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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夜
    陆西岭做了鲍鱼粉丝煲,就冲这个菜色池梦鲤也不敢说他做咸了。

    为了让食材的色泽看起来晶莹油润,调味料就会下手偏重,陆西岭喜欢好看的东西,包括手底下的菜。

    池梦鲤吃完喝了两杯水,转头看陆西岭把碗碟收进洗碗机,她说“明天我再布置一下厨房,有些简陋。”

    “需要砸了重修装修么”

    他自然问出这番话的时候,池梦鲤被水呛得猛咳了好几下,像有水汽进了声带,咳得她整个身子颤了起来,脸都憋红了。

    厨房的墙壁上落着男人高挺的影子,池梦鲤手扶着门框,看到影子里陆西岭抬起又收回的手。

    久别重逢那晚,他抬手碰了下她的头,被她避开了,那晚池梦鲤一直在想,为什么要避开,让他碰一下怎么了,她是后悔的。

    “不用”

    她艰难吐出两个字,生怕明天陆西岭真让人来砸墙。

    吃过饭池梦鲤回到卧室,“吧嗒”一声,房门被反锁。

    相机的数据线插进电脑卡槽里,笔记本屏幕放大视频画面,这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摄影棚,但陆西岭在住进来后应该让人来清理过,灶台的边角缝隙干净洁白。

    但比墙壁更干净的,是陆西岭的手。

    被龙虾扎过的食指没有贴创可贴,依然去沾水,池梦鲤认真看着视频里的手,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一些异样,又怕看出异样。

    就算他扎到手又如何呢,还像以前那样给他处理么。

    妹妹的身份是理所应当,但他们身上没有流过相同的血液,似乎应该比一般男女更避嫌才对。

    视频被她保存在了一个文件夹里,为了保密起见,她还设置了密码,文件名就叫腊梅炒菜教程。

    听着像个菜名。

    第二天清早,池梦鲤的卧室被罕见地敲响了。

    以前陆西岭不管她睡到几点,毕竟他也看不起她的工作,爱上不上。

    池梦鲤撑起意识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干嘛”

    “还录不录了”

    池梦鲤意志力脆弱,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回了句“等我一下。”

    万事开头难,可开头之后,还要业精于勤,否则荒于嬉。

    池梦鲤换了身牛仔加绒外套,套了条白色的a字裙出来,手里拎着围巾,长卷发半扎着堆在脖颈和身前,说“我去洗漱一下。”

    陆西岭看她在卧室里穿戴整齐出来已花去二十分钟,此刻又要进浴室洗漱,昨日她积极起得早,今天就开始拖延,双手环胸倚在桌边冷眼旁观“就不能吃好了再换衣服等你的时间我已经做好饭了。”

    池梦鲤昨晚弄视频有些晚,刚想解释来着,又怕陆西岭找她要来看,以前他去比赛就是这样,中途还过来翻相机看拍摄的成片。

    “我认为公共场合,大家都应该穿戴整齐。”

    池梦鲤这句话也是暗示陆西岭,虽然他的家居服一看就舒适度和品质上乘,但同居总是免不了万一。

    然而话落,陆西岭在她阖上浴室门的时候说了句“讲究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哗啦”

    浴室门紧紧关上。

    这个早上的视频没录成,等池梦鲤洗漱出来,陆西岭也已经做完早餐了,因为很简单炖燕窝。

    “天天这样大鱼大肉,是不是太补”

    “你现在就不虚吗”

    池梦鲤被质疑身体,忍不住道“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劲的。”

    “一周运动几次”

    陆西岭在喝咖啡,问出来的话令上班族心里发苦。

    她越沉默,陆西岭就越冷笑,池梦鲤忍不住嘴硬“我有办健身卡,虽然跟你们专业运动员不能比,但也是有规律生活的。”

    陆西岭眉梢微挑,不信鬼话,说“改天先做三分钟平板支撑看看。”

    池梦鲤“”

    她运不运动关他屁事,男人果然到了年纪就爱指导别人的生活习惯。

    吃过早餐池梦鲤站起身双手落在桌面,冷漠道“我今晚不回来吃饭。”

    陆西岭神色淡定地滑动手机屏幕,略微点头,再抬眼看她“知道了,这气势说得好像今晚不回来。”

    他话一落,池梦鲤心思微动,说“如果太晚就不回来了。”

    陆西岭滑动手机屏幕的指腹微顿,她拿起炖盅进厨房,对他说“以后你晚上不回来,也说一声,我好提前锁门。”

    算是同居的第一条契约。

    陆西岭微扯了下唇,道“房租多少,我把钱打你账号上。”

    就这样顺着她的话往上爬了。

    一开始池梦鲤根本没打算让他住进来,可他又答应拍视频,又是一日三餐地做

    “总租金三千八,我住的主卧交两千块,还有一些水电燃气的杂费,一月一结。至于你买的这些家电,因为未经我同意,所以我概不平摊。”

    “嘟”

    手机一震,微信收款上被打了两万。

    “不、不用这么多”

    “算上三个月押金,还有这个月和下个月的房租,以及你口中的水电燃气,你以为两万很多”

    陆西岭总有道理。

    池梦鲤抿了抿唇,道“等出账单了我给你回执。”

    陆西岭淡“嗯”了声,见她穿鞋要出门,忽然又问了句“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作为兄长,他的问题理所应当,但池梦鲤却陡然有些囊中羞涩的踟蹰“有底薪,然后按照业绩提成,所以不太固定。”

    很委婉地表达她的收入有上升空间。

    男人起身,单手插兜,另一道手拿了个长嘴的黑铜浇花壶,慢条斯理地朝腊梅花根浇去“早和你说过,外面的世界残忍,非要游出去,碰了壁也不知道喊疼。”

    临杭市的冬季街道肃冷荒芜,池梦鲤往公司走去的路上,步子冻得越走越僵。

    她开始生气既然陆西岭要拿哥哥的身份压她,为什么不送她来上班。

    又生气他为什么要回来找她。

    紧接着靴子尖踢到一根枯枝,她冷涩的眼眶一下就酸了起来。

    从前到现在,他都知道她疼。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高中时背的那篇送东阳马生序里写的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她为了得到一点于别人而言唾手可得的机会,长途跋涉于深雪中,而陆西岭是那个持汤沃灌她的人。

    晚上在公司熬到六点半,廖梵要和网友见面吃饭,没办法和她共进晚餐。

    萧湘君是机构里的热门主播,没那么多闲时间跟她这样的幕后人员约会。

    而池梦鲤今早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跟陆西岭说不回家。

    或许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两日的不正常,怎么会拍他的视频然后反复观看,哪怕是一双手,可手之外是他的躯壳,是他不时恍入镜头的干净衣摆,是他在收音器里的呼吸,是她对他的想象。

    她坐在公交站台的长凳上,双手撑着脸,这个夜晚找个网咖过夜好了。

    “嘟嘟嘟”

    手机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陆西岭。

    她本就混搅的心思再次一乱。

    夜晚的霓虹光从她眼睫滑过,公交车停在站台前,她甚至没有看几路,就随这辆车把她带去任何地方。

    “我在客厅装了个训练器械,私人使用,不计入公摊,告知你一声。”

    平静的语气在浑浊的车厢里仿佛有过滤的功效,她不再觉得异味难闻,因为她熟知腊梅的味道。

    “嗯。”

    陆西岭又说“陆家的门禁时间是十点,如果夜不归宿要报备,虽然我并不限定你的人身自由,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被警察提审。”

    言下之意,就是他需要知道。

    池梦鲤抬手擦了下公交车雾起的车窗,隔着玻璃望向繁华的夜景,说“在同事这儿加班。”

    陆西岭的气息微不可察地一沉。

    他这个人骄傲惯了,哪怕有教养,骨子里也不是会温柔对人的脾气,这样会显得他纡尊降贵。

    但他的出身又注定了他良善品格。

    池梦鲤阖上电话,思绪在公交车的摇晃中回到自己在陆家的高中时期。

    偏航

    “陆西岭,我这周末不回家,已经跟爸妈说了,他们不会问你的。”

    池梦鲤很怕自己的事打搅他。

    他也只是眉头微微一凝,没再说什么。

    但在周五那天下课,他给她扔了数学作业本,池梦鲤刚想说自己是收英语作业的,但看见内页折出了一角,里面写着收钱做事,今晚回来给我揉揉。

    池梦鲤当时愣了下,本来不回陆家就是不想打搅他们,如今被陆西岭提了要求,她不回又显得更不懂事了。

    晚上的时候,佣人做了一大桌菜,陆父陆母都在,细声询问她的学习近况,陆母又给了她一笔钱。

    池梦鲤下意识拒绝,但陆妈妈和蔼道“我答应过西岭的外婆,要供完你上大学。”

    只有这一个承诺而已,供完了,恩也就报完了。

    她把钱收下,又在心里记了一笔账。

    不让那薄弱的自尊心让自己觉得低人一等。

    晚上陆父陆母在,池梦鲤不敢去陆西岭的房间,他在她进厨房盛汤的时候在耳边微不可闻地扔了句“去老屋那儿。”

    池梦鲤心头就像那忽然泛起涟漪的汤水,热得冒蒸汽。

    之前捡回来取暖的猫咪已经走了,池梦鲤撸起衣袖,在他身后给他揉肩。

    他仍阖着眼睛,天气暖和了,平房里不用生火,也没有开灯,视觉隐下后,就变成听觉和嗅觉的敏感。

    陆西岭身上有洗过澡后的干净味道,像阳光晒透的被子,让人想埋进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池梦鲤的手忽然从他肌腱薄实的肩头收回。

    少年懒洋洋地撩起眼皮,靠坐在凳子上转眸看她,黑暗里嗓音拖着调儿“拿了钱不想干了”

    池梦鲤面红耳赤,从口袋将钱掏出,全抛到他怀里“陆家有私人医生,谁的手法都比我好,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让我回家。”

    就在她受不住这密闭的空气要跑出去时,手腕让股力道一抓,不轻不重,足够她动弹不得。

    “如果他们知道了,不会再让我参赛。”

    低澈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池梦鲤心思摇摇晃晃,原来他不是用这种方式让她回家,只是利用她。

    她为这自作多情生气了。

    夏天快一点来吧,她要离开陆家,她要去集训。

    “那可以去外面找人”

    听到这话,少年微微一哂,笑“那你算外面的人,还是里面的人”

    池梦鲤对自己的定位是模糊的。

    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是陆家的养女,那和陆西岭就算是兄妹吧。

    没有人教过她跟干哥哥该怎么相处。

    而在陆家,池梦鲤要听他的,他说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这也是陆西岭教她隐瞒爸妈的第一个秘密。

    今夜

    网咖的时钟转过凌晨一点。

    池梦鲤身上染了烟酒的气味回家。

    “吧嗒”

    出租屋的门锁转响,她往里一推,门没有反锁。

    池梦鲤唇角微微一勾。

    客厅的灯已经熄灭,不见陆西岭的踪影,她把灯打开,开始烧水,打开电视机。

    音量一下嘈杂了起来,次卧的门被推开。

    陆西岭穿着开司米毛衣和灰裤,脸色带了阴郁“不是说晚上不回来故意半夜让你哥不睡是么”

    烧水壶“咕嘟咕嘟”地响,池梦鲤说“我以为你走了,搞不好我不在这,你也回你的大豪宅去了,毕竟你有前科。”

    热水顺着壶嘴倒入玻璃杯,陆西岭走到客厅,把电视关了,大门反锁。

    “你去集训租的那件破屋比这还差。”

    暗夜总是让人思绪浮动,稍有不慎意气用事,话也守不住。

    “不是说陆家规矩是晚上十点门禁吗,你怎么没锁门”

    池梦鲤反将一军。

    陆西岭走过来把热水壶的插头拔掉,羊绒毛衣的静电吸了下她头顶的碎发,男人的声音在雾气萦绕里落下“都不在陆家了,我们还守什么规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