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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五天后,皇帝裴望山结束冬狩,各家世家长辈都回到了祖宅。

    果然,裴望山此行是挂羊头卖狗肉,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不知皇帝用了什么法子,让八大世家的家主都同意了官学的创办,还为官学起了个朗朗上口的名字“潜渊”。

    潜龙在渊。

    官学名字意义太重,无人敢斗胆猜测一二。

    潜渊官学除却教习诗书赋论等文课的翰林院官吏,还会从八大世家各聘一位长者教习传家术。

    赫连家已销声匿迹,因此人们口中的八大世家,实际上仅剩下七家。

    别家担任潜渊官学老师的,都是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抑或是天赋异禀的少主。

    唯独杀神周家推出了老家主,既接任官学院长,又是潜渊的师长,代表周家传授传家术。

    这位老家主,也就是周皇后的父亲,当朝国丈周崇丘。

    潜渊官学第一年入学的学子,除却无名额限定的皇家子女,每家世家子弟仅限五人。

    基本都是嫡子女,唯独叶薇一个庶出,运道好,榜上有名。

    她的名字送上天家御案前,等同于上达天听。

    即便二叔叶舟的嫡子叶楚重病痊愈,叶家也无法再更换人选了,只能等待下一届入学的名额。

    叶薇如释重负,终于能睡几天安稳觉。

    上京入官学的时间定在一个月后。

    年关,大雪封山。

    皇帝裴望山回不了京城,只能在乡镇地方过年。

    幸好京城政事有五省六部以及七位世家家主协理,倒也不耽搁国家的运作与治理。

    只是,为了让纡尊降贵留在地方的皇帝过好年,世家各显神通,卯足了劲儿想点子讨君主欢心。

    最终,各司各府决定扬一扬各家所长,譬如廊庑底下均挂满了鲁家新创的山水自走灯,夜里一点起烛火,热气熏腾,便会转动五颜六色的灯帘,散出奇异的光。

    外人瞧着热闹,叶薇每次路过游廊都会被不断变换的灯色吓一跳。

    太阴间了,叶薇唯有在画卷里看到阎王殿时,才能有幸见到这么多黄黄绿绿的色彩。

    除却机关客鲁家献宝,百蛊君谢家也制了不少喜气洋洋的傀儡人偶,牵线唱戏台。

    唯有叶薇知道,那些栩栩如生的傀儡都是用尸体人皮裹的木头身子,实在瘆得慌,也没有去捧场瞧过热闹。

    八大世家许是有重任在身,近日接触甚密。

    不过大家都是老油条了,明面上圆融,私底下唇枪舌战,没个消停。

    叶薇做贼心虚,害怕在宅子里行走时不慎撞见拜客的谢芙与鲁沉山,没敢肆意乱走。

    她成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按照焦莲和叶心月的话就是“叶薇占了能去潜渊官学这么大的便宜,将来兴许还能接触到皇家子女,自然不愿念想落空。能躲在院子里保全自个儿最好,免得出了差池,一辈子都要留在乡野小地方。”

    叶心月也认为母亲说得在理。

    况且叶薇是个隐患。

    毕竟叶心月与大皇子裴凌结缘,是因当日大皇子落水的救命之恩。

    如若叶薇不开眼,说出真相。那么叶心月就成了满口谎话的骗子,会惹裴凌不喜。

    她希望这个庶妹聪慧,不要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叶薇留在枫华院,只是想安静的、不被人打扰的,躲在房里吃各种冬日年节限定的菜品。

    比如腊火腿、松菌糯米饭、芋粉团、栗子糕以及蜜汁肉脯

    过年那天,叶薇再不想见客也得出来认人。

    为了不丢叶府本家的颜面,或是惹家主叶瑾的不喜,焦莲不会在叶薇的吃穿用度上做手脚。

    因此,叶薇今日的衣饰也很贵气与喜庆。

    叶薇穿的是一身蜜色折枝花纹袄裙,怕天冷,披了一件猩猩红的兔毛斗篷。雪颈上套了金橘子璎珞项圈,发髻束成双环,各绑了一枚鎏银白兔锞子,下坠长长的蜜合色丝绦,极为灵动可爱。

    世家间有讨新年利是封红包的习俗,叶薇年纪小,还不曾及笄。

    她给家中父母拜年后,便稚气地讨要红包。

    焦莲看着小姑娘娇滴滴地讨钱,心里怄得要死,脸上也不敢显露分毫。

    她只能故作亲昵地轻戳了一下叶薇的额头,无奈道“你呀真是小人精。”

    叶薇也顺杆往上爬,在众目睽睽之下,亲热地抱住了焦莲的手臂。

    “若非母亲疼我,我又怎敢大清早来讨红包呢这不是想给母亲添一份口彩吉利么”

    叶薇聪慧得很,故意让其他世家的长辈以为,她一个庶女和本家嫡母关系亲厚。

    不知情的人仔细一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叶薇早年丧母,对母亲自然是十分依恋。又看叶家竟把入潜渊官学的名额让给这个庶出女,也可以窥见几分端倪叶薇确实很得焦莲和叶瑾的疼爱。

    叶心月看到母亲被叶薇缠住,心里恼怒庶妹的没脸没皮。

    但她秉持长姐的贤淑风范,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厅堂里让开一条道。

    来人一身素缎盘扣长衫,乌发高高束起,眉眼硬朗锐利,如鹰隼一般睥睨众人,不是好相与的面相。

    原是占天者焦家的少家主焦玄鸣来了。

    焦玄鸣是焦莲的弟弟,也是叶心月的舅舅。

    叶心月一看到长辈,大喜过望“舅舅,您来了”

    焦玄鸣的眸光放柔,对外甥女点了点头“心月又长高了。”

    叶薇见状,也趁热打铁,恶心焦家人。

    她手持焦莲给的红包,上前朗声喊“小舅舅,好久不见”

    此言一出,满堂静谧。

    焦玄鸣盯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宜外甥女,脸上的柔情渐渐龟裂。

    她、她在瞎喊什么

    不止焦玄鸣,就连焦莲和叶心月也当场石化了。

    这个叶薇,简直无耻至极

    可是、可是这么多人在,若是当众给自家人难堪,恐怕叶瑾会生气。

    毕竟这个姐夫把家族颜面看得比天还重,否则也不会接回这个丢在犄角旮旯许多年的庶女。

    在亲姐姐焦莲的示意下,焦玄鸣切齿,应下叶薇的呼喊,艰涩开口“你也长大了。”

    叶薇眨眨眼,羞赧地说“是呢这些年多亏母亲的悉心照顾。”

    “挺好。”

    焦家的一家团圆,也让在场的众人回过味来。

    庶女竟敢攀扯嫡妻的亲眷看来叶薇是真的很得宠啊。

    他们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薇一眼,心里盘算起,往后联姻对象恐怕也得多添一位本家的叶二小姐了。

    不远处,旁观一切的裴君琅忽然噗嗤一声笑。

    客人们被二皇子无端端的嗤笑搞得一头雾水,唯独叶薇知道他在笑什么。

    叶薇也不打算放过裴君琅,毕竟能薅毛的机会不多嘛

    叶薇走向裴君琅,朝他伸出手“二殿下,今日年节,您比我大,是不是该给压岁钱”

    裴君琅皱眉“你在乞讨吗到处要钱。”

    面对羞辱,大家还以为叶薇会哭。

    哪知她大大方方接话“是呢,毕竟我家底子没有天家厚,和您讨钱,理所应当啊。”

    “啧。”裴君琅嫌她烦,但还是递了一枚金锭子过去,放在她的掌心。

    大家回过味来,这位庶女还真是人缘好,为人处世八面玲珑,竟和皇子女们关系也亲厚

    少年少女打闹的一幕,被皇帝裴望山与叶瑾看在眼里。

    裴望山笑问“那个小姑娘,可是你家的次女”

    叶瑾闹不明白君王的想法,只能低声应是。

    “倒是个活泼的。”

    “小薇年纪小,还带些孩子家的天真,希望她没有冒犯到皇子女们”

    “怎会呢孩子家家,还是要灵动些好。朕的二郎就是个话少的,有人能陪他讲讲话,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话,叶瑾心里难免一沉。

    长女叶心月与大皇子裴凌联姻迫在眉睫,偏偏次女叶薇与二皇子裴君琅也有私交。

    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叶家也不能专门勾惹天家皇裔。

    这成什么样子了。

    不知皇帝是否会以为叶家心思重,一心想攀龙附凤。

    叶瑾忧心忡忡看了妻子一眼。

    多年的夫妻默契,让焦莲很快回过神来。

    她美眸一眯,审视不远处的叶薇。

    她道叶薇为何没有接近大皇子裴凌,原是为自己挑了另一条路。

    一个没人瞧得上的废物皇子。

    仔细一想,叶薇的确聪明。

    裴君琅自小因腿疾,不受中宫与皇帝的待见,自然性子阴郁。

    而叶薇故意装作天真活泼,撩拨青涩的少年郎,的确容易得手。

    好歹是个皇子,沾着天家血脉,比世家子弟要强得多。

    即便是废人,叶薇也看得上眼。能屈能伸的孩子,当初倒真小瞧她了。

    她要好好敲打叶薇了。

    另一边。

    正堂里的叶薇,一边粘着裴君琅说话,一边有意无意把自己暴露至皇帝裴望山的眼皮底子下。

    她今日高调,实际上也是有所图谋。

    爬得越高,焦莲越警惕她。

    为了别在上京前不明不白死于宅子里,叶薇必须有所部署。

    譬如今日,她故意让更多人关注自己。

    为了求生,她甚至不惜借裴君琅的势。

    毕竟,一个前脚刚落到皇帝与皇子眼里的庶女,后脚就死了。

    这其中定有阴谋。

    世家大族,总不至于无能到连家中小姐都保不住吧除非是他们不想保住。

    为何呢自然是看不起皇帝的二儿子,不愿舍弃嫡长女与大皇子裴凌的联姻,所以只能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

    可是,对于裴望山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两个儿子都是染了他的血。

    羞辱裴君琅,便是羞辱天家

    说深了,叶薇如果近日死了,叶家便是在蔑视天家。

    而父亲叶瑾一生谨小慎微,他不敢的。

    至少,近日不敢。

    叶薇一场戏演完,推裴君琅的木轮椅至廊庑暗处。

    四下无人,少年郎终于冷声开口了“我陪你演了这出戏,够你活到入学那日了”

    叶薇当然知道裴君琅有多聪慧,原来他早早知情。

    小姑娘知恩图报,对冷酷的少年郎盈盈下拜。

    “够了。小薇,多谢二殿下庇护之恩。”

    裴君琅不接受她的道谢,只是屈起白皙如玉的指骨,支着下颌。

    小郎君目光恹恹,凝视眼前的少女,半天不说话。

    风雪渐大,夹杂雪絮的风袭来。

    叶薇的浓睫微颤,一缕乌发连同发带扬起,勾缠在耳边。

    裴君琅不由蹙眉,下意识探指,帮她拨了去。

    可惜,指尖没把控好距离,指腹一动,轻轻挨蹭上叶薇靠来的脸。

    丰腴的、温暖的脸颊,烫如烙铁,几乎要将他融化。

    满心不适。

    裴君琅猛然缩回了指骨。

    他垂下眼睫,薄唇紧抿,脸色铁青。声音也陡然绷紧,冷冷地驱逐叶薇。

    “戏既然演完了,那你该走了。”

    叶薇不明白裴君琅缘何在一瞬之间变得阴晴不定。

    她眨了眨眼,倒也没恼。

    只是临走前,女孩家留了一句“今晚,我找殿下一起守岁看烟花,好么”

    裴君琅一怔,错愕地抬了下颚,凤眸里满是不解与困惑。

    她为何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裴君琅“我不会领你的情”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人孤单,想找殿下一块儿谈天。”

    一枚细小的石子落下,敲破了庭院湖景上单薄的一层冰。

    啪嗒的碎响,惊动裴君琅。

    少年缄默。

    明明该拒绝叶薇的。

    偏偏他嶙峋的喉结微动,没说出狠厉的话。

    不知为何,他道“随便你。”

    冷冰冰的一句话,却惹得女孩弯唇一笑。明艳嫣然的笑,艳若桃李。

    烦。裴君琅避开眼,他的指尖微颤,恨不得插翅逃离此地。

    随后,他推动木轮椅,很快走了。

    毕竟,裴君琅不想让叶薇看出。

    他其实,并不讨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