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她穿着与日式复古庭院格格不如的旧衣服,泛白的牛仔裤已经有些短了,脚指头在不合脚的鞋子里隐隐作痛。
但在小可怜模样之下,浅川遥完全没有局促,相反,不耐烦占据她的心头。
是在做梦来着,浅川遥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脚指头立刻不疼了。
“你一个女人,不依靠男人能活下去吗”面目模糊的小少爷指着她没礼貌地说道,“哈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垃圾的眼神呗。
浅川遥翻了个白眼,这破地方是垃圾场,里面的人自然是垃圾。
梦里的浅川遥向前一步,一身昂贵衣饰的小少爷被挑战了权威直接大怒。
“禅院遥你下周就要出嫁,还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就让你长长记性”
好难听的名字,以及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浅川遥吐了口气,她摸了摸口袋,很好,虽然是梦境但设定没有改变。
重要的东西在该在的地方。
讨人厌的小少爷还在上蹿下跳,说些“没有咒力的废物”之类的难听话。
浅川遥回头,和记忆一比一复刻,庭廊的尽头有隐约有响动,能看到她那对同样被视为废物的双胞胎堂妹的衣角在角落不安地一闪而过。
“你们是一样的,”讨人厌的小少爷嗤笑,“乖巧为我服务才是正确的”
烦死了。
浅川遥又向走廊张望,没看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了,过去那时她那便宜表哥也没来得及赶过来。
小少爷还要说些什么,浅川遥却想结束这无用的梦境了。
插在衣兜里的手抽出来,夹在指尖的是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符纸。
“看好了,”浅川遥说,“我是侍神之人,姓名灵魂连同灵魂都属于神明禅院这个姓,从我签下契约的那日起就与我无关了。”
符纸亮起,巨大的咒力从中倾泻而出,浅川遥身上看不见的东西被斩断了,显然,小少爷也感受到了这点。
陌生咒力引发警报,越来越多的人向此处靠拢,每个人看到巨大咒力的中心是浅川遥时,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哪有人在20岁才觉醒咒力的不那不是禅院遥的咒力”
浅川遥微微一笑,这事距离现实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重现还是觉得挺爽哎呀,该说词了。
“神主宽宏大量,我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姓氏的权利。”她说道,“今天开始,我就叫浅川遥吧。”
咒力从符纸中喷薄而出,一道刀光破纸而出,几乎将禅院家一分为二,那些带给浅川遥不愉快记忆的建筑轰然倒塌。
浅川遥从梦里醒来时嘴角带笑,看被封建思想浸透的族人露出愚蠢的表情,看多少次都不会厌烦。
不过,她倒是想起来那张碎得不能再碎的符纸了。
符纸是她从一个破败神社中找到的,找了内行人破解,才确认是一张契约书。只不过神主早已沉睡,剩下上面浓厚的咒力。
神明的名字在时间的侵蚀下模糊不清,又或者说,神明本身是否还存在都不可知。
按照内行人的话来说,浅川遥撞了大运,这张符纸只剩下了自身的基础效果,而有契约效果的概率几乎是零。
换句话说,就是百利无一害的高级改名卡。
“哈哈,真是幸运”内行人如是说,“我都想拿来修改姓氏了”
内行人嘴上跑火车,好歹算是个好人,最后没有把这份契约书占为己有,而是看热闹似的把浅川遥连人带符纸打包送回禅院家。
好吧,这位内行人应该就是想看热闹。
“仔细想想,我这么帅英年早婚可不好。”内行人的理由和重点是这个。
浅川遥打了个哈欠,把某个戴墨镜的白毛内行人踹出脑海,决定如果能活着回去就去神社拜拜,出点钱重建一下什么的。
神明会因此重生成为她的神主什么的浅川遥倒是不怕,日本八百万神明,现在就没有醒着的,要不然日本怎么能满地都是咒灵
唉,普通人不能安心生活的垃圾世界。
身下的榻榻米太冷太硬了,浅川遥放弃继续躺着发呆的行为,除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发烧,浅川遥还想再确认一下那位貌美诅咒还在不在周围。
翻身坐起,腹部火辣辣的疼痛提醒浅川遥正处于受伤状态,但除了疼痛还有点紧绷和清凉。
浅川遥低头一看。
衬衫向两边散开,原本扣得好好的纽扣犹如遭到了什么摧残,七零八落,有的带着线头半死不活地坠在半空,有的直接不翼而飞。
而受伤的腹部,绑着一块极为眼熟的蓝色布料,手法不甚熟练但也算是包扎到位。
浅川遥“”
嗯
好的,不指望咒灵有什么性别意识,没有成为咒灵的餐点甚至被草草包扎才是令浅川遥惊讶的地方。
衬衫被扯得七零八落肯定不能正常穿了,浅川遥把最上面幸存的几颗扣子系好,下面扣不上扣子的部分索性拎起下摆打结。
好好的笔挺白衬衫一下子变成辣妹装。
浅川遥不挑剔,她摸着腹部的伤口扶着墙站起来试图弄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
叮
一声铃铛响。
浅川遥顿住,目光移动,她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会发出声响的挂饰,那么发出声音的源头是
黑色皮毛,额头有着暗纹的小狐狸蹲在房间的一角静静望着她,脖颈上的小铃铛正是发出声响的源头。
黑狐狸眉眼上挑,无论什么表情,它仿佛一直笑意盈盈。
浅川遥和它对视了几秒,谁也没动,又过了一会儿,黑狐狸口吐人言
“欢迎欢迎”声音细细的,引人不适。
再一回神,狐狸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只诅咒不,狐狸的气息很淡,更像是一具被任意差使的木偶。
浅川遥吸了口气,扶着墙慢慢起身。
疼啊。
这处日式建筑到处都是重叠的回廊,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这一点和浅川遥从小长大的禅院家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破破烂烂,不少地方留有骇人的刀痕和血迹,房屋中无人居住,田地也一片荒芜。
浅川遥转了一圈没找到出口。这是正常的,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特级咒灵的领域,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性。
而且,会救人的诅咒、奇怪的狐狸、还有出不去的结界怎么看都是一副有着等待深挖的故事线。
啊,职业病犯了。
她不着急,慢悠悠拖着高烧的身体在庭院中到处游走。
走至廊前,未等浅川遥对中央枯萎的樱花树发表什么感想,她的视线已先一步被端坐在庭院旁走道上的诅咒吸引了目光。
初见时便是冲天的瘴气,如今光看背影更是黑漆漆的一团,只是注视就让人心脏紧缩。
“您醒了。”他说道,没回头,但声音带着笑意。
接着便是摸出杯子,新的一杯粗茶出现在身侧,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浅川遥不怯场,直接坐下感觉像是坐在了一团黑气的旁边。
“您好,感谢您的帮助。”浅川遥说道,目光却在大胆地打量对方,比起昏迷前那惊鸿一瞥,男人更加彻底地淹没在瘴气中,连那双美丽的弯月眼瞳都被遮住,只露出猩红的两点。
“哈哈,举手之劳罢了我可不擅长照顾人。”淹没在瘴气中的怪物说道,大约是眼睛的位置是猩红色的,此时转向女子,“没有什么好招待您的,只剩下一点粗茶。”
浅川遥低头看了眼冒着热气但隐约破烂的杯子,“有茶就很好。”
“哈哈哈姬君您能这么想太好了,我也是这么认为。”怪物发出不像是可怖形态的笑声,一般只有和蔼的老爷爷才会这么笑。
“嗯嗯。”浅川遥接不上话,和初见的惊鸿一瞥不太一样,怪里怪气的
好吧,非人的存在哪个不怪,这已经是友善到不能再友善的态度了。
浅川遥没敢喝茶,诅咒给出的东西,接受通常代表着某种束缚的达成,这诅咒固然美,她还不想成为对方的猎物。
不知为何,聊了几句,浅川遥觉得对方没有恶意,那瘴气就像是唬人的玩意,只是摆在那里冷冰冰的,而诅咒本人则悠然自得。
茶渐渐凉了,浅川遥放弃了和诅咒第三次围绕天气漫无目的地感叹,她把杯子向里推了推,试探说道“天色已经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就此告辞”
猩红的两点忽明忽暗,浅川遥猜测对方是在眨眼睛,因为实在没什么气势,很难让人害怕。
“是我的疏忽。”诅咒恍然大悟,“您累了,是时候就寝。”
就寝
随着诅咒站起身,向回廊的深处走去,浅川遥后知后觉对方并不打算让自己走。
铺床单,找被子找枕头,都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董,从柜子里掏出来是带着满满的灰尘。
“咳、咳咳”
被褥勉强铺好,能看出这里的主人不是什么擅长内务之人,抖出来的灰尘更是让浅川遥连连咳嗽。
漆黑瘴气中的两轮弯月正无辜地向她看来。
然后自觉尽完待客责任的诅咒施施然转身离开,去前庭重新坐下,喝他那凉了的茶水。
“我的意思是,我得走了,以后我会回来感谢您,只要您的领域还欢迎我”浅川遥尽量平静地提出自己的诉求。
诅咒望过来,和无意识抓紧门框的女子对视。
“这里不是领域,”他说道,声音还是那么温文尔雅,“是本丸。”
“什么”
“我亦不是什么妖魔,区区一振刀剑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