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禾院,这会儿院里的灯已经熄了大半。
晚间陈琇简单用了些易克化的吃食,才服了汤药,觉得陈琇应该静养的康嬷嬷老早就伺候她歇下了。
睡就睡吧,反正也出不去。
可临睡前,因着守夜的事,陈琇和康嬷嬷却难得的起了争执。
上辈子在王府被牢牢地盯到死。
现如今身边又多了个陈莺莺,陈琇任凭康嬷嬷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叫人在屋里守夜。
两人僵持不下,一旁的彩云和逐月不敢说话。
看陈琇死活不松口,康嬷嬷只道傻子是一根筋,于是退了一步,叫逐月和彩云守在外间。
这次陈琇同意了。
很快,床榻上青色的帘帐也被放了下来,屋内只留了盏灯。
“咔”
房门被关上了。
听着动静的陈琇连忙坐起,她掀开帘帐往外看,正对上陈莺莺看过来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这院夜间湿寒,哪怕知道陈莺莺不凡,可看着此刻站在床前与常人无异的陈莺莺,陈琇还是忍不住掀开了被子,请她一同上榻。
陈莺莺有些讶异的看着陈琇的举动,可随后她轻轻一笑,像模像样的上了榻,睡在了里侧。
时隔多年,又有另外一个人躺在身边。
冲动过后的陈琇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甚至是感到恐惧可嗅着身侧若隐若现的清浅香气,陈琇紧绷的身体反倒微微放松了下来。
寒气往床上渗,陈琇裹紧了被子,她甚至忍不住主动向陈莺莺靠近了些。
明知道无法触及,可陈琇却像是觉到了温暖。
这是陈琇第二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温暖,第一次,是她娘。
这样静谧的夜里,明明只是安稳的睡着,陈琇却忽的落了泪。
陈莺莺轻轻侧了侧身,看向陈琇,温柔的问她“怎么了。”
抹着眼泪的陈琇哽咽着,“我想我娘了。”
陈莺莺默了片刻,随后她伸手拍着陈琇的后背,尽管根本碰不到人,可她却还是坚持这样安慰着陈琇。
有人安慰,眼泪反倒像找到了苦主,陈琇一下没绷住,裹着被子哭了起来。
外间,打地铺睡着的彩云抬起头。
她隐约像是听见了哭声,但隔着里外间又关着门,混着屋外的风声,陈琇的声音又很小,彩云听不大真切。
她坐起来推了推一旁的逐月,“你听,四姑娘是不是在哭”
逐月却没似彩云一般竖着耳朵细听,她甚至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看彩云不死心还坐着,逐月闭着眼压低了声音,“四姑娘有病,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如今连康嬷嬷她都能撅过去,她的事,是你我管的了的”
“你管她是哭还是笑,是发疯还是撒泼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四姑娘没唤人,我们管好嘴,那就没我们的事。”
彩云有心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她犹豫了片刻,又再没听见屋里旁的动静,她也闭上眼重新躺倒。
屋里,陈琇哭着不敢大声,捏着鼻子哆嗦着嘴唇,“她是为了我留在陈家的,我没用,我亲眼看着她一日日的消磨在无望里”
“我也不喜欢这京城,可我没地方可去。”
“我不喜欢陈谦,可我得叫他爹,得叫他的妻子大娘,大娘生了两个儿子,我又得叫他们兄长。”
“可他们明明只是陈玉岚和陈玉盈的兄弟。”
白氏由妻变妾这事,陈府的人瞒得很好,甚至白氏也不曾提及。
她教陈琇读书写字,却没教过陈琇自己最拿手的绣活。
她在陈家老两口面前百般维护陈琇,私下却也一直教陈琇要孝顺父亲,要懂事,要听话
只偶然一日,缠绵病榻的白氏悲怮的抱着半梦半醒的陈琇偷偷哭了一场,她哭陈琇从嫡变庶,一辈子抬不起头。
从前的陈琇不太懂所谓的嫡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睡迷糊了。
白氏临终前要陈琇她藏好一本绣册谁也不能说,若是往后陈琇觉得自己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能翻开。
这是她娘的遗愿,陈琇很听话藏着这本书从未打开过。
后来在王府,逼得走投无路的陈琇翻开这本夹层里贴着婚书的绣册却将它亲手交给了陈谦。
想明白一切的陈琇曾经埋怨过白氏的不反抗可临了,到自己身上重演的时候,陈琇却忽然懂了白氏的闭口不言
她就是那把锁,牢牢锁紧了她娘的嘴,又将她锁死在陈家。
也是那一刻,陈琇对自己、对陈府、对陈谦的恨意到达了顶点。
在王府躺着熬命的时候,陈琇有很多时候可以用来胡思乱想。
她怨恨陈谦,却又心惊于他的手段。
明明是他攀上高枝,可骄纵的尚书府千金刘莲珍却成了贤妻。
当年大婚不久刘莲珍有了身孕,是她自己主动将陪嫁丫鬟关氏做主抬了妾。
贤惠的刘氏备受称赞,可谁也没料到关氏竟很快也怀上了。
正当众人揣测府里的长子是嫡是庶时,关氏不慎染了风寒去了。
大着肚子的刘氏受惊,众人顾不上其他,只一心紧着刘氏的身子,好在最后她平安生子,陈府有了嫡长子陈蕴椋。
人还没等出月子,刘氏又给陈谦抬了个妾,是如今府里的吴氏。
吴氏是个乖巧的,运气也不错,在两年后刘氏生了龙凤胎时赶着这喜气也有了个女儿陈茉,如今已嫁了人。
一对龙凤胎虽然添足了府里的喜气,可刘氏却也伤了身子,时隔三年才有又了陈玉盈。
陈琇她娘白氏死了以后,府里添了个新侍妾徐氏。
只不过这徐娘子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人也不如吴氏会来事,在府里没什么声响。
“大哥好读书,人生的沉稳,虽然看不上我,却也不会刻意刁难于我。”
“可陈蕴棠不一样,若是陈玉盈和他告状,他就会使下作的法子教训我”
“他甚至有时无聊了都会拿我寻开心,却每每都打着为陈玉盈的旗号。”
师出有名,没人觉得陈蕴棠欺负陈琇有什么不对。
哪怕他做的过火,也不过是一句替陈玉盈出气就了了带过。
如此,于陈琇而言这陈府里几乎都是披了人皮的虎豹。
他们抬爪随意的将陈琇来回拨弄,即便抓的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们却只是舔舔利爪上的血,笑看陈琇低着头跪的再恭顺些。
惶恐不安的陈琇那么急着要逃出去,上一世王府哪怕几乎是悄默声的抬了她去做妾,陈琇还是抱着侥幸一头栽了进去。
“我原想着,我对肃王好歹也算有救命之恩。”
“我一个人的吃用也多不到哪去,王府里家大业大的,容下一个我不难,谁知道是我瞎了心。”
“我又窝囊的跪在王府,任由他们摆布,连我的孩子都没保住”
陈琇说的零碎,甚至东一句西一句还有上辈子的事,可陈莺莺却没有不耐烦,一直静静的倾听着。
没人在乎陈琇的过往,也从没人愿意听她的委屈,陈琇很少能这般痛快的说话。
可她啰啰嗦嗦的说着,陈莺莺却敏锐的品出了陈琇对自己的那份厌恶。
那是陈琇陷在泥潭里无力改变的痛苦转为对自己失望的内耗。
这样的人,陈莺莺见过。
不是所有人重来一次都会成功的。
绝望积攒的太多,人会消极或是走向极端。
但陈琇又和他们不一样。
是,不敢说陈琇上一世活成那样自己没有错。
老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琇自己的不争气也是噩运的推手。
但也是这样,蜷缩着舔舐着伤口的陈琇眼里写满了绝望,却又一边挣扎着微微伸出手
瞧啊,你伸伸手,就能成为她的救世主。
她的过往一眼可见,她的身份实在无害,她可怜又可悲,但却还有救,她什么都没有了,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近距离抱着哭得不能自己的陈琇,哪怕见多识广的陈莺莺,此刻都难免有些错觉
伸伸手,成为她的神明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