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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延续
    朱睦樒是个幸运儿,他喜欢钻研历史这套东西,尤其喜欢古代的公羊学派。

    这个学派里很多东西其实并不适用于大统一王朝,所以朱睦樒被皇帝打发到东洋来其实是一种幸运。

    他要是在本土,早晚因言获罪削去爵位罚没高墙。

    倒不是说东洋军府对言论就开放了,公羊学派的一些东西不是说言论自由就能解决的,朱睦樒一过来就差点被邹元标斩了。

    这年头,哪有大臣敢跟他聊天子也不过是爵位的一种、万历和陈沐最讨厌的天人感应学说、君臣以义合,效忠也是有条件的这些东西。

    不是它不能议论,而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形成一种不可控制的学派。

    哪怕有再多好东西,但动摇大统一王朝统治基础,别说讲学了,聊都算是怨愤。

    但东洋也有好处,这边新东西多,可供研究的东西也多,不用整天端着那些个老黄历翻来覆去的看,可以聊一聊西班牙人是怎么干的,他们有什么思想内核,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哪怕是关于西方顺义王的脑袋到底秃不秃,大家都是可以敞开聊的。

    为什么战争是我们赢了而非他们,究竟是他们哪儿出了问题导致战争失利像这样的研究,东洋军府从来不缺。

    在第二次明西战争后,占领巴拿马的邓子龙得到大量西班牙文献书籍,那些书籍多为西班牙学者在数十年里研究阿兹特克与印加人的记录。

    就连活下来的亚洲土民都不知道过去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样,那几乎是大明人了解土民历史的唯一手段。

    为统治这片土地,大明人必须学习这些东西,并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些书籍与理论形式影响,继而学以致用。

    一方面用以统治东洋,另一方面用以研究大海那边的欧罗夷。

    在人们都不十分了解的舆论大环境下,任何事情都试图找出一个原因西班牙人打败仗甚至会被归类到他们的骨头瘦弱,头骨像大明人小孩的原因上。

    这个异端学说还要归功于早已回到大明本土的甲等医师陈实功,他的解剖工作是这一论点的有效佐证。

    西夷兵头骨普遍比明人罪犯头骨小、窄,不够强壮,头骨装脑子的地方装水也少盛三钱四分。

    这个时代,大明人刚刚懵懂地认识到脑为元神之府,很快就被稀奇古怪的人套用到战争取胜的原因上他们傻。

    陈沐对此是非常不认同的,妈的谁敢跟他讲这个他就骂谁。

    世上哪个将军辛苦取胜,愿意听人说嘿嘿嘿,你打败了些个傻子。

    研究其实是个非常奢侈的事,奢侈到世上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知识到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自然也就无从研究。

    尽管对西班牙人不够了解,但好在大明人自己有丰富的历史来对照,在西班牙人于亚州行的法令、那些依然留在亚州的信件里,很快他们就找到一种支持西班牙人开拓海外的方法论。

    “其中恶者,谓土民为其形貌似人;善者或云,土民为不开化之野人;何故”

    讲台上的朱睦樒横手于胸前,微眯了一下眼睛,化拳为掌向下微微虚劈道“类人非人者,可杀也;杀人,夺土。”

    “陈帅言此为话术,是为创造征服正当性。”

    朱睦樒讲起这些,面上不由得带上嘲弄,以前是没人这样想,一旦这样想了,其实大明看待别人也一样是蛮族。

    在此基础之上,朱睦樒讲述起自己的最新认识“先秦之时,百家争鸣;待到秦末,天下大乱,四方诸侯蜂起;至汉初,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有儒者董仲舒、胡毋生,拳打脚踢,开儒学一统之先河。”

    “其二人乃儒者公羊学派传人,自孔圣不在,儒一分为八,各持所解;圣人门下弟子所学不同,尚可言语三两便闹得不可开交,何况其时黄老之学尤盛,儒学何以一统”

    朱睦樒道“盖合当世之需耳。”

    “当时世有诸子十家,分儒、墨、道、法、名、农、杂、阴阳、纵横、,以今时之眼光去看,那乃是十个学科,各科之人对其他学科不感兴趣,亦不做研究。”

    “他们不能包容,而儒能包容,董仲舒不单学公羊春秋,还学阴阳学、算术学、道家学说,杂凑而成新儒学。”

    “今日之儒,不单有礼仪历史,还有道家理论、法家理论、农家理论,有杂家理论、阴阳五行、纵横,儒非儒,儒亦是儒,因儒即世人,世人即儒。”

    朱睦樒是个大胆的人,他看见在最后听得津津有味的陈沐,抬手一指道“陈帅是不喜天人感应之说的,学生曾听说陈帅于朝廷大斥天人感应,言彗星飞过,乃海外灭国数十,非提醒我大明天子有德行之过。”

    “但这天人感应,在汉初之时,却是指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汉家天子非以武力定天下,而是因他为天子,故为天子。”

    “这是一柄剑,天下初定之时可安天下,天下不境之时也可乱天下,因为人信了,电闪雷鸣都教人害怕。”

    “只是每逢改朝换代,天人感应便又被拿了出来。”

    说到公羊学派,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改朝换代。

    而课堂后排的陈沐,则拿着小本本儿记录下儒是兴于董生,也亡于董生,公羊学派限制君权思路是对的,但其寄望于天,这种违背孔子对鬼神敬而远之的态度,是明晃晃的太阿倒持。

    拿着剑刃把剑柄交到皇帝手上。

    对于儒学早已亡的想法,陈沐想必讲台上的朱睦樒和他想的一样,董仲舒的公羊学如果说还是儒,那后面儒就已经死了。

    留下来的仅仅是个躯壳,它内部填充的是中原大地上所有人、一切的结合,什么都可以是儒,因为什么都是儒。

    公羊学派最大胆、也是陈沐印象极深刻的不是推崇对于公仇的大复仇理论,那是继承自孟子的东西。

    而是张三世,即将社会分为衰乱、升平和太平三个阶段,循环往复,君主有义务带领百姓进入三代之治,指的是尧舜禹圣人在位的三代。

    如果不能,这个皇帝是有问题的,换了吧。

    陈沐倒不是想换皇帝,他只是由这个张三世,想到了清末的通三世,绝学的公羊派又被捡起来,与礼记联系到一起,将三世分为衰乱、小康、大同。

    他过来那会儿,国家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为目标。

    那会他不懂,下一步是什么。

    现在他懂了,下一步是天下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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