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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闷热的夏日午后,江倾阳躲在房间里画画。

    他画室在别墅一楼的拐角,两面挑高落地窗,外边是绿影婆娑的枫叶和打理齐整的青草坪。

    浓荫蔽日,满室阴凉。

    画架旁的手机响了,他扫了眼来电按下接听,歪头用肩膀夹住,手上继续和着颜料

    “喂”

    “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和我去少年宫吧,我答应了去帮人代几节课。”

    他往画布上抹两笔,想也没想就拒绝“不去,少年宫人太多了。”

    “我今儿得搬几个石膏像带过去。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听筒那头顿时传来老头做作的哀怨声。

    “得,打住。”江倾阳撂下笔,腾出个手来拿手机,“几点”

    “嘿嘿,半个小时后吧。”老头得逞似地笑了两声。

    打电话过来的叶老头和江倾阳住在同一片老洋房别墅区,是华美教授,年过花甲,在画坛小有名气,打小儿教着江倾阳学画画。

    一刻钟后,江倾阳收拾整齐,出现在叶老头家门口。

    摁响门铃,不多时,一个面容和蔼、满头灰白的老人打开房门,笑眯眯道“这么快不是说不去的嘛”

    江倾阳哂笑,挑挑眉打趣他“我怎么忍心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一个人干苦力呢。”

    说完单手扶鞋柜,低头找着拖鞋,问“石膏呢”

    “什么石膏”叶老头装傻,倚老卖老这招儿对江倾阳百试百灵,他抄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少年宫啥石膏没有还得我亲自带”

    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出来时记得把门带上哈。”

    “”江倾阳单肩背着画箱,抱臂斜倚在门框上,望着老人悠哉哉离开的背影,无奈一笑

    “我说好歹您也是华美教授,您学生知道你私底下这么撒皮耍赖嘛”

    “因人而异”老人头也不回,单手甩着车钥匙答道。

    酷暑时节的中午,街上没什么车,约莫半个钟后,两人驱车来到少年宫。

    叶老头拿钥匙拧开画室大门,一阵热浪袭来,裹挟着一股浓烈的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江倾阳跟在后边,熟门熟路地去门后开新风和空调,未及转身就听见叶老头中气十足的一声

    “嚯”

    他往里一瞧。

    教室里,画板椅子歪七扭八地四散摆放,满地的铅笔灰和橡皮屑,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和画笔堆叠其中,活脱脱的二战现场。

    老人站在战场中央,用佯装的威容掩饰尴尬,“这帮熊孩子怎么画完又不收拾呢”

    江倾阳被他假眉三道的模样逗得笑了声,探身捞过角落的扫把,“行啦我先简单收拾下,等一会儿上完课再让您那帮熊孩子好好打扫,你开了半天车,先坐下歇会儿。”

    “嗐,没事儿。”

    叶老头蔼然一乐,摆好一会儿上课要用的静物,把桌上的画笔和沾满颜料的调色板胡噜进一旁的塑料小桶,把桶提起来,“我去洗手间把这些先洗了去。”

    江倾阳正好扫完地,他把簸箕里的垃圾往垃圾桶里一磕,夺过叶老头手里的小桶,学老人方才电话里的口吻,阴阳怪气“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儿”

    等叶老头反应过来,他人已跑出教室,身后传来老人家的爽朗笑声“哎你慢着点”

    江倾阳小跑向前,闻言朝后一摆手“哎呀知道了”

    就在此时,行至楼道拐角。

    “嘭”的一声。

    和拐角出现的人撞了个满怀,塑料桶里的画笔和调色板撒了满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着急去彩排,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

    被撞的女孩一边垂头道歉,一边胡乱把散在地上的东西拾起,一股脑儿塞进他提着的塑料小桶里,随后就起身飞快跑开了。

    “诶你裙子”等江倾阳反应过来,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叶老头闻声从画室探出半个身子,问“怎么了”

    “呃”想着刚被提醒完就撞了人,江倾阳蹭蹭鼻尖,“没事儿啊”

    他回画室找了块抹布,返回“案发现场”去擦拭遗留在地面上的颜料。

    擦着擦着感觉不对劲,浸水的画笔里竟有部分是丙烯。

    少年宫的楼道是瓷砖地面,不算难擦。

    但丙烯沾到衣服上可没这么容易,不及时处理可就弄不掉了。

    刚才好像是沾她裙子上了

    江倾阳也不太确定,那女孩跑得也忒快了。

    冲洗干净画笔和调色板,江倾阳提着小桶返回画室。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支起画板,开始打底稿。

    转眼临近上课,学生们陆续进来,教室也开始变得嘈杂。

    班上的学生普遍年龄不大,这会儿乍然瞧见角落里坐着的新面孔,纷纷默契地多打量了几眼。

    新面孔身形瘦高,白t牛仔裤,外边套了个他们画室统一的深蓝色帆布围兜。

    十分平平无奇的衣着。

    但这个新面孔松散额发和深刻的眉骨下,却长了双叫人过目不忘的眼睛窄长的双眼皮,瞳孔漆黑却极为清亮。

    即使没笑,眼下也有两道似笑时才有的眼轮。

    “我去”

    “那人谁呀”

    “不知道欸,新同学”

    被打量的江倾阳似乎见怪不怪,是事可可地从兜里掏出耳机带上,音乐响起,隔绝掉人声,目光继续专注在静物和画纸间切换,笔下动作不停。

    “咳咳,画画,先画画。”一旁叶老头见状,握拳抵住嘴巴佯作咳嗽,打断了学生间的私语。

    叶老头上课是散养式教学,学生们来了就自己找位置画,画完拿给他看,他再点评修改。

    两节课后。

    江倾阳拆下画纸,起身走去坐在画室后方的叶老头身旁,把画递给他评阅。

    他看着老头持画端详半天,神情看起来颇为满意,正想问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就见老头忽然神秘兮兮地朝他招了招手。

    以为要点评他的画,江倾阳俯身侧耳做聆听状,然后就听老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教书法的老张说,一会儿芭蕾舞团有文艺汇演,你去不去”

    “”

    “不去。”江倾阳耷拉下脸,伸手想扯回画纸。

    “真不去”叶老头不依不饶,捏着画纸的手微微用力,不让他拿走,随后视线扫过教室里还没画完的其他同学,忽而一笑,“那你在这儿替我看会儿教室吧。”

    想起过去的两个小时里,那几个管他借完铅笔借橡皮、没事儿还得闲扯几句的“熊孩子们”

    江倾阳轻呼口气,直起身来改口“走。”

    “得咧。”叶老头笑容放大,拍拍衣服站起身,对教室里还没画完的学生们朗声交代“没画完的同学可以继续画,画完的同学把画放在旁边桌子上,下节课上课前给你们批改。”

    说完,就半推着江倾阳的肩膀,乐呵呵地往门外去了。

    文艺汇演在少年宫礼堂举行,他们到的时候座位几乎坐满了。

    叶老头带着江倾阳从侧门进来,坐在第二排的老张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挥手招呼道

    “这儿呢。”

    老张和叶老头年龄相仿,江倾阳之前也见过几次。

    他和老张问了声好,跟着叶老头在他身边坐下,就听老张念叨着“得亏你叶老师有先见之明啊,让我提前过来给你俩占座儿,要不你看,都没地儿。”

    江倾阳满眼疑惑地看向他“您怎么知道我要来”

    话没说完,被身旁的叶老头打断“嘘,嘘,演出快开始了,看演出看演出。”

    江倾阳“”

    不多时,大厅灯光熄灭,观众席也安静下来。

    聚光灯打亮,主持人上台说完开场词后,便紧接着介绍第一个剧目

    “下面请欣赏由伶北青少年艺术团带来的芭蕾舞剧天鹅湖 二幕节选。”

    酒红色帷幕伴随着观众席传来的阵阵掌声徐徐拉开。

    一个个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在小提琴和大提琴交替重奏的抒情乐曲中,相继跃出,轻舞飞扬。

    江倾阳坐姿松散地靠在椅背里,目光淡淡扫过舞台,落在了领舞的女孩身上。

    这不是

    中午被自己撞到的那个人吗

    如潮如雷的掌声充斥耳廓,伴随着身后家长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江倾阳怔怔地盯着台上的女孩。

    也许是坐得离舞台近,也许是多年练习油画对色彩的敏锐,他看到了女孩附在层叠薄纱之下、白色裙子腰间沾染的颜料。

    豆绿色的一块染料,是他中午拿去洗的画笔上的颜色。

    “这都是你的学生”身侧的老张和坐在前排的中年女人攀谈起来。

    江倾阳思绪回拢,看向二人。

    “不全是,也有b团的。领舞的那个是我学生。”女人朝舞台上扬了扬脸,神情颇为自豪。

    “她跳的真好啊。”老张也跟着附和。

    “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女人笑着,跟着一道鼓了鼓掌。等掌声渐消,她又不无感慨地说,

    “不过她自己确实也努力,别人假期每天练四五个小时就顶天了,她每天能在教室里泡十二三个小时。”

    江倾阳沉默听着,目光又往那女孩儿身上移了移。

    很快,一曲结束,女孩们手拉手行至台前做谢幕礼。

    聚光灯下,如潮的掌声与喝彩声中,那女孩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过分恬静了。

    后边还有几个低龄组的现代芭蕾剧目,结束时天色已晚。

    江倾阳收拾好东西和叶老头一并回家。

    车上。

    “你明天还来吗”江倾阳目光看向窗外,随意问起。

    “来啊。”叶老头打着方向盘,“这几天每天下午都有课咧。”

    车子拐过街角,路灯昏黄,江倾阳看到街边有家舞蹈用品专卖店还亮着灯,门口挂着不同颜色的舞裙和鞋子。

    “那你明天来的时候喊我。”他淡淡道。

    “啊”红灯亮了,叶老头踩了脚刹车,颇为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我老人家耳朵不好使,没听错吧,你不嫌教室人多啦”

    “您还好意思提。”江倾阳睨他一眼,“知道你还诓我过来。”

    叶老头干笑两声,别过头重新发动车子,“我不是怕你憋出病来吗你瞅瞅,你回国这都半个多月了,你出过门吗天天画画画,艺术源自生活,你得先有生活”

    叶老头又变身叶妈妈了,江倾阳选择沉默。

    叶老头也不管江倾阳理不理他,兀自继续碎碎念,“也没事儿,快开学了,等你上了高中,熟悉熟悉国内的校园生活就好了,这可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几年啊。”

    第二天中午,叶老头接上江倾阳到少年宫,进了画室就埋头开始批改学生们昨天的画作。

    江倾阳一个人走去了昨晚看见的那家舞蹈用品专卖店。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正坐在门槛上拨花生仁吃。

    老板娘见有客人来,笑眯眯地招呼着“小伙子,要买点什么”

    江倾阳环顾店面,礼貌道“你好,我想买条白裙子。”

    “白裙子有的是。”老板娘拿起衣架朝身后墙上一指,“诺,这一排都是,全乎着呢。”

    见少年犹疑不决的样子,又问道“你想要什么款式呀分身还是连体胸围腰围尺码多大呢”

    “”

    老板娘的连环三问,江倾阳一个也答不上来,尴尬地杵在原地,半天憋了一句“那个算了我先回去问问,不好意思啊。”

    说罢就一阵风儿似地大步离开。

    这一通操作整得老板娘也有点懵,目送他跨出店门,小声嘀咕“啥情况啊这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肯定是送心上人的,没好意思问呗”坐在门槛上的小男孩嚼着花生,一脸吃瓜相。

    “吃吃吃还不去写作业”老板娘脸变得比店里的上新速度还快,当即要给男孩后脑勺一巴掌,“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心上人”

    小男孩躲闪得更快,飞也似地跑到店铺里间,不知死活地又冲后头喊一句

    “切,我们年轻人才懂年轻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