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中秋佳节, 朱鸾巷显得清冷许多。
夜无明吃了一顿巨甜的月饼,对这个节日再无兴趣。
“阿姐今日是去隔壁了吗”
他问梧桐。
梧桐摇头,犹豫片刻说“今日是中秋, 女公子去太子府接了兄长一起回府。”
“是了, 他们才是正经的一家人。”
对于小小年纪就仿佛有无尽怨气的小公子,梧桐也是很无奈, 只好劝他早些休息。
“女公子说等您好了就带您去买新衣,如今秋衣是赶不及出去买了,您好好养伤, 定能赶上换冬衣的。”
夜无明闷闷地应了声, 看了眼隔壁的方向,灌上一碗苦药转头回了房间。
隔壁的气氛要好一些, 但没有好太多。
因为谢小弟在饭桌上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兄长打算什么时候去杨府提亲”
谢攸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家中送信来催我们回去,我尚且有事未处理, 不若你先回去”
“之前兄长说担心我在外头再说错话,不肯带我出门,现在又让我先回家,原是嫌我碍事。”谢衡也是满腹怨气。
他来京城这么些天,光温书了。
跟在家有什么区别
谢攸“你若有上官的本事,我倒是敢让你乱说话。”
上官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不满道“你这话说的,我是乱说话的人吗”
谢衡“没人不这么认为吧”
“你兄长不带你出门是对的。”上官迟摁了摁谢衡的脑袋,“有些话, 你说出来不仅对自己无利,还容易招来不利你知道吗”
说话不顾他人想法是高门出身之人的通病,本不是多大的事, 坏就坏在谢衡太过聪明,常说些扎心的大实话。
谢衡手里的筷子没拿住,掉到桌上,他鼓着脸,不再说话。
上官迟便接了乱说话的任务“伯珩看起来并不想去杨府提亲,怎么,你怕家里瞧不上杨氏的门第,想缓一缓还是说,你本就没打算娶她”
谢攸放下手中的筷子,问了个特别现实的问题“你觉得我去杨府提亲,她会同意么”
一旁的谢衡听到这话有些炸毛。
想说“难道她还会看不上兄长”,对危险的警觉在劝他闭嘴,观望了一番兄长的脸色后,谢衡决定保持安静。
上官迟也陷入沉默。
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不愿意嫁给谢攸,他竟然从未考虑过这件事。
别看这俩人现在瞧着两情相悦,浓情蜜意,真涉及到原则问题,没一个会低头的。
谢老爷子的身体不大好,谢攸要不了多久就得回翰州继承家主之位,不可能为了娶妻留在京城。
她也不可能放弃手里的东西,退一步当谢家未来主母。
上一个和她有婚约的男人现在都还没下葬,让她相信男人的忠贞和承诺,放弃手中的权利,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某人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难过,泄气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不提此事,过一日算一日”
谢攸“托大伯母明日上门说亲。”
“哟。”上官迟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打趣他,“我们谢大公子做事,果然一直是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错来。”
谢攸行事,向来保持绝对的“正确”。
哪怕是在感情之事上,他也总是滴水不漏,事事令人感到熨贴,自己看似毫无计较。
上官迟以自己没谈过恋爱的脑子揣度了一番,觉得这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甚至觉得没有摩擦和矛盾的感情很省事。
如果有过来人知道他的想法,该吐槽一句“兄弟,省事不是这么省的”。
八月十六。
萧云正在美滋滋地试册封典仪上的礼服,突然之间听到了御史大夫的妻子上杨府提亲的事情。
她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很迷茫地说了句“她家的二公子不是出门去了吗这是看上了杨谷的哪个女儿”
墨衣小心翼翼道“裴夫人是替侄子,也就是谢攸公子上门求取八小姐。”
也就是您啊
“啊这”萧云缓缓捂住脸。
是哦,这年代谈恋爱不奔着结婚去是真耍流氓,要被别人唾骂的。
可能是这段时间两人默契之处太多,她觉得他默认了两人的关系暂时不拿到明面上。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人家谢公子根本不会有自己见不得光的自觉啊
既然觉得自己光明磊落,他就必然会按照礼仪和流程来处理这段关系。
请御史大夫的嫡妻说媒,可以说是非常高的标准,给足了她面子。
捂着脸慌张分析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拒绝借口,也担心杨谷眼馋谢氏门第,背着她许下什么承诺,便换了衣服妆容,匆匆赶去杨府。
为防自己过来的时候被当做陌生的客人,在去秋水宴之前,她便从朱鸾巷的宅子里调了几个仆从来杨府。
杨谷也是聪明人,裴夫人一登门就派人在门口等她。
“八小姐。”
萧云颔首“父亲此刻是在何处”
“老爷与裴夫人在客厅中,夫人想一同陪客,被老爷赶去照顾十少爷了。”
夫人指的是杨谷的继夫人何氏,十少爷是杨谷与何氏的儿子,才四岁,不久前患上风寒。
杨谷应该是担心何氏穿帮,才亲自招待裴夫人。
这份识趣让萧云松了口气,点点头便走进府中。
这是她顶替杨环的身份以来,第一次踏足对方长大的地方。
作为土财主之家,能够看出来杨大人在努力营造典雅大气的感觉,只是依然有些金碧辉煌。
不过京城现在越来越流行豪奢铺张,杨府在其中并不突兀。
往来的仆从穿着体面,普通侍女身上都穿着绢制的衣物,耳上缀有圆润的珍珠。
大约是杨谷最近不仅约束子女,也约束下人,这些仆从谨慎寡言,见她身侧跟着府中的下人,纷纷行礼,为她让开路,并未多言。
萧云一路很是顺当地以主子的身份进了正厅,对杨谷欠了欠身“父亲。”
杨谷的神色也没什么异样,慈爱地说“这是谢大人的夫人,你该唤一声伯母。”
她便又向裴夫人见礼“见过伯母。”
裴夫人出身望族,虽上了年纪但仍可窥见年轻时的美丽,气度雍容,让人见之心生尊重。
裴夫人笑着虚扶她一把,略打量了她眼,开口夸赞“好生标致的美人,又这么懂礼数,杨大人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杨谷心里苦,面上依然作骄傲模样“是,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没怎么让我操心。”
在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里,萧云遭受到了流程式的问话。
年龄,同胞兄弟,读过哪些书,擅长什么才艺
最后,裴夫人又状似随意地说“听闻姑娘如今并不住在府中,是与府中的人有什么不愉快吗”
萧云知道对方其实是在试探自己为什么要搬去朱鸾巷,甚至可能怀疑她是故意过去接触谢攸。
她礼貌回答“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兄长和弟弟前段时间受了不轻的伤,府中人口众多,难免嘈杂,父亲便将早先买下的宅子给了我,让他们住在那边静养,命我照顾。”
裴夫人对杨家的情况也算了解,信了她的话,关心两句养病的两人,便又聊起别的。
话题依然围绕萧云。
这次聊着聊着,又聊到不久前的秋水宴。
裴夫人想了想,还是给人留了脸面,没有问陈彩静和陈氏的事情,只问“听闻那日是太子殿下亲自将你送了过去。”
萧云坦然地说“殿下对我们兄妹很是照顾,当时说愿意顺路送我,我也很是受宠若惊。”
她没必要掩饰跟太子关系密切的事情。
谢氏聘主母,必然会进行详细调查。
爱怀疑就让他们怀疑呗,她又不是真靠着嫁人决定下半生过什么日子。
裴夫人察觉出她的态度只是一般,便也歇了多问的心思,又随口聊了几句,便进入正题“不瞒你们说,我今日过来,是受侄子所托来询问贵府,是否愿意结亲。”
她问的是杨谷而非萧云。
可杨谷哪儿敢作主,轻咳一声道“这个您应该也知道,我儿从前与陈氏定过婚约,后来闹得很不愉快,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没能为她挑一个好的夫婿。”
“那时我就同环儿承诺过,以后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萧云“”
这话虽然听着不赖,但能不能替她拒绝一下
她现在该怎么拒绝
紧急回忆了一番见识过的狗血文学,模仿着里头女主的拧巴心理,状似自卑地说“谢大公子是极好的人,品貌才学无一不佳,更是早有美名,我配不上他。”
具体哪里配不上,她也想不到。
先这样吧。
裴夫人看萧云的眼神顿时多了两分满意,显然很赞同她的话。
萧云“”
“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裴夫人说了句场面话,但下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伯珩既然有意于你,你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虽然她不知道是哪里过人,但地主家的庶女,有过婚约,被当众说怀过前未婚夫的孩子,与太子关系亲密每一点都是她的雷点。
若她儿子想娶这样的女人,她能给儿子的腿打断。
可惜她这个侄子向来自己拿主意,爹娘长辈的想法都影响不到他,真一意孤行起来,谁都拦不住。
好在侄子求娶的想法也不是很浓烈,只是让她来试着提一提。
萧云本来就被裴夫人问得心中烦躁,见她话中快要掩饰不住内心的嫌弃,便淡淡地说“我近期没有与人谈婚论嫁的打算,请夫人与谢大公子谅解。”
“陈氏的公子亡故未满一月,此时传出你与他人定亲的消息确实不好。”裴夫人赞同道,“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等时机合适,我再代伯珩上门。”
送走这高门大户家的贵夫人。
萧云心里依旧不爽,她坐着,敲了敲扶手,抬眸望了眼神色忐忑的杨谷,心中一动。
这位杨大人脑子不差,虽有些趋名逐利,但胜在识趣。
且在官场多年,对政治有着极大的热情。
还很有钱。
或许正是她需要的可用之人。
杨氏家大业大,被她纳入麾下的可能性不大,合作却是可以的,而她也能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
“杨大人。”她语气温和。
杨谷“姑娘有话请讲。”
萧云“殿下托我给您带一句话,三公已缺其一,你可有进一步的想法”
太尉自杀后,皇帝一直没有任用新的太尉。
其中有可以谋划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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