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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萨貊走出山洞,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头顶繁星点点,有几片云缓缓地淌过。

    索兰在一侧不发一声,他不是个话语很多的人,但和那颜在一起总是有话题可聊,两个人的出身相同,经历也大体类似,都是桀骜的性情。

    “刚才我的话被你听到了吧?在生我的气?”

    “我不敢。”

    “听你的回答看来是了。”萨貊说,“有个人教会我凡事不能只靠眼睛去判断,特别是处于被动的时候,把性命都交出去是件很蠢的事情。要学会看人,有的人可以把性命交出去,比如弥由,有的人可就不行了。”

    “那颜是在说扎鲁吗?”

    “我只是在讲一个道理。这儿也是制胜的所在,天时地利往往要靠运气,而人和是可以把握的,你就是可以让我交出性命的人,所以我重用你。”

    索兰抬起头来,神色略显吃惊,“那颜为什么信任我?因为我出身在河摩吗?”

    “自然不是。弥由来自北陆,我选他做贴身护卫的时候,贵族和身边人都反对,可我还是任用了他。从未当面问起他的来历,除非是他自己讲出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北陆的名字叫什么。”

    “那些都不重要,他是个孤傲的人,可遇不可求。你的眼神和他很像,有的人表面装出来不怕死,走入毒瘴林整晚都睡不着觉,譬如那些采药人。故作冷静一眼就看得出来,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不会把生死看得淡然。”萨貊笑笑,“你晚上也睡不安稳,因为心中有所牵挂,扎鲁也是有什么没有说,能真正睡好的只有弥由,他的心里无牵无挂,就像一匹驰骋的马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没有尽头,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

    “那颜说扎鲁心里有话没有讲出来,指的是什么呢?”

    “因为不清楚才要提防。别忘了他是舍老蒙火儿派来的人,选人、准备什么用具都可以交给他负责,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但通往巫神头的路该怎么做,我还是希望由自己做主。”

    “他要是想害我们,完全可以有机会独自跑掉,我们不认识路会被困死在林子里。”索兰提高了音调,“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我也一直很信任他,那他为什么急着催我们赶路?留在这里遇到巫医的机会很大,他比我更清楚。”

    “这是因为……”索兰答不上来。

    “他对骷髅花了解颇深,却说从未来过,很多事都扯出一个训蛇人的朋友,不显得有点奇怪吗?当他说下雪的时候看到骷髅花红如火烧,那副表情有几分失神,他可能之前来过这里。”

    “怎么可能……”

    “大蛇停止了进攻,也不再追赶,他的情绪异常激动,可很快就镇定下来,为何?因为他早就知道进入了龙刺的领地,蛇虫不会轻易靠近。还有岛上的泉脉、树果包括这个避雨的山洞,一连被发现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不知为何,索兰额头冒起了汗,心里不再想着为扎鲁的同甘共苦反驳叫冤,那颜的话像是根针一样刺进心里,一下子便醒了。

    “那他……为什么要故意隐瞒?”

    萨貊转头看了一眼洞口,里面静静的,有微微的火光打在石壁上,他想了一会低声说:“这是个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会安全地把我们带到巫神头。”

    “那就是没有要害我们的心思了?”

    “说不好。这个小岛晴天没有毒瘴,要赶路也要等到下雨才行,扎鲁提议行路可能雨就要来了。”

    索兰觉得那颜的话里别有深意,也不能责怪他疑心过重,听了这些话也觉得自己太过小看这个领路的中年男人了。

    “你还是太年轻,容易轻信人,很难想像由这样一个不知目的人来领路,蒙火儿派去的那些武士几乎都死在了半途,活着回来的就一个。那个活着回来的人提议舍老放弃寻找巫医的计划,一个亲信的部下请求首领改变主意,他的哥哥、兄弟都死在了林中,而他活了下来,如果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你会对我说些什么?”

    索兰愣住了,可能是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也可能是对那个人的请求有几分体会。

    “如果那个人并不怕死,我会劝那颜继续找下去,兄弟、亲人都倒下了,我该替他们完成未完的心愿,如果有下一次……我还会去!”

    “舍老精挑细选的武士不畏生死,也知道自己去做什么事,蒙火儿很会看人,不会走眼的。”

    “那个幸存的武士为什么会竭力劝阻呢?”

    “可能跟领路人有关。”

    “扎鲁?”

    “他总是讲述有关巫神头的种种事情,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巫神头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是听来的,蒙火儿也是听来的,即便根本就不存在我们也不知道,他是领路人走到哪就跟到哪儿,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片森林,进来的那刻起生死就已握在他的手中。”

    索兰缓缓点头,表情很是复杂,忽然觉得那个温和、友善的男人变得很陌生,甚至还很危险。

    “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要亲自前来,蒙火儿没有看破这一点完完全全地利用他,结果只会白白地断送武士们的性命。我能给予他的最大信任就是冒死走这一遭,他如果不想杀我,就一定会带我安全地回来。”

    “那颜早就知道了?”

    “很多事是到了这片林子,慢慢才想明白的。一开始我就不信任这个人,暗暗调查过队伍里每个人的出身、来历,的确没有河犁的人混进来,他可能不是为舍老办事,而是为了他自己。”

    索兰一惊,“他想要什么?”

    “不是钱或物。”萨貊眼睛里透着冷光,“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已经过了三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大雨,弥由的伤势明显好转,从昏迷中醒过来背上的伤口也结了疤,只是全身没有力气一整天靠着石壁愣神,可能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闭上眼很快就能睡着,在众人谈话的时候偶尔会插上一句。

    弥由望着黑漆漆的洞口,天还黑着脚边只剩下燃尽的炭灰,现在这样感觉不禁让他想起过去。受了重伤在一个破旧的木屋里修养,身边只有一个性情古怪的白胡子老头,话语很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每天只是按时地熬药、把脉,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被遗忘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过问,当他能下床行走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墙上挂着的那柄刀,只能用左手紧握着,离开了生活了一年之久的小屋走出了院门,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不想再回去。

    那个古怪的郎中只说了一句话‘我能治好你,你是柄极利的刀,刀刃断了可以再造,刀身断了就彻底毁了。’

    弥由在院门口站了好久,想起了穆伯曾说过的一句话——你可以做很多事,只要手里有一把刀,我已经为你备好了,世上最锋利的刀是人,你就是那种人。

    一道沉雷打醒了他的回忆,昏迷这几天感觉睡了太久太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都和过去有关。梦到在草原上遇到了穆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嘴边挂着慢悠悠的笑容,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吧’,身后站在一脸不舍的萨貊,他夹在两人中间难以取舍。

    弥由很少会梦到过去,即便是梦也是在狭窄的黑巷中被人追踪,好像一直都活在背叛天诛的那一晚,假装行动失败死在大火里,跑进一条黑窄的巷子,守望人随时都会出现,那个身形瘦削的半瞎子拉圆了弓,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射箭,弓弦声响起时梦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