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光线中游走的颗粒,屋子里的所有在霎那陷入沉睡。
静悄悄不知在替谁窘迫。
长达三个呼吸的静默后,步清涵苏醒了。
她“啊”了一声问,“我和你什么时候有的好友”
“四年前,我有手机后就加阿姨好友了。当时阿姨同意了,还回了我一条消息。”
步清涵仔细回想着,却没什么印象。但她知道,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她当时忙着画设计稿,什么时候都推到工作完成后再做。等到工作完成了,有些事情就忘记了。
步清涵说着抱歉,对闻然解释了下,问“那后面怎么没见你给我发消息”
“开始的时候我妈说你工作忙,让我少发消息打扰你。后来我想发消息给你时,又不知道发什么。”
分开的日子里,记忆被时光侵蚀,连带着记忆中的温情都被吞噬。分别太久,想嘘寒问暖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数万里之隔,说什么都尴尬陌生。既如此,那还不如不问不说,不让尴尬消磨最后的情意。
未被侵蚀的记忆缩影,在思念中苟延残喘。
“等到后来,我知道阿姨工作很忙,听姨姥和清影阿姨说,有时候你连她们的消息都顾不及回。我就更不敢打扰你了。”
闻然平静的陈述着,所说的话宛若夏天的风,在闷热的逼仄的透不过气的生活下,给步清涵带来了一阵喘息的清凉。
她说“而且阿姨有发朋友圈,看到阿姨的朋友圈,就已经像是和阿姨联系了,知道阿姨过得很好就行。”
闻然释然般笑,安慰的语气不知是对她俩谁“现在看,说明我不打扰是正确的。”
这话说的,步清涵心里十分动容。
她一年发不了两条朋友圈,小朋友能看出什么不过是给她找台阶。
心里为闻然软下来的那块地方,好似密林里透过树隙照入的光,久久未能消散。
步清涵低头看着微信列表,划拉了两下后,将手机举到闻然面前,“哪个是你”
“我的微信名是英文的“”,阿姨可以搜一下。”
步清涵“嗯”了一声,在搜索栏搜索着,她好友很多,好几千人,都是工作上的。就因为三天两头加好友,加了谁很容易忙忘。这些人里,取名为的很多,看得步清涵眼花缭乱。
不等步清涵说,闻然挤到手机前,慢慢滑动屏幕找着自己。
又一次的凑近,步清涵呼吸顿了下。
如此近的距离,有些朦胧被定了型。她看清了闻然额前碎发,光下脸颊细软的绒毛,侧脸蛋上一颗微乎其微的小痣,以及认真盯着屏幕,光亮眸子前忽闪的睫毛。
步清涵下意识将所看到的和记忆中的闻然对比,然后发现,说长不长的五年,她错过了一朵花的成长。
鼻尖萦绕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是闻然凑过来的那个瞬间,传到步清涵鼻间的。
味道很清新,闻着并不反感。
大部分的记忆是靠气味存活的。有一种效应叫做普鲁斯特效应,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大脑会主动勾起那时发生的事情。
陌生的感觉慢慢褪去,步清涵想起来这味道曾经在哪闻过了。是洗衣液,以前家里常用的那个牌子,工作前她不怎么爱喷香水,那时衣服上全部都是这股味道。
是雨停之后立刻冲出房子,微微仰头轻嗅,空气被雨清洗干净的味道。
这味道充斥着她的过去。
虽然已经在家里吃过了饭,但说实话,步清涵还有些恍惚,就好像自己还在飞机上,还没有落地。或者说是身体落地了,心还在天上飘着,在国外的公寓里荡着。
熟悉的味道好像将五年的时光抹去,直接将她拉回到了过去,又送回到了现在。
魂儿,定了。
“这个是我。”闻然指着一个小鸭子头像道。
步清涵敛神看过去。
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点开了备注打算修改。
“阿姨要眼熟我噢,不能再找不到我了。”
步清涵指尖顿了顿,手从r移到了a。
看着步清涵将'改成了aa然然,闻然唇角勾了下。
闻然离开,家里就剩了步清涵一个人。挤满房间的太阳光也不知道跟哪片云玩去了,屋里暗了几分。好在夏日的炎热并未减退,落寞无处遁形。
喧嚣过去,静下来的时间才属于自己。
步清涵推着两个行李箱前往卧室,准备收拾一下。她行李少的原因是,有些都在国外处理了,带回来的是她不舍得卖掉和扔掉的心肝。
房子两室一厅,一间作为卧室,另一间被她改造成了工作间和书房。
两间房门并排,卧室门敞着,步清涵一眼望去。明黄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被子被叠成了豆腐块。在被子旁边,一只五十厘米左右的鸭子玩偶靠在那里。
这是记忆中没有的东西。
步清涵想到闻然说是她给铺的床单,眼睛弯了起来。
拿起手机拍了照片,给列表第一人发去消息你的
刚走下楼的闻然听到手机响,点开的同时站在旁边的树荫下。
树影晃动,a步步的备注看着宛若湖面幻影。
未读消息的红色,是梦中最招摇的悸动。
步清涵的头像多年没有变过,是她用工作软件自己画的。头像看起来就不近人情一个四四方方的正方体,有棱有角,极简的线条,冰冷地勾勒出堡垒。就好像她在正方体中央,正方体的每一面,都在全方位保护她不被受伤害。
闻然点开消息,看到内容后唇抿了抿。
闻然是我前几天和朋友出去玩买的,我想阿姨一个人住会孤单,它可以陪着你。
闻然阿姨会喜欢吗
步清涵喜欢。
紧抿的唇松了松,闻然没有回消息,她怕步清涵下一句是问她多少钱。
结果如她所料,下一秒,一个红包发了过来。
步清涵请你吃小蛋糕。
后面三个字,闻然眉扬了扬。
闻然不由想到小时候,每次和步清涵见面,对方会带给她各种零食或者小玩具。
小时候她喜欢吃甜的,步清涵给她最多的是蛋糕。
为什么不是糖
因为步清涵给她糖后,大部分都被闻沛没收了。按照闻沛说的,小孩子吃糖太多有蛀牙,不能多吃。步清涵知道了后,也怕闻然有蛀牙,偶尔才给她糖吃,剩下的就是很小一块、但对小时候的她来说足够吃的蛋糕。
但并不是经常吃,小时候和步清涵的见面周期不是天天,而是三周。步清涵在外读大学,三周回来一次。两家住的近,步清涵每次回来,必定会碰到抱着闻然在外晃悠的闻家人。
那时步清涵就会变魔术似的,给她各种东西。
闻家所有人,只有闻沛不让闻然吃步清涵带的东西,说是怕闻然被步清涵拐走当闺女。步清涵就带着闻然偷偷吃,也担心把小孩儿牙齿吃坏,还会带闻然去看牙医。
十多年前的事情,记忆有几分模糊,但被步清涵投喂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时她就觉着,步步阿姨,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随着年纪增长,步清涵在她心里,像过不去的回南天。
“”
给闻然发过去消息后,步清涵就把手机扔到了床上。她的注意被阳台的花吸引。
窗台上,五盆彩色的花团簇拥开放。花很好看,她不知道是什么花种,叫不出名字,但看着熟悉,这些年在德国有看到过。
此外,角落里的有散光的花架上还立着一大盆花,花枝上绿叶错落有致,白色的花瓣如翩翩白蝶驻足在上。
六盆花都开得很艳,枝繁叶茂,一看就知道养殖它们的人有在细心照料。
除了室内装修常接触的绿植外,步清涵对花真的没什么了解,她从床上捞起手机,蹲在花盆前打开百度,先对着角落的花拍了张照片。
茉莉花,清丽素雅查询的时候她闻出了这是茉莉。简单看了看资料,有所了解后,又对着五盆小花拍了照片。
三色堇,喜阳光
下滑了几条,步清涵瞥到三色堇的花语。
不同颜色的三色堇有着不同的花语蓝色三色堇花语象征着希望,红色花语是思念,紫色的花语是不求回报的爱。
而面前的五盆花中,各种颜色都有,但红色较密。
正望着花出神,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得步清涵心咯噔一下。
是谢素打来的。
跟步清涵说晚上过去吃饭。
过哪去
去谢素他们住的地方。
那时谢素买了两套房。除了这套外,还买了一套期房。那套就在隔壁,离这里不远。
开始是一大家住在一起,但两室一厅,她跟妹妹睡上下床,后来她工作了,再这么睡觉得不方便,本来想搬出去的,结果房子那时也装修成了,商量后,父母便带着妹妹搬了过去。
搬过去的另一个原因是那边是电梯房,二老年纪大了,上下楼梯腿疼,住电梯房方便。她住在这儿,毕业工作几年后她去了国外进修外加工作,她的这套房子就这样空下了。
本来说离学校近,谢素打算把房子租出去的,但步清涵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使用,怎么说也不同意。每个月除了给谢素两人生活费外,还多给了几千块钱的房租。
知道步清涵犟起来无法沟通,谢素就没再管,反正当初买房,两个房子分别写的是她们姐妹的名字,也就是她们自己的房子,随她们折腾。而为什么写她们的名字,谢素只是想不管以后两个女儿的发展如何、嫁了什么人家,有房子,至少工作不顺落魄或者和对象吵架了,能有底气,有容身之处。
步清涵应了好,指尖拨过垂丝茉莉的花瓣,问“妈,卧室里的花是你弄的”
谢素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步清涵问的是什么,顿了下才回“不是我,我哪有功夫弄那个是小然弄的,她说家里虽然不住人,但也不能一直空着,得放些有生命力的东西在家里。就弄了盆茉莉花,之前花开得好看,我还发过朋友圈呢,你没看到过”
谢素问了一句后,知道步清涵忙不看朋友圈,不等步清涵回答,接着说“咱家不是有把钥匙放在你闻阿姨那嘛然然就拿着钥匙,时不时过去浇浇花,打扫打扫卫生,这样我也不用经常过去看房子,有什么情况小然都会跟我说。要我说啊,小然这孩子是真的懂事。你说你什么时候找个对象,也赶紧给我生个孙女,生个像小然这么懂事的。”
话题转变过于快,快到步清涵哽了两秒。她略无奈地将手指从花上收回,起身“我直接跟闻沛说一声,让她把然然过继给我不就行了”
“说的什么话”谢素无语。重点是然然吗重点是赶紧找对象
“人话。”
步清涵自然知道她妈这是明着催婚呢,这两年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怎么回谢素消息,就有这个原因。
知道步清涵是在跟她耍贫,但谢素还是不放心嘱咐“小沛正怀着孕呢,你可别去她眼前晃,别给人气得早产了。”
“我有那么气人”
“你俩一见面就掐架,一见面就掐架,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谢素,“真不知道你俩这么合不来,然然是怎么跟你这么亲的。”
“所以说然然是个好孩子。”
“是,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一个”
“妈你要是晚上还问这个问题,我可以考虑不过去了。”
谢素气道“你还没然然懂事。”
“谢老师,你这就是在骂人了。”
“”
挂了电话,步清涵想再给闻然发消息,和她说花的事情。但点开聊天界面,发现那个红包闻然并没有领取,只是给她发了一句谢谢阿姨。
想了想,步清涵也没有给闻然发消息。
没领就没领吧,等过几天带她出去玩,再给她买。
空气中摇曳着茉莉香,步清涵扫了眼过去,眼睛被星星点点的花净化了。
突然想到门开后出现的闻然,当时看到跟看到这盆花的感觉一样。
都那么的纯净。
花时间收拾好了行李,累了的步清涵腿懒洋洋地耷在床边,双手张开平躺在床。
望着许久没望到过的天花板,步清涵好像喝了从银河里流出的酒,心一点一点静下,沉下。
一静下来,后颈处的不适就明显了。
骨头里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蚂蚁游走,突兀地搬运和撕咬她的骨头。嗓子里也有种突出了块骨头的感觉,硌得她恶心,只是感受了下,干呕感袭来。
步清涵半爬起身,干呕了一下后剧烈咳嗽起来。
眼角因为干呕泛起了泪花,结束几声咳嗽躺下时,步清涵手抹过脸颊。
指尖还残留着茉莉花的味道,倒是清新,闻着好受了些。
颈椎病犯这种状态她已经习以为常。
这甚至是她一身的病里,最委婉的表态。
不像心律失常,眼一黑,直接昏厥猝死,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个月前,她刚经历过昏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