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001.梦中の新娘
    标刻着伊利斯帝国标志和贝利斯家族家徽的星舰于二月初抵达了v330号星球。

    这是一个十三年前被贝利斯家族探索者发现的全新生态环境。

    海洋,陆地,丛林,岛屿。

    每一寸土地都彰显着不同于过往人类生活的地域。

    神奇,且充满了未知。

    在长达数年的拉扯后,这颗星球最终因为阿舍尔为帝国做出的贡献,而于五年前被贴上了贝利斯家族所有的标志。

    这是伊利斯帝国给予贝利斯家族的荣光,也是赠予阿舍尔的奖励。

    而此次,研究员们登录星球的目的地,是位于格莱海域深处的一座原始岛屿。

    虫岛。

    从星舰降落于陆上的补给地,到行驶的船只离开充满新建气息的港口,入眼满是漫无边际的天空和海洋,它们变成了抬头低头唯一能看到的景象。

    又是一个有着轻微摇晃感的深夜,即将在船上度过第二个夜晚的阿舍尔做梦了。

    从沉入睡眠到自另一个梦境维度清醒,阿舍尔的大脑还有些恍惚,逐渐清晰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现象

    怪物。

    很多很多怪物。

    像是科幻大片里的外星人,有着类似虫形的轮廓,像是人类一样站立,但又各不相同。

    坚硬的外壳,幽暗的复眼,有在身后拖曳着长而畸形的尾巴,有的于背后生着宛若艳红花瓣的细绒长翅他们满足人类对于昆虫的大多数定义,却又脱离现实而无法被命名。

    在那些交错的尾巴、羽翼上,犹如图腾般缀着宝石状的纹路。

    伴随着怪物们的呼吸,纹路开裂露出了里面的细缝,一只只镶嵌在内里的眼睛缓缓睁开。

    都在盯着他看

    只是在梦中抬眼的一个瞬间,阿舍尔被惊出了半身的冷汗。

    黏腻的汗液同时作祟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在他试图唤醒自己的同时,密密麻麻、站起来比人还高的怪物们看向了阿舍尔。

    直到此刻,阿舍尔才发现自己像是个木偶人一般站在怪物们的中间。

    常年统一的实验室白大褂变成了一套洁白却又破碎的婚纱裙,朦胧的白纱半遮半掩着阿舍尔的眉眼,像是站立在橱窗内的洋娃娃,只能僵硬着四肢,死死盯着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怪物。

    瘦削苍白的男性身躯被紧绷的束胸包裹,用于展现女性曲线的婚纱变成了束缚阿舍尔的绳索。

    怪诞,诡异。

    但又生着种惊世骇俗的美艳。

    婚纱裙很破,绒白的纱像是被某种生物的利爪撕扯得破破烂烂,但利爪的主人又很小心,他把自己的残暴给了用于蔽体的衣衫,又把自己的特殊关照给了白纱下掩藏的皮肉。

    阿舍尔打了一个寒颤。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眼前诡异的场景。

    像虫的怪物们如同披着铠甲的骑士缓缓走来,环绕在阿舍尔周围的圈环越来越小,直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和怪物们锋利的钳肢仅有一拳的距离。

    不要过来

    不要

    怪物们张张合合的口器似乎在呼唤着什么,耳道里的嗡鸣声逐渐变弱,依稀可辨那是带有别样意味的两个字眼

    母亲。

    母亲、母亲、母亲

    阿舍尔的心脏一抽一抽地跳动着,整个人宛若雷劈,那回荡在大脑内的呼声不曾得到丝毫的回应。

    他苍白且被薄红晕染的眼皮不停颤抖着,铅灰色的眼珠微微转,看到了一截轻轻挑起破碎婚纱的钳肢。

    或者说钳肢也不准确,但此刻的阿舍尔,已无暇顾及如何用更专业的名词去形容这些怪物。

    他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可僵硬的面颊和无法动弹的肢体,却令他看起来像是早就适应了一切。

    不是这样的

    沙沙。

    零落着细碎花边的白纱被拢了上去,怪物冰冷的钳肢滑过阿舍尔左膝上的皮肤、掠过那枚发红的痣,半截银灰的机械肢在婚纱下闪烁着冰冷的色泽,很快裙摆愈上,露出环绕在大腿上的蕾丝腿环。

    还在向上。

    冷汗顺着后颈滑向脊背,震耳的心跳声一刻不歇,直到冰冷的触感即将越过腿心。

    砰

    山崩地裂的巨响猛然粉碎了梦境,阿舍尔潮湿着发根从床上坐起来,胸膛起伏、气息混乱,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苍白的脸上还浮着一层惊急的红。

    “是梦。”

    喘匀了气,他喃喃道。

    阿舍尔抬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头,他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没穿戴机械肢而不好使劲的左腿蹬了蹬,这才够到了床头的玻璃杯。

    半杯水下肚,梦里的惊颤似乎才成为过去式。

    阿舍尔揉着眉心,眼底下是一层淡淡的青黑,本就精致的眉眼因其而染上了几分破败的颓废。

    又是这个梦。

    从乘坐星舰抵达v330星球后,这已经是阿舍尔第三次做同样的梦了。

    原始的郊野、成群的怪物、破碎的婚纱就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样。

    而这一切的变故,都是从阿舍尔接受了贝利斯家族在v330星球上进行新生命研究的邀请。

    无疑,这和阿舍尔的研究工作方向没什么相近的,但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妄想,他还是答应了。

    因为这座岛上的生物,拥有无与伦比、叫当前医学科技都无法解释的超强恢复力,如果可以利用,断肢再生、治愈癌症都将变成现实。

    喉咙里吞咽过冷水,阿舍尔的目光越过搭在大腿上的手腕,落在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左腿上。

    虫岛上的新生命满是奇迹就像是充满了引诱的金苹果,哪怕这条路上荆棘丛生,阿舍尔都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他不想一辈子都带着机械肢生活,不想每日起床后去适应连接处的磨损,不想定时定点地用营养油浸润机械

    而眼下放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个无法、也不可能被阿舍尔拒绝的机会。

    被梦境折磨到睡意全无的阿舍尔起身,像是以前的每一天般,手指灵活地给自己的左腿戴上假肢,粉白的膝盖中心点着一枚红痣,但其以下则是被金属质地的机械代替,满是伊利斯帝国科学进步的证明。

    即使机械肢已经用了快八年,但每一次摘下后的重新穿戴都让阿舍尔有种怪异的不适。

    他皱着眉,雪白微红的脚底和金属色泽的机械肢同时落在了地毯上,抬手摇了摇放在桌子上的薄荷香薰,直到清凉的味道逐渐浓郁,阿舍尔才舒展了眉头,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窗边。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远处与海水相接的天好似被压着一道阴霾。

    “快变天了”

    阿舍尔喃喃道。

    天气变化引起的疼痛,是高科技也无法弥补的旧伤。浓郁如夜色的阴翳浮在阿舍尔的眼底,叫那一双盛满了大海的铅灰色眼瞳内暗沉无光。

    他很白,是病态的、不正常的苍白,以至于抬手之间落在玻璃上的腕子,都有一种叫人胆战心惊的易折感觉。

    海水撞击船只外壁的声音很明显,成了整个深夜里唯一的伴奏;深蓝的海本就看不见底,附着在天空的乌云又为这一抹暗色添砖加瓦。

    阿舍尔盯着海浪发呆,直到一种战栗感侵袭全身。

    像是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在看着他。

    阿舍尔猛然回头。

    身后是耷拉着被角的床,歪倒在桌子上的香薰,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散落在柜子里的手稿笔记。

    一切如常,只是那令人不适的注视感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叫人无处躲藏。

    就像是被梦里的怪物们看着一般。

    阿舍尔咽了咽唾沫,刚刚被凉水浸润的喉咙又开始发干,生理上的难耐被同时挑起,在他扶着玻璃强忍眩晕的同时,一抹不同于昏暗海夜的亮色吸引了阿舍尔的注意力。

    是一只虫子。

    正好爬在玻璃外的窗棱边上。

    大约是没见过的品种,身躯略纤长,两对薄翅拢着,色调深而透。

    整个虫子明明只是单一的黑色,却意外在夜色下透出一种甲方要求的五彩斑斓的黑,只在脑袋中央印着一枚红斑。

    很有特色。

    但也仅此而已。

    忍过了片刻的眩晕后,那种仿佛被扒光、赤裸暴露在人前的怪异消退,阿舍尔又发了会儿呆,才淡淡移开视线。

    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阿舍尔麻木地重复之前的动作弯腰,拧动按钮,摘去假肢,趟回床上。

    苍白的面颊被冷却的被子遮盖大半,只露出了一双雾蒙蒙的铅灰色眼睛。

    他有些疲累地合上眼皮,发青的眼底继而被睫毛盖上一层阴影。

    阿舍尔告诉自己,只是梦境、只是错觉,只是他太多敏感而已。

    断肢上陈年的旧伤隐秘作痛,与海上变换的天气关联甚密。

    床上的人烦躁地几经翻身,最终冷着脸从躺在窗边的行李箱深处勾出一个透明的塑封袋。

    是个被密封的小玩具。

    在常年累计的疼痛下,阿舍尔发现了另一种比止痛剂和安眠药更能作用人体的灵药。

    当身体因为抗药性而对药片发出挑衅的时候,绵密的欲望则可拯救阿舍尔被折腾到发昏的神经。

    窗外的虫子扑动翅膀紧贴着玻璃面跳舞,房间内浮空的尘埃簌簌轻颤着。

    片刻之后,一只苍白的手扯着床头的杀菌湿巾,把东西重新扔到了行李箱的深处。

    阿舍尔脸上带着迷蒙湿润的红,侧身抱住被子,纾解之后的舒缓取代了神经末梢的刺痛,叫他终于有了安睡的可能。

    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被整个夜色笼罩的船只在格莱海域内飘荡着。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深夜上空,密密麻麻的虫群扇动着翅膀,相互聚拢,窸窸窣窣,凝聚成了叫人误以为是乌云的阴霾。

    船舱的玻璃上倒映着深夜的大海,透过玻璃,早已卷着被子再次入睡的阿舍尔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

    就在前不久他曾伸手扶过的玻璃面上,遗留着人类温度而逐渐溃散的朦胧水汽中央,正趴着那只脑袋上生有红斑的虫子。

    任凭船只外海风呼啸,虫子牢固到有些匪夷所思地趴在玻璃面上,充满碎片光源的复眼紧紧盯着床上的鼓包,只在周身散发着同类才能感知到的信息素,隐秘无声。

    高空,虫潮们组成的乌云深深浅浅、变化不一,似乎在嘈杂地交流着密语。

    船只上,那虫漆黑饱满的腹节蹭过玻璃,留下一截抹开了水汽的湿痕。

    一墙之隔,床上的人毫无所觉。

    而窗外的虫子则伸展着自己的抱握器,又陡然抓拢,像是在模拟某种场景。

    巨大的船破开海水,一点点靠近着目的地。

    只是此刻船上的人们却不知道,这座虫岛带来的不是新生,而是恍若迷雾的绝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