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浓，一道告令发出整座城市似乎都活了过来。原野上的驻军无从察觉，偌大的军营静悄悄的，点点营火连成一片堪比夜幕中的星斗。
两人不敢靠得太近，叶逍凌选在一个高耸的草坡落脚，借着天然的地势大体能看清营中的情况。谢隋则警戒地扫着四周，半路不知会不会遇到晋军游动的小队，距离大营越近危险也就多加一分，他握刀的手心都在流汗。
“这个地方不能久待。”他忍不住说道，营寨一侧竖起的箭楼距此不过十米远，出色的射手能精准地射杀目标，行踪一旦暴露会有大批的轻骑追击，就算坐骑再精良也难逃连珠的弓箭。
叶逍凌似乎并没有再听，他的目光紧紧盯在营门不远处的一支卫队上，奇怪的是晋军大军围城占尽了优势，为何戒备如此森严竟会增派了人手，是担心响马山匪倾巢而出趁夜突围吗？
“三门外的大营都增派了护卫吗？”
“是，可能是察觉到了我们要出城决战。”谢隋啐了一口，“他们想逼得我们内乱，到时候再趁乱杀进城去。”
“这只是最初目的，现在可不同了。”
谢隋神色为之一变，“怎么说？”
“若是困而不攻，巡夜的兵士会轮岗更替，却没有人来替换他们。你不觉得——这群人很像是摆设吗？”
“摆设？”谢隋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说……”
“营火增多，护卫高度警惕，防御坚不可摧，怎么看都无法攻破，更不要说急于逃命无心应战的山匪，三门都不能选，要走就只能走西门。”
“这是一个布局。”叶逍凌跟道，“六七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围城很难人数往往要在对方的六七倍之上才能完成，晋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其实我们并不知道，但我觉得不会超过十五万，或者和我们不相上下。”
“这怎么可能……”谢隋惊得瞪大眼睛，“晋军有近三十多万的兵马，我曾经看到过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怎么会……”
“之前或许会有那么多兵马，可现在未必。”叶逍凌压抑着心头的狂喜，“瀛国的局势迫使吕离出战，晋灵王不会把主力压在这件小事上，我甚至猜测大队的兵马已经调离，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们现在怎么办？”谢隋急声问，看着这位足智多谋的白面文士露出了笑容，他渐渐开始信了。
“对于吕离这样的对手，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若是草率行动可能会正中下怀，先回去容我再想一想。”
“既然是赌博，干脆就赌一把！”谢隋脆生生地说。
“若真的赌赢了，对我而言并非是件好事。”叶逍凌挥挥手，示意可以回去了。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谢隋翻上马背索性闭口不问。他隐隐感觉到这个人对众人的生死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星夙一人而已。
距城门越来越近，谢隋稍稍放下心来，若半途遇到敌军空旷的原野无处藏身，怕是死路一条。这个年轻人话语不多，也没有闲谈的兴致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谢隋默默地策马跟在一侧，脱困的法子就连星夙都毫不所知，众人的性命如今都交到一个捉摸不透的年轻人手上，心里难免打鼓。
“叶先生。”他斟酌着选了一个正式的称呼，“你怎么会知道袭击游骑是我认识的熟人？”
“猜测而已。”叶逍凌也不看他，“我可说中了？”
“我还拿不准，也只是猜测。”
“我想你不追查，是怕内乱吧。这个人可是丁|延？”
谢隋眉头一跳，没有立即表态。
“他的部下占据着东北二门，和其余众头目来往甚密，若真的是他一旦交手可是大麻烦，难免是一番厮杀。”
“真的是他吗？”
“最好不是。星兄弟很信赖这个人，但愿没有看走眼。”
“那就不是他了？”谢隋斜瞥了一眼。
叶逍凌沉默了片刻，“你觉得呢？”
“我承认和他之前是有矛盾，丁|延虽然势力很大但骨子里是个怕死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谢隋大声说：“干这一行，一个人怕不怕死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有的人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皱眉头，有的人会吓得尿裤子哭爹喊娘的求饶，丁|延这个人恰在这之间，他视死如归却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叶逍凌拍起了手，笑笑，“有意思，那你觉得我是何种人呢？”
“我不知道。”谢隋想了想说，“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冒险插手一件九死一生的事，你根本得不到什么，就算活下来只是会辱没你的名声，在百姓眼里我们这种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叶逍凌笑，“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有点懂了。”谢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夜色下两匹快马在原野上飞驰，虫鸣、鸟叫在这儿寂静的四下响着，两人就像是路过的旅人肆意谈笑，不带压力和忧愁。
“难怪星兄弟会敬你如大哥，一个响马强盗重情重义、把生死看得很淡的人可不多见。”
“死得其所。”谢隋一笑，“这样想也就没有什么好怕。”
“我叫你出来其实另有目的。”
谢隋听出了他话里的认真，面色随之绷住，“愿闻其详。”
“西门不远处的密林是我们脱困唯一的出路，吕离一定会在林中安插大批的人手，尽管危险可还是要走。一旦突围兵马会变成一片散沙，夜下危险重重，晋军无法围堵所有人会把目标对准匪首的队伍，我很担心星兄弟的安危。”
“所以呢？”
“以假乱真，我想让你带人引开他们。以威望和实力来看也只有你能胜任，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值得信赖。”
“好。”谢隋毫不犹豫，“今晚就出城吗？”
“还不确定。”
“我们就算逃到北楚去也无处容身，之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还不能说。”叶逍凌看着他一字一顿，“如果你能有幸活下来，你会看到的。”
谢隋猛地拉住了缰绳，黑马放缓了蹄子很快停下，夜风疾驰而过刮得脸颊冷而生痛。
“答应的仓促了些，要是后悔的话还来得及。”叶逍凌转头扫了一眼远处的大营，呢喃自语，“我也正在想今晚要不要走，会死很多人啊，有点犹豫。”
“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我有句话想问你！”
“你说。”
“我们真的有出路吗？”
出路二字说的极重，叶逍凌知道这个词表达的意思，他看着这位独眼男人字字有声地说：“我知道你追随星兄弟不想就这么平凡一生，那就活下来，一起去夺这片天下！”
“天下吗……”谢隋愣了一下，大笑，“好！一言为定。”
说完，谢隋用力一挥鞭催喝一声，坐骑飞跑起来。叶逍凌没有急于跟上，盯着男人的背影入神，此去凶多吉少，他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七万之众如今只是累赘，大半的人会被抛下，人命在他眼里本就一文不值。
可这一刻，他希望这个时而大笑时而沉默的男人能活下来，即便相处时间不长已经把他当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