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26 章
    沐景序捧着手里那只汤碗,一时间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偏了偏视线,看向柯鸿雪放在餐盘边的勺子,开始默默回忆他究竟有没有用过这碗汤。

    徐明睿对心气傲、态度差的人都能做到横眉冷对,半分不落下风。可遇见李文和这样,说着说着开始傻乎乎地吹捧他而贬低自己的傻小子,徐明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

    他坚持了会儿,投降似的移开视线,自然而然地问沐景序“汤不好喝吗那你给我吧,别浪费了。”

    柯鸿雪原还笑着,闻言嘴角瞬间压平,眼尾一挑,眼神不善地就朝徐明睿望去。

    可还没等他发射出敌意的信号,身边纠结了许久的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将木碗抬高,温声道“太烫了,我在等它凉。”

    说着沐景序低头,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汤,直到碗底见空。

    柯鸿雪表情立马从不悦变成呆愣。

    徐明睿转过视线,疑惑地问他“你刚刚看我做什么”

    柯鸿雪回过神来,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唇角,看徐明睿的眼神里是比望见李文和时还要多的纵容。

    他道“无事,想说你要是喜欢喝这汤,明天我让厨房的师傅多添几斤肉放里面煨。”

    徐明睿视线在他跟沐景序之间打了个转,懒得掺和这俩麻花精的事,只从善如流地应道“那我就替学府的同窗们谢过柯大少爷了。”

    柯鸿雪笑得温煦善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甚至在他看来,学府的菜色最好再多变一些。学兄这些年不知道在哪过来的,口味可有改变,是不是该将几大菜系的大厨都各请几位进来才好。

    柯鸿雪想到这一点,习惯性地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琢磨可行性。饭桌上见沐景序多夹了几筷子小炒,他突然想起来家里在京郊有一座庄子,里面置了两间暖房,原就是用做养鸡种菜,以防城里一老一少两位主子冬日突然想吃些花样的新鲜菜,季节供应不上。

    学府自然没那么多讲究,这时候能吃到的绿叶菜左不过是莴笋白菜、一些腌过的小菜,全都翻来覆去地炒,没什么新式样。

    柯鸿雪自己在学府待了六年,不重口舌之欲,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如今看见沐景序也这样吃,莫名就觉得委屈了他。

    他想入了神,筷子动得也慢,李文和见他心神不定,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爹,你在想什么呢”

    徐明睿听见他称呼皱了下眉头,似乎不喜这样趋炎附势的风气,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文和太像个傻小子,还是柯寒英品行与传闻中相去甚远,他也不至于真往心里去。

    柯鸿雪回过神,见徐明睿和李文和都吃好了,只有沐景序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动作矜贵从容得分不清他到底是没吃饱,还是在等他。

    于是柯鸿雪顺口胡扯一句应了李文和的问话,低下头快速吃完了午饭,放下筷子的瞬间瞥见沐景序几乎跟他同一时间停止了进食。

    柯鸿雪“”

    他要怎样才能不喜欢学兄呀

    他又怎能不为他心动呢

    不管是曾经的盛扶泽,还是如今的沐景序,他好像从来无法停止喜欢。

    冬日天时短,午休时间没有夏季那样漫长。

    学生一般吃过饭要么去课室温习功课,要么去藏书楼看书,当然也有去琴室练琴或去靶场学射箭的,很少回舍院睡觉。

    柯鸿雪既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沐景序,自然没有用过饭就分道扬镳的道理,加上他发现用李文和这傻小子对付徐明睿那直心肠很好用,便把这座鹊桥又一次牵了上。

    前些日子下了雪,好在没持续多久,山间不至于泥泞难行,山路上偶尔有几只麻雀跳到雪地上觅食,时不时便有细碎的积雪掉落头顶,别有一番风趣。

    柯鸿雪穿着一件火红的大氅,望见沐景序一身白衣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间,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他坚持了不过几步路,实在忍不下去,抬手解了狐氅,快步走到沐景序跟前,不由分说地给他围了上去。

    柯鸿雪双手捏着棉绳,低下头问他“我给你系还是你自己来”

    语气透着几分不善,却又明明白白地关切,柯鸿雪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沐景序抬眼望见他眸中几缕不明显的强制,要拒绝的话吞了下去,抬手接过棉绳,用行动告诉他答案。

    柯鸿雪盯着他穿好了大氅,一身素白被火一般的颜色取代,单薄的身子有了笼罩,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破坏欲才渐渐消散。

    一阵山风吹过,李文和冻得打了个哆嗦,往徐明睿身边挤了挤,悄么声嘀咕“你说柯寒英多偏心,知道给仙人学兄穿衣服,也没想着给我们俩一件。”

    徐明睿反问“你喊沐景序什么”

    李文和“仙人学兄啊。”

    徐明睿“你都知道他是仙人,怎么还敢奢望跟他有一样的待遇”

    李文和“”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山路上寒意重,说话呼吸间冷风钻进嘴巴难受得厉害,一行四人便没有再闲聊。

    直到进了藏书楼,脸上才没了那刺骨的冷意,稍稍好受了一些。

    徐明睿目标明确,这次没上五楼,而是在三楼找了一本历代状元策论合辑读,沐景序看的则是官府每季下发的邸报。

    柯鸿雪扫了一眼,发现他已经看到了庆正三年。

    这些邸报放在外面少有人看,但在书院学府,学子定然会详细熟读,因为往往科考卷子上会有那么一两道论述题与之相关。

    学子科举做官,最后必然要反哺朝廷与百姓,自然该熟悉朝中历年颁布的政策。研究政策下发背后的原因,以及一项新令会带来哪些变化,早就成了学生们的家常便饭。

    于是柯鸿雪更加笃定沐景序要参加后年的科考,却做不经意地问徐明睿“下月考学,你奔着升段去的吗”

    徐明睿点头“

    是的。”

    柯鸿雪便问“可想好要去哪个班”

    徐明睿“这不是夫子们安排的事吗”

    柯鸿雪笑着“有的班级学风不好,早早了解也好规避一一。

    这话不假,虽说学府中大多数人都奔着念书科举而来,但也不乏世家纨绔子弟。若是某个班级这样的人多了,很容易滋生出贪图享乐的风气,严重起来也不是没有世家子弟报团针对穷学生的现象。

    柯鸿雪说到这里,想起春天在山路上看见沐景序浑身湿淋淋的样子,脸色微冷了冷。

    徐明睿顺着他的说法想了一下,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却还是说“我等夫子安排。”

    柯鸿雪点头“那我到时候便跟掌院说我们一班好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治学。”

    李文和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一个劲地吐槽。

    刚跟他说怕沐景序躲着自己,转脸就三言两语定下了和徐明睿一个班,顺带还偷梁换柱来了个“你们”,明显就是直接告诉他们,沐景序也会被他安排进去。

    那方才听见仙人学兄和徐明睿同进同出时,脸色阴寒把他吓了个半死是为什么

    鹊桥没有尊严的吗

    李文和生着闷气,手到处乱摸,摸到腰间一块佩玉的时候熄了火。

    嗯,柯寒英送的。

    行吧,拿人手短,他应该的。

    李小公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听见徐明睿有些纳闷地问柯鸿雪“我听说你无心仕途”

    这不算什么秘密,柯鸿雪便是拿学问不精糊弄仁寿帝,也糊弄不过去这些跟他朝夕相对的同窗。

    只是他们不可能、也没办法到皇帝面前戳穿他,天子也不一定看不出来他其实不想做官。

    彼此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龙椅上那个依旧吾皇万岁,学府中这个仍旧年年为他写论送银钱,没有一定要他做官才能报效大虞的道理。

    柯鸿雪道“以前是年纪小,总想多玩几年,如今收了心,便觉得当官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

    如今收了心是玩够了收了心,还是有谁让他收了心

    徐明睿看得明白,却只道“随你。”反正便宜的是他,没理由端着不受。

    柯鸿雪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李文和“多用点功吧,明年每个级段都要多开一到两个班,你再考不上去真得回家成亲继承家业了。”

    李文和看戏看得好好的,突然矛头指向自己,打得那叫一个猝不及防。

    他愣了半天,愤愤转过头向沐景序控诉“学兄你看他”

    沐景序一下没反应过来,真跟着他的方向去看柯鸿雪,一下撞进他那双含笑的桃花招子里,整个人怔住。

    柯鸿雪温和地笑了笑,率先移开视线,卷起一张邸报就打到李文和头上“说你两句还学会告状了,滚去看书。”

    李文和“”小李要委屈死了

    闹了一会儿,几人低下头看着各自的文章,沐景序望着报纸上的字,眼前却一直是方才骤然对上视线时,柯鸿雪的笑脸。

    饭堂突然出现,那碗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他喝过的汤,山路上带着体温的狐氅,以及刚刚几句话里做出的决定与其说打得李文和猝不及防,倒不如说沐景序才是真的措手不及。

    他摸不准阿雪是想做什么。

    他甚至怀疑,莫不是自己忧虑过重多想了,其实柯鸿雪根本不曾发现他的身份否则又怎么会这般自然平和

    但这念头不过从脑海中闪了一下便被沐景序反驳,他和阿雪认识那么多年,纵然看不懂他现在的作态,也不至于会怀疑这一点。

    他虽然不知道柯鸿雪究竟从何得知,但就是能确定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现在这一系列行为便显得格外诡异,意料之中的摊牌迟迟不出现。他们之间更加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从盛扶泽变成了柯寒英。

    沐景序好半天没看下去一份政论,柯鸿雪就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低头看书,反倒是他心始终静不下来。

    直到下午的课快要继续,几人回课室,沐景序在廊下脱下大氅想要递给柯鸿雪,却被他拒绝。

    柯鸿雪抬眼望了下天色,突然说“夜间恐要下雪。”

    他笑了一下,神情略有些苦涩,却又好似坦诚大度“学兄若是还要躲我到后半夜才回来,还是把衣服穿上吧,也免得我夜夜噩梦不得安寝。”

    柯鸿雪声音轻极了,凑近了才能听清楚,似梦呓,似情人间的呢喃,神态却委屈得像一个拿不到糖却又乖巧听话不哭不闹的小孩,只含着一双情人眸安静地看向沐景序“就当可怜我,好不好”

    像是在求他给予自己什么,而非自己要送他一件火色的衣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