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依旧,暴雨倾盆。飞艇的窗子被雨水完全占据,外面已经是一片昏暗了。
库洛洛用被子裹住两人,继续拍着她的背。他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他的乳母就曾经这样拍着他的背哄着他。从那个时候库洛洛就留下了印象,这样的方式能够给人很大的安慰。
未寻靠在他怀里,什么话也不说。
库洛洛已经发现了,她是个有什么情绪都藏起来的姑娘。什么事情她都很能承受,但不代表那些事情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她只是把伤害也藏了起来,让人看不到她被伤害的痕迹,觉得没有对她造成伤害。
尽管他希望她能不要藏,把自己内心的感受表达出来,但他也知道,对一个总是习惯藏起来的人来说,表达比隐藏难得多。没关系,不说就不说吧,他会发现的。
轰的一声巨响从舱外传来,悬崖上的山石滚落到深谷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声。
未寻动了一下,库洛洛拍拍她,说“不用管。”
“嗯。”
外面雷声雨声不绝,舱内能清晰地听到所有的声音。库洛洛搜索了一下,从记忆里翻出之前未寻给他吹过的阿芝谣,哼了起来。轻盈如云朵般的旋律从他嘴里哼出来,再一次让同样的旋律回荡在舱内。
雷声和雨声变得远了,宁静的溪流缓缓流动,岸边长草如碧,仿佛有几只绵羊在溪边饮水。风吹草动,晃动的绿草盖住了躺在草中的两人,带来风的问候。
很久之后,雷声渐止,暴雨渐歇。
黑压压的天空慢慢放晴,天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库洛洛关上帘子,挡住了光。未寻睡着了,在雷声快要结束的时候睡着了。他把她放在被子里,给她盖好被子,又拿了一条裹住自己。
库洛洛背靠着舱壁坐着,脑子里又开始思考许许多多的问题,旅团、流星街、未寻、他自己,无数信息翻来覆去,很多事堆积在意识中,都是必须处理的。发烧烧得再厉害,那些事情也不会就此消失,依旧摆在那里。
流星街人该怎么改变、想不想改变、想接受怎样的改变过去,库洛洛很少思考这些问题,他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思考、去做,却忽略了流星街人的想法。
从前,他在流星街发起了配音表演活动,想把外界的信息传递到流星街来,推动流星街与外界的交流。后来,他离开了流星街,在世界各处一直漫无目的地漂着,一年到头没几天待在流星街。
流星街人在想什么,渴望什么,他已经很久都没去想过了。他对流星街人的认知,还停留在少年时代,很久没更新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脱离了流星街人,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想法,还在用过去的认知来支撑自己的判断。
对库洛洛来说,即便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灯红酒绿、繁华富庶,他也依旧觉得流星街比外面好,依旧能发自内心地拒绝外界,因为他本来就不会对金钱、名利、权位、珍宝满足,旅团的人也是。
但是,流星街的人呢他们对这些的态度是什么他们会不会渴望这些如果他们有机会到了外面的世界,拥有了这些,他们是否还会想要回到流星街
没有机会、没有接触过、没有拥有过,是否代表他们不需要、不接受、不渴望因为自身的情绪,而下意识认为流星街的人都不需要、不接受、不渴望这些,是不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库洛洛看向未寻,她从来不会替谁决定什么。不管做什么,她都把愿不愿意这个问题放在首要位置,会问对方想怎么做,让人自己决定,不会越俎代庖,更不会大包大揽。
她和他,行事是很不同的风格。
想了很久,本来还没完全恢复的脑袋又开始昏沉。库洛洛又找了些小z留下的药吃下去,意识开始模糊,他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海域,若蓝若绿的海水造访着白色的海滩,天际弥漫着他喜欢的旋律,阳光照亮了一切。许许多多的蓝色的花顺着水流漂过来,聚集在他周围,织成一艘花船,载着他到了一片生长着睡莲的区域。
看见那片熟悉的水域,他拨开莲叶,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水下莲叶交错,却没有他想要找的人。找不到,他又想起来了,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找不到人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她不在这里。
库洛洛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了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的人。她躺在那里,非常安静,安静得像是已经睡了很久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会不会醒。
曾经经历过很多次的记忆又浮上来,库洛洛立刻去查看她的情况。体温一如既往,心跳频率也远低于正常人,呼吸浅得不能再浅,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未寻,未寻。”
库洛洛叫她,叫不醒。连别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到,这么近距离的呼唤却叫不醒。
库洛洛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小z,未寻睁开了眼睛,他放下了手机。
“库洛洛,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到那棵树开花了。”
库洛洛立刻知道她在说哪棵树,deonix regia,那棵长在她精神世界的树。
“你看到的是什么颜色的”
“晚霞,晚霞的颜色,很多很多,整棵树都开满了。我坐在树上,身边到处都是花,都把我盖住了。”
想起之前她曾经被埋在落花里面,库洛洛没接话。
“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故乡一样。”
“你记起自己的故乡了”
“嗯。”
“在哪”
“不在你们这里。”
“那在哪里”
“不知道,似乎不是一个世界”
库洛洛靠近一些,问“不是一个世界”
“嗯。”
“你觉得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比起来怎样”
“很和平呀,很多地方都不打仗呢。”
听到这话,库洛洛愣了一下,问“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一直在打仗。”
“战争,你的故乡有战争”
“不是,是那个世界,一直在打,很多地方都在打,几十年里打了四次,死了很多很多人。”
“世界级大战”
“嗯。”
“几十年打四次”
“嗯。”
“这么大的战争规模、这么频繁的战争爆发率、这么强的战争烈度,死人怎么可能不多还在打”
“应该没有了吧,至少我知道的时间段暂时没打了,后面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想起来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没有”
“嗯。”
今年3月份的时候,库洛洛曾经去查过登托拉家关于未寻的资料,花了快三个月的功夫去查,什么都没有查到。他去过的所有和登托拉家有关的地方,所有关于未寻的资料都被消除了,各种有关人员也人间蒸发般难以找寻。
关于资料的问题,库洛洛认为是未寻继续开发自己的念能力,开发到了新的程度,能够删除和自己有关的资料。她的念能力原本只能删除与自己相关的影音信息,之后又开发到了能删除她自己的存在感的程度。她后面应该是开发到了能删除文字信息的程度,所以才能把登托拉家的所有与她有关的资料都消除。
关于有关人员的问题,涉事人员大部分应该是像埃德加那样死了,剩下的多半就只有登托拉家族的人了。那些人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想要再找到很困难。
库洛洛查了很久,还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未寻是怎么被弄到登托拉家的实验室去的、她是什么人、过去是什么样的、登托拉家到底要拿她做什么实验,他想搞清楚的很多问题,一样都没搞清楚。
之前听到未寻承认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库洛洛就明白了,登托拉家的人是用“bueb”把她复活的。听到未寻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库洛洛的疑问又多了许多,既然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登托拉家的人是怎么知道异世界的她的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把她的身体弄到这个世界来的
这些疑问都不是现在的库洛洛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他问出口的问题。
“什么”
“身不由己的继承者,要背负很多很多人的生存,很累的工作。”
“多到什么程度”
“快到一亿了。”
听到这样的描述,库洛洛叹口气,把她抱起来,说“要负担这么多人,怎么不累想不想回去”
摇头。
“那些人怎么办”
“我跳槽了,就不用管了,有人会去管的。”
听到跳槽这个词,库洛洛忍不住笑了,说“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用跳槽来形容。恭喜你,甩掉了烦人的工作,不用被逼着工作了。”
“嗯。”
“那你想起来自己多大了没有”
“嗯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离我出生那一年,过去了十七年吧。”
听到这样的描述方式,库洛洛感觉到些许怪异。他没有深思那怪异感,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年龄上。尽管一直都知道她并不大,听到了确切的年龄后,库洛洛还是感到有些复杂。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说“这么说,你现在也才十九岁吧。”
“应该算是吧。”
“在这个世界里,这个年纪,很多人还在读书。小滴加入旅团的时候,也是十九。”
“你们这里不打仗呀,都能活得比较久。那个世界,许多十岁的人就必须上战场了,年纪大一点的都已经打光了。能长到十四五岁的,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我不用上战场,也非常幸运了。”
库洛洛叹气,说“你这种判断幸运的标准,在这边很少会有人认同的。就算在流星街,现在也没有太多人认为活到十四五岁、不用上战场是幸运。这里的生存条件没恶劣到那种程度,也没有大规模的战争。”
“很少有人会认同,也是一种幸运的体现呀。说明你们这里的人普遍对自身、生存有更多的要求,不满足于那些东西。这样的更多要求,是建立在整体环境更和平、富裕、科技水准更高的基础上的。能有要求更多的想法和权利,本身就是很幸运的了。
有的人在追求温饱,有的人在追求事业有成,有的人在为了他人的权利而努力,有的人在追求整体环境的提升。无论是哪种,都是幸运的体现呀。
要是在哪个世界里,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人追求的都是这些,而不是能顺利活到明天。我想,那一定是一个离海水变蓝的地方很近的世界。”
听到海水变蓝,库洛洛又笑了起来。他从柜子里把那幅淡彩画拿出来,指着画里面那个小小的人,说“真有那种世界的话,这画就叫海水怎么蓝到发黑好了。”
“真有那种世界的话,我就重新画,把群青全部用上,用很多很多的群青,其他颜色都不用。”
“那得要很多的青金石才行,到时候一起去挖矿好了,挖很多青金石来做群青,画一幅全是蓝色的画。”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