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城西部的大片森林一望无际，溪流交错，林中常有野兽出没。这是一片古老的森林，入夜之后万籁俱寂，营火将四周照得通亮，长途跋涉的疲惫没能增添一分睡意，而被高度警惕的神经搞得难以入眠。
星夙盘膝坐在火堆旁，身旁的四人也不出声，刀不离手。虽然轮班守夜，能安心睡觉的人寥寥无几。
“大哥，已经找了两天了，干粮快吃光了。”清风寨的黑脸大汉胡三说。
“天明一早就离开这儿，先找个村落弄点吃的。”
“那鬼娃他们……”
“继续找！弟兄们一心追随我，我不会丢下任何人。”
另一侧跨刀的汉子面露担忧，“大哥，林子这么大，我们还不能分开行动。这么找下去怕是不行的。”
“计划被打乱，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星夙说，“我们既然被人追踪，消息很快会散播出去，我们在林子里反倒更安全些。”
弓弦声划破长空，寂静的山林瞬间被混乱声淹没。
营地边的哨兵被射杀，一旁的护卫刚要发出喊叫一支羽箭直灌入嘴中。尸体倒地砸向了火堆，很快烧成一个火人。人们纷纷呼喊、奔逃，歇息、入睡的武士们被惊动了，场面更显混乱。羽箭从暗处雨点般射落，跑动中先后有人倒地身亡。
“躲到石头后面去！”星夙大叫，为了躲避弓弩手的偷袭，营地特别选在一处河流边，有凸起的石头可以作为掩护，而且河水不深便于逃生，不至于被四面包围，敌人若想截断这条退路势必要游水而过，水声将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即便埋伏在河流对岸，众人也大可顺水漂到下游去。
与以往的进攻一样，几轮箭雨过后，敌人销声匿迹般不见了踪影。星夙入神地盯着黑暗的密林，静了一会火光三三两两亮起来。
“大哥，他们是要……”胡三握刀的手心满都是汗，夜袭敌人还是头一次现身。
“这是要和我们决战。”
十余人举着火把，借着营地的火光，暗处里的人们逼上前来。他们纷纷丢弃了手里的长弓，拔出刀剑，步伐稳健队伍安静，即便人数并不占优却有股压迫的气势。
“大哥……”胡三一惊，阻拦已经迟了。
星夙从山石后面跃出，弟兄们生怕头领被暗箭射伤一涌而上。两群人互相对望着，林野的风忽劲忽缓，树梢上的积雪飘飘洒洒，落地无声。
“近卫营？”星夙认出了为首中年武士的衣着，是名督骑卫——专门守护高官的禁卫头领。这是支近卫队负责绿柳营统帅的安全，怎么会无故跑到这里来？
“你当年砍杀杨龄，我就在帐外，不过那时我还是个百夫长。”中年武士踏前一步，举起手里的钢刀，“世事无常，想不到我们再次相遇会是这样。”
“被近卫营盯上运气实在不好，不过光凭这点人就想杀我，未免太自负了吧。”
“会有人来杀你的。”中年武士猛地挥刀大喝，“杀！”
近卫营发起了冲锋，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实力很快显现出来。星夙一行人虽然人数占有优势，可部分人受伤未愈加上粮食紧缺，刚一交手就有溃败的势态。
星夙一连击杀五名近卫，守在四周的弟兄很快被打散了，众人厮杀在一起，鲜血四溅。不断有人围攻上前，星夙被逼的连连后退，后腰不知被谁砍了一刀。
下手的竟然是自家弟兄，幸好星夙敏锐地察觉到救援的一刀有点古怪，下意识地侧了侧身，长刀果然半途转向朝他而来，发力极狠好在没有砍中要害。
星夙痛得闷哼一声，脚下一软险些跌倒，逼近的近卫刀剑纷纷砍下。胡三扑杀上前身中四刀，舍命砍杀了一人，将其余几人逼退。
“胡三！”星夙嘶哑地大喊，此人是他的患难之交，鬼娃回到清风寨调兵，完全是受到他的鼓动和支持。
长枪猛地刺出，得手的魁梧汉子不敢硬拼，朝一侧滚倒。被逼退的三名近卫急忙逼杀上前，长枪横扫而出，击碎了其中一人的胸骨，伴着哀嚎声，一侧又有三个人靠上近前。
魁梧汉子带着面巾，猛地一挥手，星夙已经深陷包围，救援的人被拖住一时间赶不过来，众人一拥而上正是击杀他的最佳时机。
近卫们退开了，如今星夙面对的只剩下一个人。魁梧汉子直视着他，目光中满都是怒。
“你是……”这些近卫听他的命令，这个人是谁他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混在了队伍中间，那为何调来的只是近卫营而非是一支大军。
“我只问你一句话。”魁梧汉子缓缓揭下面巾，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恼怒额头上的青筋暴现。
“罗袁。”星夙还是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带着愧疚又带着震惊，心里五味翻腾。
“封自啸是不是你杀的？”
星夙提着枪，指节握的嘎嘣作响，冷着脸不作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了。”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星夙拳头慢慢放开，枪锋垂在地上，“来替他报仇，现在就动手吧。”
“我能打赢你的！”罗袁放声大喝，“抓紧你的枪，想要活下来就不要想太多。”
“可我没办法朝你出手。”
罗袁向前逼近两步，“好，那我就给你一个出枪的理由。梁鹰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了救他不惜杀了昔日的好友，梁鹰烈是我杀死的，你可听清楚了？”
“你……不可能！”
“那你就仔细想想我怎么会混入你们中间，若不是当晚身在青石城中，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你再想想冲杀入城的骑兵为何无心恋战只求突入，那是在找寻我的下落，不然砍下的头颅岂会那么少。”
“你……”星夙信了，一股怒气窜上心头，“为什么？”
“我也要让你尝尝朋友死去的滋味。你为了他敢来攻打青石城，城里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你是最清楚的。怎么，现在竟然没有胆量再杀一位昔日的好友吗？”罗袁猛地出刀，刀影劈落，“何况，我们早已不是朋友了！”
金属交击，星夙只觉手心传来的劲道极大，几乎要把手掌震裂开。第二刀紧随而来又快又急，星夙没有封挡直刺而出，他有自信能在中刀前先刺中对手。
长刀如愿地斩在了手臂上，整条臂膀痛得很快没了直觉，星夙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喷溅而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脚下的冻雪。
罗袁愣了一下，长刀举在半空，双目瞪视着刀下的男人。长刀似乎无比沉重，他面目狰狞的可怕，这一刀却迟迟没有斩下。
枪锋完全可以在中刀前刺穿他的心口，而星夙突然放弃了，罗袁一刀直落头顶拼命地想要收住，可力道太强了只是偏离了少许砍中了肩头，若不是里衣罩着一件皮甲，怕是一条胳膊会被砍下来。
马蹄声。
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火点，大队人马突兀地出现，来者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纷纷立马观望。战场上拼杀的人们也都停下来，惴惴不安地揣测着是敌是友。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罗袁不予理会，死死盯着刀下的男人。
“那就动手吧。”星夙高昂着头，“若当时是封自啸杀了我，你会怎么做呢？”
星夙摇头，“你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你刚才责问我为何要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我告诉你，卷入战火没有人是无辜的，何况是一群不讲道理的响马山匪。动手吧，我只希望以后你也会原谅我。”
罗袁不断在对自己下决心，他讨厌想太多，当时没有逃走而选择混入清风寨的队伍里不就是为了杀他吗？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又要犹豫不决呢？
“我会原谅你的。”罗袁冷笑一声，“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长刀下落，罗袁身子忽然一歪，山坡上射来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胸口。他倒退着将长刀撑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沫。
“大人！”近卫营纷纷涌上前来。
山坡上的骑兵发起了冲锋，短暂的观望终于弄明双方的身份，为首的矮壮子挥动双锤大喝：“解救星兄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