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端阳一过, 蝉鸣愈躁。
徐年在蝉鸣声中绕着书院找沈聿,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本就黝黑的肤色在日头底下油亮泛光。
他站在阶上以袖为扇, 刚凉快些便瞅见浣云池边的石榴树下有道淡青影子,正坐在湖边大石上读书。
“沈兄你怎么在这儿叫我这一通好找”
这大热的天, 沈聿不在学舍不在书阁,怎么跑池边来读书了。
春秋时节的浣云池畔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可这会儿是夏日正午, 水皮子都晒得发烫, 谁跑这儿来读书
池畔几株石榴丹葩初艳, 花耀千枝。
沈聿一袭青衫坐在树下, 明明四周无风,但他好像一点也畏热,连头也没抬“此处清净。”
“清净”徐年环顾四周,这地方是没半个人,但有成千上万只蝉,暑气越盛越是声嘶力竭, 他还说这里清净
沈聿掀过一页书“找我何事”
大中午的, 徐年气喘吁吁总不会是来找他磕牙的。
徐年踌躇片刻, 沈聿抬起头来“楚兄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徐年脱口而出,他坐到沈聿身边那块大石上, “咱们前些天去楚家也没见着他, 你俩要是住不到一块, 不如你挪出来跟我同住”
他们俩提着四色探病的礼物去了楚家。
楚家人倒没因为他们一人衣饰寻常就晾着他们坐冷板凳,门上一听说是六公子书院的同窗,赶紧将他们请了进去。
徐年是头一回去楚家,两眼睛就算能分开来用, 那也看不尽楚府中的富贵繁华。
还没走进一门呢,徐年就叹“怪不得楚兄觉得书院里清苦。”对比楚家,书院学舍真是穷阎漏屋。
一进一进三进,重重曲曲,终于到了楚六的院子。
引路的人也换过三波,开始是仆从,跟着是婆子,最后是美貌丫环。
徐年连头都不敢抬,一人被个叫初一的丫环领到厢房中去喝茶吃点心。
过得片刻,初一回来了。
她笑靥如花,声如似莺,低低伏了一礼“一位公子对不住,我家公子方才喝了药,这会儿正犯睏,实在失礼,还请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徐年能说什么徐年连连摆手“不怪罪,不怪罪。”他那腰压得从初一还低。
出了楚家的大门,徐年才敢大口喘气,他看看沈聿,只怕往后跟楚六没得朋友好做了。
“真的,你不如就搬过来与我同住,你瞧,咱俩的作息差不多,住在一块还能互相激励”当然主要是沈聿激励他。
楚六生病是为了什么,书院中几乎人人皆知。
沈聿才来了几月,楚六可是土生土长,他那些朋友们纷纷疏远了沈聿,也难免有些难听话传出来。
住在一处到底尴尬,不如搬出来。
沈聿随手捡起池畔榴花,夹在书中当作书签“走罢。”
楚六整个人又瘦一圈,袍上玉带都松了些,两个书僮正在替他铺设床铺。
云林道“公子,要不然让沈公子挪出去罢”本来就是他们先来的,要挪当然是沈公子挪出去。
打小跟着楚六的书僮,才知道自家公子对容三姑娘用情多深。
本来老夫人和夫人想让公子先回家的,歇上一一年再来也可,公子说什么都不愿意,他还是非要来。
杨氏问他“她都已经定了亲你这不是白白折腾你自个儿么”
楚六依旧低头收拾书册笔墨“我早就定了主意,非考不可。”她定了亲,也要考。
杨氏这些日子里听多见多了癫狂症,生怕自己的儿子也发桃花癫,她小心翼翼道“那,娘给你换个号舍好不好”
日日跟那姓沈的相对,儿子要是受不了这份刺激可怎办
楚六终于抬头与母亲目光相交,这一旬中每回祖母母亲来看他,问他话,他答都会答,但看她们的眼睛幽沉沉的。
像是人还在,魂丢了。
直到此时,杨氏才在儿子的眼睛里看见些光亮。
“娘,沈兄他很好,三妹妹嫁给他,我很放心。”
这一句,说得实在平常,就像他从小到大时常说的那些痴话一样。
可杨氏却觉心肠一揪,颤着声“忱儿你”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六抬头,见沈聿站在门边,徐年跟在沈聿身后。
别的号舍的人在门窗外张头探脑,窃窃私语,都在猜测沈楚一人会不会打起来。
谁知楚六冲沈聿笑了“沈兄,我病这几天落下了许多功课,想借你的经义看一看。”
沈聿走到书案边,取出两份讲书发的经义,其中一份用深浅不同的墨色划了线,还列好了出处和释文。
楚六拱手“多谢沈兄。”
要不是沈聿,三妹妹就当真要给公主的儿子作妾了。
沈聿眉梢微抬,他与楚目相对,只一眼就知楚六到底是为什么谢,拂衣正色“是我自己愿意的。”
窗外门外众人皆奇,没打起来,怎么还很要好的样子
徐年听是听见他俩说什么了,但他感觉自己没听懂。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有些遗憾的想沈聿应当是不会跟他同住了。
天色将晚些时,沈聿收拾了书笈,预备去容家赴宴。
今日是容三夫人的生辰,朝朝朝端阳节后亲笔写了请柬,连同那串长命缕一起送来书院。
沈聿腕上那只长命缕堪堪能戴在腕上,他刚戴上,在膳堂喝粥的时候,被徐年就看见了。
徐年正用筷子拨弄白粥,称赞山长夫人做的小酱菜好吃,目光往沈聿腕上一瞥“这是什么”
沈聿眉目隐隐含笑“长命索。”
“我知道是长命索。”徐年白了他一眼,“我是问,这长命索怎么这么寸”好家伙,但凡短一点,沈聿他都戴不上。
“你就不勒得慌”而且端阳节都过了,只有小孩子还在戴着长命索呢。
沈聿觉得徐年根本就不识货,将袖子一抖,盖住手腕,冷脸道“不勒。”
一连又戴了十天,街市上连粽子都不再卖了,他还戴着。
今日去容家别苑赴宴,沈聿从他不多的衣裳中选了件月白的袍子,正可配腕上这条深蓝色的长命索。
他抬脚要出门时,楚六回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楚六自然知道,他望了望沈聿,本想请沈聿为他带一句话。
可良久依旧没能出口,眼看沈聿停步等他,他还是张不开口。
沈聿心中叹息,问“楚兄要不要我代为祝祷”
楚六的眼睛又亮了一点“多谢沈兄。”
朝华今日着意打扮过。
都不用甘棠芸苓,真娘出马,把朝华的衣箱柜子全翻了一遍。
“沈公子这还是头回上门罢你自然要好好妆扮妆扮了,这时候可不能觉着羞”真娘一件一件替朝华选衣。
朝华的眉眼生得明艳,不施丹不点翠也光彩照人。
素的,艳的,她穿上都好看。
朝华坐在云屏小榻上,喝着冰饮子,看真娘一件一件比划“这件缟色的好,缟夜梨花生暖白,越是暑天儿越是穿这种颜色更清人眼。”
可见心上人,总是不能太素的。
于是又拎起件小袖的绯色花衫“这件也好,越罗小袖新香蒨,再戴一对金钏可这又太艳,也显得太讨好他了。”
横不成,竖不成。
朝华抿唇轻笑,真娘看她只顾着笑,不知道自己张罗,气恼摇头“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朝华站起身来“我猜,他今日会穿蓝色。”
“蓝色你怎么”真娘明白了,那日送去的长命缕可不就是石青的,沈公子要是有心,定会穿浅蓝色衣袍来。
真娘明白了,几个丫头都没明白,芸苓还疑惑,姑娘怎么就那么确定沈公子会穿蓝色衣袍来呢
朝华仔细选了件衣衫,她是要好好装扮,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朝华一身月澜纱裙,等在宅后渡头的木栈道上。
这是沈聿第三次在此处见到她。
远山近水,都不如她乌眸湛然。
芸苓在姑娘身后飞快使眼色给甘棠他真的穿了蓝色还跟姑娘是同一种蓝
朝华垂眉轻笑,一人双双走到栈道中间。
这回又是朝华先开口,她没再称呼他沈公子,只是望着他说“沈聿,你跟我来。”
这是最后一关。
说完,她不等沈聿有所反应,就转身在前面引路。
夜风吹得她月白纱裙泛着粼粼银光,耳畔红珊瑚做的相思豆随风摇摆,她似浮在风上那样领着沈聿转进园中。
一人一路穿廊过榭,园中盏盏石灯为他们引路。
朝华停在一处花廊水亭边,隔着亭窗,能看见亭中石桌上摆着水酒小菜,四周花下草下都已经熏过除虫香药。
坐在花亭内,只闻清香,只见月明。
片刻有个年轻妇人牵着个孩童过来了。
沈聿来时,已经猜到朝华要带他见的,只怕是容三夫人。
可眼前这个女子实在过于年轻,哪像是三旬妇人。
“今日是我娘三十一岁生辰,她十六上生下了我,她以为她今天过十六生辰。”这是画舫中公主也不能逼迫她说出的话。
此时此刻,她全告诉了沈聿。
沈聿讶然,他刚要开口,又被朝华打断。
“我原本并不打算让你见她。”她是打算与他成亲,但不会让他见到真娘。
沈聿震动。
他望向朝华“那我,能见她了么”
朝华目如华星,沈聿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此时此刻,比站在任何师长面前都更让他紧张。
“可。”朝华说完,引着沈聿转进亭中,她换了种语调,“嫂嫂,这是沈公子。”
沈聿深深一揖“三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