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她,妈妈你不知道吗”
一个身着豆绿色家居服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漫不经心地举着手机。听到视频对面提及的人之后,明眸中笑意渐失。
橘子味香薰配着壁炉的高温,似是在扮演夏天,可此时却是嘉威特的初冬时节。
视频那头,母亲林初霁眉头微蹙,语气柔中带斥“韫韫,再怎么说,澜清也是你姐姐”
姐姐曾几何时,林知韫也真心实意地把顾澜清当成自己的姐姐,以为真心能够换得真心,却没想到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伤心。
林知韫倔强地偏过头,视线已经移至右边的落地窗外。
她的不高兴显而易见,林初霁转而温软了眉眼,“你不知道,澜清在家里经常问起你的。”
林知韫仍望着窗外,眼中似乎毫无波澜。院子里的枯树上有几只鸟儿停留,啼声中多少夹着些怨气。
这落地窗的隔音效果真差。
“她还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那个影后,前段时间颁奖礼碰到人家还帮你要了签名,现在就在你卧室里放着呢”
“你知道吧,你澜清姐姐一炮而红,现在也是影后啦”
林知韫眸色更冷,自动划了重点“哦,她演技确实挺好的。”说着视线飘进壁炉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中不掩嘲讽。
是个明眼人都能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林初霁微斜她一眼,却见她视线压根没往屏幕上靠,更软了语气“澜清听说你毕业不打算回国,正好她要去嘉城参加什么时装周,临行前特意来问我有没有东西要带给你。”
重音落在“特意”这两个字上,言下之意是顾澜清要来嘉城看她。
壁炉中本没有风,林知韫瞳珠中映出的火苗却意外地扑闪了下,稍纵即逝。
有意无意,林知韫避开了她想传达的重点,“妈,你怎么连我回不回国都跟别人说”
“澜清问我,我总不能骗人家呀。”
林知韫眼中闪过几丝烦躁,心中却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升起。
“我托她给你带了我亲手织的羊绒围巾,你下午去拿一下”
“您亲手织的啊”林知韫略有些为难。
林初霁也没在意她语气中满满的不信任,“是啊,人家千里迢迢帮我带过去的。”
林初霁见她仍没回应,接着劝说“你以后要留在嘉城工作,见澜清的次数也不多,下午有空就去拿一下呗。”
林知韫的视线又抬起,扫向墙上那张贴了一半、垂下来的海报。轻阖上双眼,片刻又睁开,吐出几个字“我没空,下午有研讨会。”
“我问过了,你这研讨会四点就结束了,澜清正好也是这个点,嘉威特中心离你那里也不远。”
谁家时装秀四点就结束啊
林知韫又望向窗外,天色微沉,仿佛在雪与不雪之间犹豫不决。
沉默半晌,还没等林初霁再开口,林知韫已经转回了视线。
林知韫看着视频那头,角柜上玻璃花瓶中的玫瑰花已经氧化成枯褐色,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妈妈,家里经济已经差到买不起鲜花的地步了”
林初霁这才转头注意到,回过头来笑着斜她一眼,“阿姨这两天请假了,我等会儿订一些。那你下午”
林知韫略点了头,不知是为了回应订花,还是为答应同顾澜清会面。
那边林初霁唇角微弯,“那就这么定了哈,毕竟是一家人,记得请你澜清姐姐吃顿饭。”
人家可没把我当一家人。
没等这话说出口,那头便将电话挂了,像是生怕她拒绝似的。
一股气堵在胸口无处释放,林知韫望向木栅栏边还没融化的一小片积雪,便想放一把火把雪都烧了。
直到取手套打开壁炉的那一瞬,林知韫才反应过来,被自己的傻气逗笑。
“阿嚏”
冷风沿着车窗小缝钻进车厢,引着淡淡清新的香气扩散。一捧紫色郁金香被一个身着露肩晚礼服、披着奶油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抱在怀里,花香与眉眼温柔的女人意外契合。
但显然她对花粉微微过敏,自取花以来,数不清她打了多少个喷嚏。脚边的垃圾袋已经被纸团铺了底。
助理注意到了她的不适,没忍住出声道“顾姐,要不我帮你拿花”
顾澜清眸中映着波光,闻言弯了唇角温声婉拒“谢谢你的好意。”
想到时间,又柔声同她确认“阿念,咱们确定四点可以提前走对吧”
这是她问的第三遍了。
助理阿念浅笑,耐心答道“放心,已经同那边协商好了。”
积攒了这么久,终于够见你了。
顾澜清笑着点头,心里逐渐安定,心跳却又不由自主地加快速率。
暖气从腰腹部往上吹,环着花的手掌心竟沁出些汗来。
取出纸巾擦了,“阿念,方便帮我把包里的佛珠拿出来吗”
这是又需要佛珠来静心了阿念在她身边工作两年,第一次看到她手捻佛珠时还以为是公司给塑造的人设,后来见她无论在镜头前后都是一副样子
待人温和宽容、与世无争,从没有见她生气失控过,加之时不时手捻佛珠,俨然是一副“活菩萨”的模样,不禁令人心生敬重。
阿念将她的小包从自己的托特包中取出,打开包前望了她一眼,得了她的眼神肯定,才把拉链拉开。
不出意外,又看见了那张她常放在手心的小像,是个明艳傲娇的女孩子,看来是她珍重的人。但她从未主动提起过,阿念只当是没看到般从包中取出了她的佛珠。
“谢谢”,顾澜清刚接过佛珠,又听见手机振动,“手机也给我吧。”
手机一解锁就看到消息弹出澜清,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发件人是“父亲”。
什么叫不该有的想法只是因为那一纸可笑的再婚婚书,便要葬送掉她的一辈子么
顾澜清还没被心经压下的心跳忽而在胸腔内加速,腿根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和疼,那熟悉的暮霭情绪骤然变浓。
“顾姐,快到了。”
顾澜清生硬地抬起头来,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至前方,车辆在排队进场。
这队长得像是难以醒来的梦魇。
“把花放到后备厢吧。”下车前她说。
四点整准时结束研讨会,林知韫没加入同学们有关感恩节活动的探讨,收好电脑起身。
“林又不参加”
“你还没习惯吗”碧眼女孩白了那男生一眼。
林知韫没理会背后的议论,拿起包径直出了门。
又下起雪了。
在家乡林州很难频繁看到雪景,林知韫每次看见总要驻足良久。
但今天有约在身,没有时间久观。
摸了摸包里,果不其然又没带伞,此刻有点后悔出门前跟老天爷赌何时下雪这个概率问题。
幸而雪下得不大,网约车也来得快,林知韫上车前照例戴上了口罩。
嘉威特中心常有这样那样的艺术活动,有时是画展,有时是时装秀,但这还是头一次承办持续六天的大型时装周。
室外大型海报林立,饶是侧门都人头攒动。
不知道顾澜清从哪个门出,但林知韫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想了想还是绕到后门去。
还没拐过去,就听到记者声音嘈杂,讲的是中文,不知一窝蜂地在围攻哪位国内明星。
“有人拍到祝总多次深夜去你酒店,你们在谈恋爱吗”
“你们是恋爱还是情人关系”
林知韫对这些秘辛八卦向来不感兴趣,正要转身离开,想去寻个落脚的地方。可下一秒就听见
“谢谢大家关心,我本人一直很尊敬祝总,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欢迎大家多多关注我的新电影,正在火热筹备中。”
这熟悉的声音让林知韫顿住脚步,这是顾澜清
顾澜清一如既往温柔得体地用话术应付记者,已然游刃有余,直到余光看到拐角处突然出现的身影
似是白云被揉碎,落下漫天飞雪,吻到她的发丝上绽放出一朵朵白梅。
虽然她只露出半张脸,但顾澜清还是一眼认出,那人是林知韫,是她心心念念许久想要见到的人。
顾澜清如绸缎般柔软的目光随着她流转,全身的血液似都要冲着那心脏去,心跳如雷,积攒的思念与看到她出现的欣喜呼之欲出。
但下一秒又在担心,她没打伞,被雪淋到不会冷吗
见顾澜清不再答话,记者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顾澜清及时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只是无意间扫视。暂时将刁钻问题绕开,回答了些关于新电影无伤大雅的问题。
“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会深夜进你的酒店房间”
又绕回来了。
顾澜清下意识用余光去看林知韫,但她却始终没有将视线移过来,像是个恰好经过的路人。
她还是那么讨厌她吗顾澜清不自觉敛了笑意,热血似要被大雪浇凉。
“你们是恋爱关系还是,你被她包养了”
问题足够尖锐,顾澜清又看过去
那人却仍旧无动于衷,漫不经心地站在人群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围攻。
看来她还是很讨厌她。
顾澜清自嘲一笑,大脑似乎要将那些话术忘掉,话锋一转“祝总为人正直善良,对我一直非常关照。”
她疯了这是要公然表白事业不要了
林知韫下意识抬手检查自己的口罩是否戴好,掌心已然渗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汗。
顾澜清看到她的动作,笑意渐真,接着说“有情怀,人也很有魅力。”
“我一直”
话还没说完,手腕便被林知韫拉住,紧接着被她拽着快步从记者中突围。
顾澜清笑得摇曳生姿,边被她拽着往外走,边回头道歉“不好意思大家,有事先走一步。”
记者们一时间躁动不已,“还没说完呢”
记者继续问道“你一直什么”
“喜欢她”
林知韫把她拽到拐角处停下,将她的手腕甩开,喘着气回头观望记者。发现没有人跟过来,松了口气。
“顾澜清你”林知韫刚要将讽刺的话脱口而出,却猝不及防被她倾身抱住,冰凉的脸贴上她的锁骨,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林知韫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听见她说
“韫韫,好久不见。”
没有人看见,顾澜清眼神中透着近乎痴狂的眷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