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麦很想哈哈大笑, 但对着小脸苍白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笑似乎不太厚道。

    于是她折中了一下，选择背对着他, 面向窗外笑, 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笑完之后她眼睛亮晶晶, 小脸嫣红地给自己男人端茶递水, 表情殷切, 举止体贴, 一副温柔贤惠的小媳妇状。

    林肯先是前往美国处理业务, 听说黎小麦集训提前结束, 紧赶慢赶把工作做完, 又搭乘夜班机回国，然后两人胡天胡地了一夜，第二天又上飞机。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喝点儿饮料, 看看风景, 修身养性好好调整一下身心吗

    偏偏他要玩那些花的，还飞机y

    前庭功能不过关的人, 老老实实坐着都有可能晕机晕车，何况这种小型商务客机原本就不如大型客机稳当，遇见气流上下颠簸，适逢林少爷当时又比较激动，某些地方充血的时候，大概别处的血液供给就少了些。

    一时间就天旋地转了。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黎小麦是专业人士，每次魔鬼训练挑战极限的时候, 在电转椅上下来的她自己，也是那种状态，如何看不出林肯的异常

    于是非常不给面子地叫破他，连强撑的机会都不给，果断利落地将其归类为晕机的病号。

    no zuo no die hy you try对不起，这个梗黎小麦觉得自己大概能笑一辈子。

    见林肯休息了一会儿终于缓过劲儿来，黎小麦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秀长的眉毛似乎都在跳舞，声音却异常沧桑，劝慰他“你以为你还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吗男人上了年纪，不好好保养很快就会老的”

    二十三岁高龄的林少爷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演，就在黎小麦探过身去给他腿上搭毛毯的时候，又被男人一把扯进怀里，嘴唇贴着耳边她轻轻道“这么爱我吗想和我提前体验白头到老的感觉”

    骚不过骚不过，黎小麦正式认输。

    好在林少爷是经常玩赛车的人，如果不是实在浪过了头，这种事情原本不会发生，即便有些不适，恢复起来也很快，等飞机到达南省的时候，他又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好青年了。

    黎小麦的外婆比外公还要大上几岁，已经年过八十，近几年开始糊涂，总有些认不清人，对着黎念喊小麦，对着小麦喊乖女的情形时有发生。

    做了各项检查，倒是也没别的大毛病，只是身体各个器官的功能都在衰退，简而言之，就是人老了，零部件都快就要到达使用年限了。

    这世间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有人横死有人重病，与之相比，一个八旬老人的衰弱，实在算不上什么太过不幸的事，但对于亲人来说，悲伤却并不能减退半分。

    上次见面还半灰半白的头发，如今已经是雪白，外婆这辈子生养了六个儿女，一直没有停止劳作，晚年沉迷于裁剪制衣，因此肩背有些佝偻，视线也模糊，眼珠子已经显得有些浑浊，黎小麦大半年没见到她，此刻一见之下，眼泪差点儿就出来了。

    外婆正坐在靠窗的软塌上打盹儿，听见声响抬头去看，一见之下，已经没多少肉的脸颊皱成一朵大菊花，露出个瘪瘪的笑容“阿念回来了上学辛苦就不要去了，跟阿妈学做衣服吧。”

    黎小麦上前一步，握住外婆枯瘦如柴的手，强自忍住泪花，扯出个笑来“外婆，我是小麦。”

    “小麦你不用担心小麦，大米，二米他们带着她玩儿，没人敢欺负她，就是这丫头比你小时候还淘气些，不过淘气的孩子身体好，你不要骂她，她才多大个人呢，还没个炮仗高，回头长大了就好了”

    知道在外婆的世界里，时光已经混乱了，黎小麦也不多做解释，伸手拿过旁边挂着的一件可爱的童装小褂子，问外婆“这是给谁做的啊是给小麦吗”

    外婆伸手点了下她的眉间，笑着摇头“都结了婚的人了，还这么淘气，这是给你将来的孩子准备的啊，你和林小子结婚外婆也没帮上忙，这七老八十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将来你的孩子出生，外婆不一定能赶得上，提前备下来是点儿心意。”

    又扭头笑眯眯地看向林肯“林小子，小麦从小就是个直肠子，没有什么心眼儿，你可不要嫌弃她，她这人实诚，和她妈妈一样，如果喜欢谁就会一辈子对他好，到外婆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金山银山都不如有个人真心待你，你可一定要珍惜。”

    林肯一向叛逆，最不耐烦别人说教，除了对林爷爷还叫声“爷爷”，对父母的称呼一向都是“林晟和他老婆”，或者“陈蓉和她老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捡来的。

    此刻外婆这颠三倒四的一通话，还处处向着她，对他只有警戒和劝告，黎小麦生怕这货犯浑，不说犟嘴抬杠，只是脸色不好看怕都会伤了外婆的心。

    于是外婆的话一说出来，她立刻就带着几分担心和乞求的神色看向林肯，让他好赖别在外婆面前发作，受了什么委屈，回头她都会补偿给他。

    谁想林肯根本没有看她，反而一个箭步走向软塌旁边，弯腰让外婆搭着他的手臂，搀着她坐直了身子，弯腰从软塌旁边的地上拿了个痰盂，待外婆吐了痰之后用纸巾帮她擦了嘴角，又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杯水，也不递给她，就着自己的手喂她喝了几口，再将水杯放回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一丝的涩滞和陌生感，外婆也心安理得并无半分不适，末了还笑着拍了拍林肯的手“我养了五个儿子，都不如这一个女婿得力，阿念，当年你想招京辉做女婿，你阿爹不同意，是阿娘坚决支持你们，现在看来当时做得再对不过。”

    话音刚落，黎念和李京辉已经进了屋，黎念上前从林肯的手上将外婆接了过来，在她后背放了几个靠枕支撑着，顺着她的话笑道“那可不，阿娘种善因得善果，现在女婿和孙女婿都围在您身边，就跟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一样，谁有您老人家幸福啊”

    外婆听了，乐呵呵地笑，一会儿看看黎念李京辉，一会儿又看看黎小麦和林肯，一脸的满足，对他们嘘寒问暖，问他们吃饭没有，衣服够不够暖。

    正寒暄着，却忽然没有了声音，黎小麦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来，黎念却对她摆摆手，黎小麦压住狂跳的心脏凑近了，只听见外婆平稳的呼吸声，原来是又睡了过去。

    爸爸李京辉上前一步，和黎念一起将外婆的身体放平，帮她盖好被子，便将等候在外面的护工叫进里间，叮嘱其随时注意外婆的需求，便带着女儿女婿出了门。

    来到外间的待客厅，外公黎洪昌也正好进门，又黑又瘦的小老头儿见他们个个一脸凝重，挥挥手道“我刚刚去卜了一卦，老婆子还没在山神那里挂号，你们不要这样。”

    黎念嘴角抽了抽“您的专业不是画符吗最近新学了卜卦”

    黎洪昌捻了捻胡须“人活得久了，距离埋骨大山的日子越近，和这山川土木的感应越强，提前有点什么预感都是很正常的事。”

    这话说的，大家并没有被安慰到好不好

    黎小麦扑过去抱住他胳膊“外公你不是说要和我去首都住一段时间吗这边的山神被你骚扰几十年估计都腻歪了，咱们有空去和北方的山打声招呼吧”

    黎洪昌那着手中的烟袋敲了敲黎小麦的脑袋“你个鬼灵精，想骗我去看你爷爷那个棺材脸吗”

    当时两人在京城的婚礼，黎洪昌老爷子虽然没有去现场，却通过视频观看了全程，对大刺刺在婚礼上充当最高长辈的李老爷子非常不满。

    那明明应该是他的位置

    然而鞭长莫及，最后也只能让小两口回南省，按照南芝族的习俗再补办了一场。

    好在那老头子虽然长了一副棺材脸，却生了个好孙子，林家小子头脑灵活能屈能伸，比他岳父当年都招人喜欢。

    一场婚礼办下来，黎家上上下下几十个原本打算为难他的男人，都一一被他打hu动you，觉得自己家小公主能娶到他，简直是山神庇佑得来的福气

    黎小麦先是看了眼自家老爹，见他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虞，便笑嘻嘻地对外公道“我爷爷娶了新奶奶，脸色比原来好看多了，再说您和外婆要是去了首都，肯定住我家啊，才不用看他脸色，我那个房子太大，就我们两个都不愿意过去住。”

    黎老爷子自然知道林家给他们准备了婚房，不过和外孙女斗嘴，看她笑嘻嘻地反驳自己，已经成了多年养成的习惯。

    祖孙俩说得热闹，林肯也时不时来个神来之句，不多时，刚刚那几分沉闷就消减了很多。

    不知道是黎小麦带回来的喜气，还是黎洪昌这次的卦象真的准了，第二天，外婆的精神就好了不少，饭量也比平时大了一些，家人嘴上不说，却担心她是回光返照，赶紧请医生上门检查，却被告知老太太身体机能虽然没有明显好转，却也没有变差，精神愉悦养护的好，还能多维持一段时间。

    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大家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不管具体是什么原因，黎小麦和林肯都被黎家上上下下视作远道而来的福星，硬留着多住了几天。

    适逢南芝族最盛大的秋猎季，虽然族人不用再靠上山打猎为生，并且很多动物也列入了保护范畴，但祖辈们传下来的节日犹在，每到秋季，黎家人在自家山头打几只兔子竹鼠过节，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黎小麦的五个舅舅十几个表兄弟轮流坐庄请客，带着他们上山打猎下河抓鱼，开着直升机从这个山头飞往那个山头，很是享受了一把山野趣味。

    黎小麦自不必说，她身手好、枪法准，上山如履平地，从小到大一“麦”碾十“米”，所向披靡。

    就连林肯这种从小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也被黎大米、二米一直到十六米，带着激发出了几十年万年来印刻在男人基因里的狩猎本能，白天打猎，晚上烤肉加篝火晚会，简直美滋滋，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原本的蜜月旅行计划都不得不一再改变日程。

    这一日林肯终于打定主意要告辞了，午睡起床后却找不到黎小麦，他也不急，就着灿烂的夕阳在寨子里一边溜达一边找人，却见寨子里张灯结彩，人人步履匆匆，尤其是年轻小伙和姑娘们，个个穿得焕然一新，脸上红光满面，似乎有什么喜事要发生一样。

    难道是集体婚礼

    林肯莫名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按照过去的说法，秋收之后粮仓满了，荷包鼓了，是不是就该讨媳妇了

    自从娶了个少数民族姑娘，林肯也是着意了解了些地方民俗的。

    正胡乱猜测着，就看见了个熟人，黎小麦的表弟，刚满十八岁的十六米，打扮地像个花孔雀，喜气洋洋地正往外走。

    反正也混熟了，林肯便毫不客气地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去”

    “去抢媳妇啊”十六米赶紧把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从林肯的手里解救出来“林哥你还不赶紧打扮起来，回头晚上我姐要不选你，你这媳妇可就跑了”

    林肯

    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娶到手的媳妇还能跑了

    谁过来跟他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鬼情况

    还有，他自认记忆力不差，这位名叫十六米的小哥儿，虽然年龄不大，但好像并不是单身，结没结婚他不知道，但林肯确定自己在某天早上看到过他和一个姑娘一起出的房门。

    如今看他这一脸荡漾的样子，林肯直觉他想抢的并不是那天的姑娘。

    为了保住自己这身价值不菲的民族服装，十六米只能尽量长话短说地解释了南芝族这个抢婚的习俗。

    之前说过，南芝族主张男女自由恋爱，也没有汉人从一而终的观念。

    而在每年秋猎季之后食物富足人有闲暇的时间，便会选定一天作为求偶的节日。

    在这个节日里，原本单身的少男少女可以向心仪的异性抛出橄榄枝，如果两情相悦，便能彼此结为爱侣。

    而原本的情侣，只要还没有生下孩子，并且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之下，在山神面前立下誓言要一生相伴，在这一天，都可以再顺从自己的心意重新选择伴侣。

    而且因为这个节日的特殊性，平时情侣分分合合可能还有纠纷，但在这一天重新做出的选择，都是被大家认为合理且给与祝福的。

    无论男女，如果在这一天被抛弃，都不能再纠缠对方，一般情况下也会在剩下的单身异性里选一个看得顺眼的过上一年。

    如果原本有爱侣却被抛弃且没有找到下家的，在这一天都是最可怜的人，因为ta不仅要孤零零地度过整个寒冷的冬天，来年春节、开夏的山神祭等重大节日，都没个伴儿陪着。

    因为南芝族向来阳盛阴衰，男人多女人少，那些“剩下来”的，多半都是男人。

    所以在这个重大的节日里，男人们找爱侣是要靠“抢”的，只要抢来的女伴不是抵死反抗，能抢到就先赢了一半。

    所以男人们之前的打猎是锻炼身手储存“身家”，而今天的打扮是为了增加吸引力，目的都是为了讨个媳妇好过冬。

    像林哥这样现在还一脸懵逼摸不着头脑的，就有些惨喽，十六米摇摇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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