴曜蹭了蹭鼻尖,捧着他的脸,亲了他的额头,弯着眼轻声道“狂哥是说过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但是刚才狂哥也跟我说,一百年太久,让我只争朝夕。”
“我没读过书,没学过这句话,只知道大概狂哥想告诉我的话。”
“一百年太久太长,与其用漫长的百年来忘记你,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地爱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