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去，我打算到北陆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生活。”气氛冷清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扎鲁说了一声。

    “不打算再回来了吧？”弥由听懂了他的意思，闭着眼睛休息。

    “亲人都死了，又没有妻小需要照料，心里没有任何牵挂。草原要打仗了，不管那颜找没找到巫医都不可避免。只是没想到像我这样默默无名的小人物能与河犁、河摩两大部落的首领扯上关系，甚至成了朋友，巫医的可怕我很清楚，会死很多人总觉得是我害死他们的。”

    “那你心里希望真的找到吗？”

    “不知道。我只想到北陆去，听说大城很繁华，晚上也是烛火不熄，我去过死水滩，那里的小镇上生意人多半都是北陆人，他们很晚才睡觉，总是觉得时候尚早。”

    “可能是习惯了吧，在大城生活久了到南陆住上十几年都改不过来。”弥由说，“你去了就会深有体会，闲来无事到茶楼听听戏，妓馆里买醉逍遥，倒也不错。”

    “不过很耗钱，你在毒瘴林走了几趟得到的报酬应该不少了，回去之后那颜也会送一份大礼给你的。”

    “我的身体已经老迈不堪，染了一身的病，还能勉强活些年头。”扎鲁笑了笑，“该拥有的也都得到了，没有遗憾。”

    “跨过迷雾森林，后面可有什么大的危险？”

    “巫神头上也有猎人，有时会跑到很远的地方捕猎，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遇到。危险的路我们都挺过去了，这是最后一道难关。”

    萨貊没有睡着，静静听着两人的交谈，半睁开眼睛，“我记得你说——幸存的同伴都是死在后面的路上？”

    “是。要人性命的就不是蛇虫了，而是体质和病症。”

    萨貊抬头看着落下的雨点，忽然回想起从前的一幕，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大胜而归向乌先生报喜却只看到桌上的一封信，听护卫说先生刚走不久，他骑着马追进林子，不知走了多远的路，一直跑到赤瑟河边，他在河岸坐了一整晚才回去。

    “乌先生，我会让你想起我的。不管在哪里，都会有人在说我的名字！”

    天随人愿，雨势小了，时急时缓。队伍在入夜前赶到了河边，暴雨使得水流很急，河流将林地自然地分开，像是巨人砍下的斧头。河流两侧的地势是个明显的缓坡，雨水最终都会汇集在这里，或许多半也是这个原因才形成河流。巫神头的住民说起过这条河，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兰香’，岸边常看到一种蓝色的野花，在毒质的土壤里开出的花朵几乎都有毒，唯独兰香花纯净芳香，四季不衰。

    走水路也要等到明天，众人把木筏抬到岸边，不必再抬着这些大家伙行路。铁蛮赤脚跳进水里像个顽皮的大孩子，他对河流有着特别的情感，很难想到笨重的身体在水里竟能像鱼一样灵敏。

    索兰背靠着树，仰头喝了几口酒囊里的河水。为了养足精神，人们早早地睡下了，疲惫盖过了一切，雨水的影响变得可有可无，风也停了四下幽静，耳边能听到的只有不远处的水声。

    他的神色忽然一动，目光里透着警惕，伸手去抓背后的箭筒。索兰听到了轻微的声音，在莫汗倚靠的树上，叶子稀少从枝干看过去可以望到树顶，可雨天太黑了他甚至看不清手里的弓。

    这不是错觉，的确有什么响动，即便很轻，他张弓对准黑暗运足了力气。

    他想大声提醒，全神贯注一时间竟也忘了，目光从树梢不断地向下移动，出于一种猎人的判断。

    弧钩箭离弦飞射而去，箭矢射中了什么东西像是没入了水中没了声音，他模模糊糊看到黑暗中的影子晃了一下，原本以为是根垂下的枝干，没想到……

    是蛇！他猛地惊觉，耳边响起枝杈的震颤。

    莫汗没有完全睡熟，他是河摩堪称最好的射手，听觉比常人要出色得多。无需判断能清楚地感觉到箭矢是朝着他的方向而来，队伍里使用弓箭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索兰，他射箭的原因只有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在降临。

    莫汗整个人向一侧滚到，几乎在同时头顶有道影子扑下，几乎擦着他的头顶掠过。整棵树跟着摇晃起来，几片叶子纷飞下落。

    “蛇！都起来！”索兰拼命大喊，再取一支箭。

    莫汗箭筒从不离身，这一次却不巧放到了脚边，他手里握着一张弓无计可施，只能快速地向后退。

    人们被喊声惊动，武士们仓促地起身纷纷拔刀，弥由眯起眼睛看着四周，竟不知蛇在何处。

    “是黑纹蝰蛇，一身漆黑，黑夜里的猎杀者，没有光根本看不清。”扎鲁大叫，“这种蛇食肉，平常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有人去招惹它，或是饿极了……”

    索兰再发一箭，蝰蛇飞快地向前扑进，那支弧钩箭还在身上流淌着血液，它的反应极快上身盘曲着弧形移动，箭矢走空钉在了树干上，响着震颤。

    武士们向后退开，他们不知该如何展开攻击，刀剑盲目地对着四周。

    火焰亮起来，在弥由的手上，只有短短的一瞬，火石摩擦起的火微弱，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熄灭了。

    “不要点火，黑纹蝰蛇害怕火光，被激怒的时候会盲目地攻击，甚至扑进火里被烧死。”

    扎鲁的话音刚落，人们都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莫汗熟悉这个声音，当时去取水闯入蛇窝，大蛇中了箭暴怒甩动尾巴，拍打落在水坑时发出的。

    “它来了！”索兰找不到它，只能大声提醒。

    “这种蛇的要害在哪里？”弥由没有动，高声问。

    扎鲁像是傻了，身子不停地发抖。

    “告诉我！”

    “嘴里……快逃吧！这种蛇是杀不死的！”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弥由竟然笑了，火光再次亮起，蛇影一闪而灭。

    弥由站在一处空地上，同伴们不敢靠近，萨貊一脸焦急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人们看不到他除了手里的火焰再次亮起。

    “我会把火石丢到蛇嘴里，朝着火点射箭，机会只有一次。”弥由望着手里的焰光正急速的变暗。

    莫汗飞奔到休息的树底，慌忙地摸索，他终于找到了箭筒从里面抽出两支。

    莫汗知道弥由的用意，他朝着一侧奔跑目光追着火光，弥由正缓慢地向后退去。他担心一箭无法命中多取了一支咬在嘴里，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再射第二箭。

    弥由感觉到了蝰蛇的行动，他在黑暗里的洞察力和听觉判断极其敏锐，大蛇高昂着头扑咬的速度快如闪电，与龙魁蛇不同的是——它不会喷射毒液而是死死地咬住猎物，将毒牙里的毒液注入体内，人一旦被咬到就无法再挣脱开。

    扎鲁说起过毒瘴林里的大蛇，论危险程度黑纹蝰蛇居于前列，除了冢蛇和稀有的物种之外，算是常见蛇中的头名。

    弥由抛出了手里的石火，紧跟着向一侧跳开。火焰照亮不到三米远的距离，蝰蛇飞跃而起迅猛地吞咬下去，弓弦声几乎同时响起。

    弥由为自己留好了退路，他故意把蛇引到较为开阔的地方，对于射手而言视野很好几乎没有遮挡物。如果未能得手，大蛇扑击而下咬中他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弥由选在一棵老树旁，躲到树后面足以避开这儿一击。

    大蛇沉重地坠地，飞溅起大片的水花。弥由拔刀出鞘飞快地后退，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时间无法判断是何情况。

    “死了吗？”莫汗张着弓问一旁的同伴。

    “不知道。”没有动静传出，扎鲁心头跳的飞快，像在擂鼓。

    “我过去看看。”索兰喊了一声。

    “先别过去，如果没有射死，靠近了最是危险。”萨貊急忙叫住他，“谁带着石火都擦着了，聚在一起一点一点朝前走。”

    弥由绕了个弯站在萨貊一侧，出发之前每个人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火器、干粮、刀具一应俱全，武士们纷纷收刀打火，却不料火器淋了雨完全地失效。

    萨貊用力擦了两下，把火石丢在地上，旁边几个人也都在摇头。只有弥由一个人对火器的保护最为重视，却也彻底地废掉了。

    秋雨变得淅淅沥沥，低洼的水坑里积满雨水，在夜色下竟有一丝水光泛起。

    火器只有等天晴了晒干后才能用，每个人都神经紧绷，担心蝰蛇在黑暗中猛然发动。它坠落的地方在一个水坑旁，自始至终也没有水声传出。

    “南陆人被叫作蛮子，生性粗野，很多部落有吃生肉的习惯，不知道你们吃不吃蛇肉？”弥由踏前一步，缓缓地收刀。

    “生肉不干净，要是饿极了也顾不得这些。”索兰卸去了手上的劲道。

    “那就跟上来，蛇血至少比雨水干净些，你们的酒囊应该都空了。”

    “可是……”扎鲁有所忌惮地看着不远处的暗影。

    “蛇一旦被激怒只要不死就会疯狂地发起进攻。论刀剑北陆人毫不逊色，比射术的话就差了一截。”

    弥由走在最前面，其余人小心翼翼地跟上，不敢靠得太近。却也信了他的话收了兵器，只有莫汗还拉着弓蓄满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