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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坦白来说,我对老师的死没什么实感。

    本着关心学生身心健康的原则,学校并未大肆宣扬这件事,只是轻描淡写地更换了新的班主任与任课老师。

    新班主任明年就要退休,散发着一股透明人的悲惨气息,对前任的遭遇绝口不提。

    在这样的情况下,事故的具体经过是由多方拼凑而成。真相或许已在成次方的口口相传中变了模样,但既无从考证,也无人关心。诸多纷扰中,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没有人能从中获得喜悦。

    一提起那起事故,大家的脸上都会流露出深深的哀戚。

    身为b班的学生,我们今年4月才升上国中,和老师的相处时间不到三个月。这段时间不长不短,也没共同经历什么大型活动。除了班委和我这样的问题学生,还有一大批人夹在中间,连和老师的单独交谈都没有过。

    因此,如果有人对老师的死表示无感,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可是,正因为所有人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惋惜神情正是这一事实才让我感到微妙。

    那真的是在悲伤吗又或者,只是在理应悲伤的场合做出了悲伤的反应,实际心里又是在想什么呢

    有时我会这么怀疑。

    事情刚发生时,b班的教室时刻笼罩着惨淡浓云。班上同学自发的买来白花与瓷瓶,想要供奉到老师生前的办公桌上,却被告知这样做违反了学校规定。

    对于这样薄情的处事,大家纷纷表露出了失望与愤怒,但是

    如果死掉的是班上的同学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花摆在教室的课桌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两秒,在那些转过身的、满是失落的脸上,我看到了这样类似“遗憾”的表情。

    有了新的班主任老师,日常生活仍在继续,平静得像是晴空万里的海洋。然而,在状似温和的海面之下,老师的死像风暴一样席卷了校园。1年b组的学生忽然受到了诸多瞩目,就连3年级的学生都会特意过来套两句话。

    上课时偷偷传递的纸条;作秀般的哭泣与追忆;挤眉弄眼、难以压制住的得意表情。

    更真实的情感、更私密的信息。

    老师的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

    老师的死讯像口香糖一样被反复咀嚼品味着。然后,过了三天,零食、明星八卦和游戏的话题开始零星掺杂在哀悼中;一周后,雨过天晴,再也没谁提起过老师的事。

    或许他只是辞职不干了偶尔我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毕竟无论是那起事故,还是老师的死亡本身,都只存在于他人口中。因为没有亲眼见证,所以即便当做是假的也无妨。

    口香糖嚼得没味道了就吐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于生活日新月异的国中生来说,对相处三个月的老师的死至多处理到这种程度,这也是无比自然、没有办法的事。

    我是这么理解的。

    可是,如果现在对着沙坑旁的启太说一声“节哀”,如果因这不痛不痒的话、令这孩子露出悲伤或愤怒的神情来,老师的“死”无疑就会变成事实。

    我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一个字也没提,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与他打了招呼。

    “呦又见面啦”

    启太看看我,说“你不要过来啊,我怕被你传染智障。”

    在无形之间,我与他达成了某种共识。狱寺君似乎同样如此,他的视线掠过启太我好像看到他略赞同地微微点了个头,针对“我是智障”的言论,实在是太过分了,也掠过我,最后停在了遥远的公园入口。

    “走了。”狱寺君说。

    启太也冷淡地收回了视线,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这样走出去一段,我忍不住回过头,看到启太核桃般的小小身躯,独自坐在沙坑旁,既像在发呆,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淡紫色的烟雾在眼前若隐若现、漂浮不定。

    “就是那孩子吧听说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妈妈在几年前投湖自杀了。”

    “为什么一直坐在沙坑旁边呢”

    “好像从那时起就怕水了。听我家孩子说,游泳课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尖叫。性格也不合群。”

    “虽然情有可原,但和这样的孩子在一个班,总觉得有点不安呢”

    “确实是这样,对吧当然,小孩子是无辜的。但是,多少还是希望能保持点距离呢”

    耳边忽然出现了这样的窃窃私语。唏嘘的;哀戚的;兴奋的。

    “现在是舅舅在照顾吧”

    “哎呀,你不知道么前两天舅舅出了车祸,也死了。就在商业街不远处,听说身体都断成两截了啊。”

    “那天我也路过了,警察还有救护车都来了,乱成一团哪。”

    “舅舅是在并中当老师吧还那么年轻,真是可怕。”

    “唉,可怜啊他妈妈为什么自杀”

    “哎呦,说来话长”

    我停下了脚步。身边却忽然传来狱寺君的声音。

    “喂,不要管闲事。”他冷冷道,仍然笔直地望着前方。

    我眨了眨眼,那些议论声瞬间消失了,我们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

    “管闲事”

    “你想回去找他,是吧。”狱寺君面露不耐。

    “不可以吗”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假如狱寺君接下来说出“现在当然是十代目的事更重要”这种话,今天剩余的时间我都会和他作对到底。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过他手中的类牛人泪水瓶狠狠投掷出去

    可是,实际上,狱寺君说的却是“他现在一看就不想和人说话啊。”

    使用的是一种相当冷淡笃定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这反倒令我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来。

    所以我说“就像狱寺君一样吗”

    领先几步的少年身形一顿,默默的转过头来,脸上惊讶与疑惑皆有,愤怒与警惕也有。我认得这种表情有一次,我故意用指甲刮蹭他的耳朵,一不小心触碰到业已结痂的伤口,当时的狱寺君就露出了差不多的神情。

    我们无声地对视片刻。然后,赶在狱寺君开口前,我掉头就跑。

    “喂”气急败坏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

    沙坑毫无变化。启太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四周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我“嗖嗖嗖”踩着沙子奔到他面前,尘土飞扬霸气无比。

    启太看看我,了然地说“你果然是智障啊。”

    我“”

    启太“怎么了,是刚刚把脑子忘在这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然后说“你知道么我接下来要前往黄泉哦。”

    启太“”

    他沉默半晌,然后同情道“果然是忘记带脑子了啊。那你快去吧,我支持你。”

    “是真的啦。因为我天生霊力强大,所以画的画一不小心变成妖怪、带着我用来威胁男朋友的重要道具跑到黄泉去了。接下来要去那边找它。其实本来我不想管这事的,毕竟怎么看都是重新画一幅美术作业交上去更省事”

    我一口气说完了前因后果,随后直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但是去黄泉的话,说不定就会碰到老师哦。不,应该说是一定会碰到才对,我会尽全力去找的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启太说“这已经不是脑子坏掉的程度了。那个暴力男是你家给你请的护工吗”

    “不是啦。”我立刻否认,“假如我们是雇佣关系我一定会在他脖子上挂上铃铛的。”而不是像现在,攻略进度停留在30这种不上不下的程度。

    启太“”

    他又看看我,叹了口气,一副拿我没辙的早熟嘴脸,然后说

    “国中生,你可能是好意,但你真的没有安慰人的脑子,编故事的水平也很糟糕。幸好我也不需要安慰要说这种事我可比你有经验。”

    他说得轻描淡写老气横秋。但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忽然浮现出了那次在音乐教室、被我嵌在墙里的狱寺君冷笑着的面孔。

    “真的没什么要说的么”

    “我早就不相信童话故事了,”启太平淡道,“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我只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假如在黄泉遇到老师,我会这么如实告诉他的。他绝对会气得变成恶灵,然后给你托梦喔”

    闻言,启太一愣,然后忽然笑了笑。

    “那你就试试看好了,让他出现在我梦里。”他垂下眼睫,小声说,“那样的话,我反倒要感谢你呢。”

    “他会出现的”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启太“”他的眼神又变得难以言喻起来了。

    我转头离开了。然而,还没跑出去几步,身后就又忽然传来启太的呼唤。

    “喂,国中生。”

    “怎么了怎么啦你改变主意了吗”我顿时一个立定转身,沙子呈抛物线的形状飞射出去。

    启太见状翻了个白眼,顿了顿才说“没有。我只是决定收回让你快点去黄泉的话。”

    他移开目光,默默盯着细细的钓鱼线;红色的浮漂半沉在沙土里,好像一条搁浅的船只。

    然后启太说

    “毕竟那样很糟糕嘛。像那种糟糕的地方,能不去还是不要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