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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李禅秀走到营帐门口,遇到匆匆赶来的张虎。

    张虎显然来得很急,大冬天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一见到李禅秀,他就紧声问“沈姑娘,你没事吧我听说蒋百夫长的手下来找你麻烦”

    李禅秀刚要说“没事”,身后不远处躺在木床上的张河就先探着脖子,开口抱怨“大哥,你来得也太慢了,刚才沈姑娘差点被蒋百夫长手下的徐洪、牛峰带走,幸亏裴二出手及时。

    “对了大哥,那个裴二真厉害,一个横刀就把徐洪打飞出去,接着又一个肘击,把牛峰打得跪地发抖。这两人平日嚣张,没少欺负咱们这些穷苦出身的士兵,没想到今日被打得灰头土脸,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说到激动处,张河忍不住捶了一下床,结果扯动伤口,疼得脸色顿时一白。

    旁边伤兵赶紧劝他别乱动,张虎也虎着脸训斥。

    李禅秀转头,微笑看着他道“你伤口还没愈合,不激动。要是再这样乱动,把还没长好的肠子再扯断,可就没得救了。”

    张河顿时不敢乱动,一时连手脚都僵住。

    这是吓唬他的话,但显然十分有用。

    李禅秀说完,仍带笑意的双眸不经意扫过营帐最里,掠过那个安静角落。他方才好像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但看过去,却并没有。

    他垂下眼眸,很快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外走。

    张虎刚训完张河,见状忙跟上,不放心道“沈姑娘,我送你回药房吧,万一那姓蒋的手下又来”

    营帐的角落里,裴二再次抬眸,看向帐门口的两人。

    见李禅秀微笑说了句什么,张虎虽仍不放心,但也没再跟着后,他又渐渐垂下眼眸。

    方才沈姑娘被为难时,大家都说等张虎来,但他看此人,也不过如此。

    且长得五大三粗,样貌憨厚,脸圆脖粗,站在清雅灵秀的沈姑娘面前,实在有碍观瞻。

    营帐门口,张虎忽然望帐里一眼,片刻后,又皱眉移回视线。

    说来也怪,他这几日来营帐,总时不时觉得后颈发凉,像被谁盯着,但转头去看,却又寻不到视线。

    方才也是,明明感觉有人在看,但一转头,却一切正常。

    他暗暗摇头,又训斥张河几句,让对方以后都老实点,显然他也有点被李禅秀方才的话吓到。

    接着他便不放心地追出去,虽然沈姑娘方才说事情已经解决,蒋百夫长的那两个手下不会再来,让他不必送。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远远跟随,以防万一比较好。

    营帐角落,裴二似有察觉,忽然抬眸,目光锐利看向帐门位置。

    不远处的断腿伤兵陈青,见他一会儿低头看那两枚小草片,一会儿又抬头看帐门位置,一会儿又反反复复,终于忍不住道“哎,裴裴二,你是不是喜欢沈姑娘”

    话刚落,一双锐利黑眸如利剑望过来,带着冰冷寒意。

    陈青顿觉心头一怵,结巴“不、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吧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沈姑娘那么好看,人也善良,别说现在,就是他刚来伤兵营、还不是沈神医那会儿,大家就都喜欢被他换药,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动心。”

    裴二握紧手中的甘草片,目光渐渐垂落。

    “不过这都没用,”见他没那么可怕了,陈青也大起胆子,继续道,“有那个蒋百夫长在呢,他一直对沈姑娘纠缠不休。听说沈姑娘刚来这时,他就瞧上了。

    “说起来,也是他当初想让沈姑娘低头服软,把沈姑娘调到我们伤兵营,才有后来她救你和张河的事。对了,你看沈姑娘今天好像有心事吧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

    裴二再次抬头,缓缓看向他。

    陈青说这么多,见他难得搭理自己,不由嘿嘿一笑,神秘道“我知道为什么。”

    裴二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陈青却卖起关子,故意不说。

    裴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锵然拔刀,刀刃锋利,寒光摄人。

    陈青顿时吓得磕巴,急忙道“别别,我说我说,不至于,兄弟真的不至于”

    但下一刻,却见裴二拿起那根被他当成拐杖的破木棍,一点点削起来。对方先是将棍面不平整的枝丫残根削平,接着又将长度削到适中,最后面无表情地将削好的“新拐”递过来,黑眸定定望着他。

    陈青“”

    他忽然有些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然后就见裴二竟然点了点头,并继续盯着他看。

    陈青此刻却不害怕了,反倒长长吁一口气,觉得有一个重大发现

    他忽然发现裴二这人其实还不错,虽然少爷脾气,谁跟他说话都不理,有时比营里的陈将军都吓人,但相处后发现,人其实还挺好的,就是话少了点,性子冷了点,没大家想得那么难相处。

    这不,还给他削了跟拐杖

    陈青拿着拐杖,左右打量,心中一阵满意,然后拄着拐,干脆坐到裴二床前的破木凳上,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吧,沈姑娘是流放来的罪眷。”

    裴二黑眸直直看他。

    陈青“”

    “就是被家里犯事的人牵连,被流放来的女眷。”他简单解释一句,然后继续,“按朝廷规定,这些流放来的女眷,适龄的都要嫁给当地军户,在这里扎根落地,开荒垦边。

    “之前咱们雍州的郡守仁慈,允许这些女眷自己相看,而且比朝廷多给半个月的宽限期。但昨天听说,咱们雍州换新郡守了,之前郡守说的那些都不算数。现在按朝廷规定,沈姑娘她们得在十天内就成亲,嫁给这边的军户。

    “这十天里,她们还能自己相看,找一个自己能看得中的。等过了十天,那就不好说了。沈姑娘肯定是在为这事发愁。

    “此外还有蒋百夫长,他之前就纠缠沈姑娘,刚才又派人来请。他肯定不会让沈姑娘嫁给别人,所以沈姑娘今天才心事重重,懂了吧”

    说完他特意看裴二一眼,却见这人眼睛黑得幽沉,神情似比往常还冷,右手紧紧握着弯刀的刀柄。

    陈青不觉又有些怵,想了想,故作轻松感慨道“其实要我说,那姓蒋的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那长相,那里配得沈姑娘

    “要说起来,沈姑娘曾经也是官家小姐,虽说她祖父只是京中小官,但也不是我等能得见的。要不是命不好,遭了流放,别说我们,就是蒋百夫长,这辈子可能连见都见不到她一面呢。”

    说完又看一眼陷入沉默的裴二,看在对方给自己削了根拐杖的份上,他又忍不住好心劝道“兄弟,说实在的,就算沈姑娘沦落成罪眷,你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有机会的。

    “要我说,伤兵营里动心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但你看昨天新公文下来后,有谁主动去向沈姑娘自荐吗还是想得开些吧,就想想,若不是她成了罪眷,咱们这样的人连见她一面都不可能,何况被她亲自换药、救命你已经是极幸运了,就当你们缘分就到这了吧。”

    陈青说着,忽然油然而生出一阵诗人的感慨,可惜肚里没多少货,只能摇头望着帐顶。

    裴二握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愈发沉默。

    那个陈青说的没错,若非对方沦落成罪眷,像他这样的人,有何机会能幸运地被对方所救,亲自扎针换药

    伤兵营里的穷酸士兵都自觉配不上沈姑娘,而他条件还不如这些人

    他没有家人,没有记忆,机灵不如张氏兄弟,送不出去饭菜,地位比不上蒋百夫长,口袋里甚至没有一个铜钱,穷困落魄,除了好像有一身还算可以的功夫。

    有办法吗

    可以妄想吗

    裴二躺回木板床上,手垫在脑后,神情木木望着帐顶。

    翌日。

    许是对李禅秀昨天不识相的报复,蒋百夫长忽然让人放出话,除了他,谁都别想娶李禅秀。

    言外之意,敢娶就是跟他作对。

    这显然是想断了李禅秀嫁给别人的念头,而且还要逼他主动去见面、低头。

    毕竟这话一放出来,整个营寨,估计除了蒋百夫长,没人敢再想娶沈姑娘这件事。

    李禅秀得知后,脸上冷意如霜。

    蒋百夫长此人简直如狗皮膏药,难摆脱且令人厌恶。

    若非怕直接把人弄死,万一查到他身上,会使他身份暴露,得不偿失,他真想在对方的伤药里加些砒霜。

    此人真是少有能令他如此不快的人

    一早,李禅秀就压着不悦,勉强撑笑,应付过胡郎中和徐阿婶的关心。

    胡郎中知道这件事,说要替他去找蒋校尉,让对方管一下蒋百夫长。

    但想也知道,蒋百夫长敢放话,就是不怕得罪胡郎中,李禅秀对此不抱希望。

    用过朝食,他照例去伤兵营。

    伤兵们大约也都听说了这件事,看见他时,都面带同情,欲言又止。

    尤其张虎兄弟俩,想帮忙,却又想不出办法,急得神情不安。

    李禅秀勉强回应他们的打招呼,一路走到营帐最里。看见裴二时,心奇异地沉静了下来。

    “先扎针吧。”他放下药箱,取出银针,朝对方微笑。

    裴二一见他来,视线便一直粘在他身上,见他神色如常,似乎稍稍放下心。随即又微蹙眉,不知在困扰什么。

    李禅秀并未察觉,扎针的空隙,又微微走神。

    看见裴二,他就又想到昨天那个办法,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尤其他还没问裴二,敢不敢跟蒋百夫长作对。

    裴二也偶尔看他,漆黑眸中似酝酿着什么。

    李禅秀心中想事,并未注意到。或许,他是刻意回避对方的眼睛。

    他几次想开口,却在对上那双黑眸时,又生生止住。

    营帐中的嘈杂使头脑无法冷静,空气也愈发浊闷。

    扎完最后一针,他匆匆收起银针,说一句“今天先到这”,就提起药箱离开。

    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

    裴二怔愣望着他转瞬走远的身影,像一团雾气飘散碰不到痕迹。

    眼中酝酿的墨色瞬间消散,想开的口也忽然闭紧。

    他低头看向掌心两枚甘草片。

    沈姑娘今天有忘记给他带新的来了。

    甚至没怎么跟他说话。

    他确实不是特别的那个,跟张河、陈青这些营帐里其他伤兵一样,都不特别。

    他们只是足够幸运,短暂地被这位心地善良的沈姑娘救过命、照顾过。

    裴二握紧拳,握紧掌心那两枚甘草片,用力到似乎要将它们攥碎。

    忽然,眼前一暗。

    他倏地抬起头,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姑娘”。

    李禅秀站在裴二面前,清丽双眸看向对方,气息还有些不稳,显然是疾步走回来。

    他看着面前青年俊冷中带着一丝讶异的面庞,还有那双乌黑不掺杂质的眼睛

    没有比眼前这个人更合适的了。

    他攥紧指尖想。

    除了裴二,还有谁敢顶着蒋百夫长放出的话,跟他成亲而且对方还听话、好哄,没有家人,自己又救过他,容易成功

    没有更合适的了。

    李禅秀再次在心中想。

    只需一两个月,就先这么做,度过眼下这关。

    大不了,成亲前他跟对方说清楚;大不了,等父亲的旧部寻来,他离开时多给对方一些银钱作补偿。

    还有蒋百夫长,裴二也不必担心成亲会得罪此人,他有办法可以应付。

    像是下定了最后决心,李禅秀定了定神,望着因他忽然折回而微微愣住的裴二,清冷秀丽的眼眸忽然微弯,露出温和微笑。

    “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他开口说,语调轻柔,像天际缥缈的云,飘进裴二的耳中。

    “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