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叶薇心虚地说“二公子在外露宿,人生地不熟,夜里应该也很难入眠吧”

    “不会。”裴君琅冷冷道,“只要你别烦我。”

    叶薇为难地说“我也不是故意烦你呀,主要是怕鬼。”

    “借口。”

    “真不是。”

    叶薇刚要和裴君琅详细说明那女鬼的长相,窗户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方方正正的影子,有点、有点像那一口棺材

    叶薇顿时窒住了声,她靠近裴君琅,压低声音,悄悄说“女鬼好像来找我们了”

    编吧,继续。

    裴君琅冷笑,不置可否。

    他倒要看看叶薇还想耍什么花招。

    许是知道裴君琅有点手段,叶薇有人作陪,心里也不是很害怕了。

    她吹熄了灯,手里抄过一把摆在架子上的长弓,靠近了木窗。

    待木窗打开时,一道狭长的身影钻入房内。

    叶薇闭眼,手起弓落。

    “咚咚”两声,地上倒了两具交叠在一块儿垒成小山的尸体。

    裴君琅取火折子,再度燃灯。

    屋内亮如白昼,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明亮。

    叶薇傻眼了,裴君琅也陷入了沉默。

    窗户底下倒着的两个,分明是人。哦,拖家带口来的,还有一口手臂长的棺材。

    叶薇伤人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和裴君琅说“殿下,见者有份。”

    裴君琅

    他听懂了,叶薇是不想独揽这一份罪孽,要拖他下水。

    “你杀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和你狼狈为奸,做这种事情”

    这人总是能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出骇人听闻的话。

    叶薇被他的话吓一跳,忙伸手试探两人鼻息,随后拍了拍胸口,“他们还有气儿,没死”

    还没一会儿,底下的两个人忽然动了下。

    叶薇受到惊吓,本能把弓箭塞到裴君琅怀里,自己小鸟依人躲在他的木轮椅后,瑟瑟发抖。

    犹嫌不够,叶薇还要娇滴滴地抱怨一声“二公子,你下手也太重了,要是闹出人命怎么办我好担心你。”

    裴君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把黑锅往他身上甩。

    他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安抚地拍了拍叶薇的肩膀“不怕,小薇。谁让他们看到你我苟且的画面,若是任由他们说出去,被你未婚夫知晓,找上门了怎么办我一个男子没什么大碍,倒连累了你的名声。”

    “”叶薇瞠目结舌,她没想到,裴君琅能比她更无耻。

    三两句话把她塑造成一个有了婚约还出门偷腥的坏女人

    好气叶薇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于是,叶薇顺势掖了掖眼泪,伏于裴君琅膝上,嘤嘤哭泣,我见犹怜“小琅,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若非当年为了护我,你的腿怎会被我未婚夫打折,你为我吃了太多苦了,我不舍得你自厌自弃,今生,我只会和你在一起”

    嗯

    裴君琅微笑,衣袖底下的指骨紧了紧很好,同归于尽是吗行。

    既然要演,那就演得像一些。

    他从袖中伸出白润如玉的手指,轻轻钳住叶薇的下巴。

    小姑娘的肌理滑腻,手感很好。

    本是一腔意气,真碰上叶薇,又觉得僭越。

    裴君琅不由松了松指腹,可叶薇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已经望了过来,雾濛濛的,似梅雨季的柳堤。

    他不喜欢她这样看自己,下意识避开眼。

    又想到叶薇方才故意“羞辱”他的事,裴君琅觉得,他确实要给胆大妄为的女子一个教训。

    于是,他难得放柔了嗓音,低低唤她“小薇。”

    蛊惑的、缠绵的声音,仿佛一汪春池,要溺亡路人。

    叶薇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君琅,耳廓被他那句软绵的喊声烫到发麻。

    她想揉一揉耳骨,又怕裴君琅发现。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裴君琅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叶薇从来不懂,原来对视时不说话,脊骨会生热。

    暗花纹袄裙底下的肌肤炙热,泌出的汗成片,渗透进衣里,几乎无孔不入。

    出汗时,衣裳贴在腰脊,带来浅显的刺痛,像是被野蜂蛰。

    她不适地低头,不知是想摆脱困境,还是在躲裴君琅

    幸好,这时。

    尸堆里忽然竖起一根纤细的指头,女孩子软糯的声音传来

    “我才十一岁,我爹不让我看这些。”

    闻言,叶薇惊慌失措,推开裴君琅。

    叶薇跌坐地上,和那个穿着黑色袄裙的少女面面相觑。

    她先开口问“你是谁”

    “漂亮姐姐,我是谢”谢芙刚要开口,很快她的嘴就被年纪更大、城府更深的鲁沉山捂住了,“唔唔唔”

    鲁沉山歪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我们只是路过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鲁沉山拉起谢芙,跌跌撞撞要往门外走。

    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槛,裴君琅便冷笑道“中了绝命蛊,还想走吗”

    “绝命蛊”

    鲁沉山心里一沉,眼眸瞬间变得锐利,望向裴君琅,“你是谁你怎么会用蛊”

    唯有谢家子弟才会用蛊,为了保持传家术的纯正,凡是有谢家以外的子弟偷学蛊术,都会被谢家人猎杀。

    谢芙没有鲁沉山想的那么多,她拉开衣袖,看到手腕上果真被圈了一道红线,这是蛊虫入体的象征。

    她惊喜“哇你真的会下蛊你是我爹爹的私生子吗不然你怎么会谢家的蛊术”

    谢芙嘴快,一下子把家底抖出来了。

    鲁沉山头疼地扶额。

    裴君琅推动木轮椅靠近他们。

    两小只或许是被他凌冽的气势所迫,不由自主腿瘸了一下,后退半步。

    两小只瑟瑟发抖“你、你想干嘛”

    裴君琅唇角微勾,明明坐着的少年比他们都要看起来脆弱,气势上却还是强压了他们一头。

    他凤眸冰冷,淡道“她是谢家的小姐,那你是谁”

    谢芙以手肘敲了敲鲁沉山“哇,鲁沉山。他真的好聪明,一下就猜到我是谢家的小姐了”

    鲁沉山悲痛扶额,他怎么会有这么猪的队友

    “哦,机关客鲁家的孩子。”裴君琅下了定论。

    鲁沉山身份暴露,他也不装了。

    他自腰后摸出一枚木球,高举着,道“既然我们中了蛊毒,那你们也别想跑这是我鲁家的玲珑炮,落地便能引发一场爆破,此处将会被夷为平地的”

    他话刚说完,叶薇端来一盆洗脸水,兜头泼过去。

    哗啦一声。

    鲁沉山和谢芙齐齐闭眼,淋了个落汤鸡。

    鲁沉山

    谢芙

    裴君琅盯叶薇“你在做什么”

    叶薇无辜“任何火药炮弹不都是用硝石、木屑、硫磺等物助燃引爆么我泼了水,木炮浸湿了,应该废了吧。”

    听到这话,鲁沉山丢了球,默默鼓掌很好,你厉害。

    裴君琅笑意渐深“若是如此。两位死定了呢。”

    谢芙瘪嘴“鲁沉山,怎么办我还没抱到漂亮姐姐呢”

    鲁沉山“闭嘴吧你。”

    叶薇也差不多琢磨过来他们的身份了,想到明日要上山摸蛟蛇蛋,是闯的谢家蛊阵,她脸上的笑谄媚了许多。

    “其实,我们二公子也不是坏人。”

    谢芙抓了抓鲁沉山的衣角“漂亮姐姐的声音好好听,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鲁沉山“蠢死你算了。”

    叶薇温柔地摸了摸眼前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小女孩,说“他只是想请神通广大的二位,帮一个小忙。只要你们肯帮,蛊毒马上就会解开。是不是二公子”

    叶薇回头,祈求裴君琅。

    一想到她达成夙愿就不会烦自己了,裴君琅不耐地配合“嗯,破阵之后,我帮你们解蛊。”

    “那好吧。”生死关头,他们别无他法。

    毕竟,也不能惊动谢家和鲁家的长辈,否则回本家以后,鲁沉山和谢芙一定会挨揍。

    叶薇和两小只约好明天子时破阵的时间后,就劝他们赶紧回屋里沐浴更衣,免得衣裳湿了吹风感染风寒。

    离开寝房,谢芙还在感慨“漂亮姐姐真是个好人呀。”

    鲁沉山“可是这水,就是她泼的啊”

    没救了,这孩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叶薇略施小计就得来两员破阵大将,不免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裴君琅眼神复杂。

    叶薇总算想起绝命蛊的事,好奇地问裴君琅“你怎么会想到下蛊”

    她并不蠢笨,知道裴君琅不喜欢她问这些传家术的来源,她也很有默契从不提及,只问些无伤大雅的问题。

    毕竟项上人头也很重要。

    果然,别的问题裴君琅不会回答,这件事,他倒是愿意说。

    “防贼。”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叶薇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这个贼人,总不会是说我吧”

    裴君琅讥讽“你挺有自知之明。”

    “”叶薇沉默。

    嗯,怎么说呢。她觉得,裴君琅对她的印象也太差了

    她就是做贼,也不会爬窗啊

    毕竟那窗台太高了。

    第二日,子时。

    青竹推着裴君琅的木轮椅,同他还有叶薇一道来紫金山脚下。

    路上,叶薇问“昨日我们虽然戴了易容面具,但声音没变,往后世家子女见面,谢小姐和鲁公子会不会认出我们”

    裴君琅不屑地道“便是认出来又如何你一个微不足道的世家庶女,他们能要挟你什么至于我,好歹是天家的皇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可不敢代替家族站位,和皇家杠上,怕他们作甚。”

    听裴君琅胸有成竹的语气,想来他早早想到这一层了。

    叶薇连连感慨“难怪你有恃无恐。”

    少年勾唇,冷嗤一声“况且,他们有没有命活着都有待商榷。”

    这是要杀人吗叶薇眨眨眼,不置可否。

    她不是什么善心人,如果这样做能为自己省掉一些大麻烦,她不介意裴君琅用极端手段肃清障碍。

    山下静悄悄的,唯有黑峻峻的树影,随风张扬摆动。

    偶尔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叶薇知道,那是其他蠢蠢欲动的破阵者。

    毕竟今日谁都想拿到蛟蛇蛋,守在此地的人,不止叶薇一个。

    叶薇下意识靠近裴君琅,小声问“二皇子,这些人没有进山,难道是在等人先试阵吗”

    “自然。”裴君琅单手支下颚,很厌倦这种杀戮争斗,“一群猪狗,竟想把我们当成饵料。”

    叶薇还想问什么,可很快,人声盖来,是鲁沉山和谢芙。

    他们惜命,不敢爽约。

    但其实,两小只早早就尝试了各种解蛊的法子,最终无功而返。

    蛊虫分很多种,有的是爬虫蛇兽、有的是虫子的汁液。

    像鲁沉山和谢芙手上那一圈红线,就是蛊虫凿碎了酿的蛊汁,这种液体钻入人体内后,会附着于皮肉纤薄处,形成一道松散的红斑。

    连着看就像是一个圈。

    他们发现,裴君琅很有能耐,养的蛊虫不是凡品,谢家能解百蛊的解药都无法消蛊。

    那就说明,裴君琅并不是按照谢家惯有蛊术方子来研习的蛊。

    他有自己的路数,甚至自成一派。

    这种人很可怕,要么是不为江湖人所知的野路子,要么是天赋异禀的天才。

    无论哪种,今日鲁沉山和谢芙都逃不开了。

    他们无法破他的蛊,除非找到制蛊的药方子。

    两小只蔫头耸脑地走来。

    谢芙看到叶薇,一双溜圆的猫瞳亮起,笑着喊“漂亮姐姐”

    叶薇抿唇一笑,揉了揉谢芙扎得乱七八糟的发揪揪,“喊我小薇姐姐吧。”

    “好啊。”谢芙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她里面挨上去蹭了蹭叶薇的掌心,“小薇姐姐身上好香”

    “是桂花皂子的味道,你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一块。”

    “好啊好啊阿芙好高兴”

    裴君琅看了叶薇一眼,欲言又止。

    她上次是不是还要拿皂子和他卖钱来着怎么对上孩子就不收钱了

    鲁沉山的心思比谢芙重,他本能忌惮满肚子坏点子的叶薇。

    大手拎着谢芙的后颈子,把她硬生生揪回来。

    谢芙气得手脚乱动,“你干什么干什么”

    “嘘,别吵有危险。”

    鲁沉山微微皱眉,大家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静下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不过一刻,那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喉管被人拦腰截断,血液淹没了颈子,人断气了,霎时没了声息。

    叶薇和裴君琅面面相觑。

    她乖巧地接过推木轮椅的工作,催促青竹“你去探路,二公子由我来保护。”

    裴君琅听到她不自量力的话,冷笑一声。

    青竹没有异议。

    他踢踏树枝,一个旋身飞跃至高处,居高临下观察地形。

    这时,诡异的铃铛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一声又一声,撼在人心上。

    眨眼间,树枝震颤,沙沙作响,猛兽蛰伏。

    叶薇害怕,但她手无缚鸡之力,能做的,便是取火折子燃灯为他们照明。

    不远处,无数个黑影笔直地拔地而起,他们高举着双手,身子骨僵硬,踉踉跄跄地横冲过来。

    说是跑,倒不如是爬动。

    叶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尸阵”谢芙反应最快,她小跑到叶薇面前,抬臂挡住身后的人,“小薇姐姐,我保护你”

    叶薇一怔。

    她没想到危急时刻,谢芙竟会主动为她拦住攻来的尸人。

    她刚要劝阻,裴君琅便抬臂拦人“你以为谢家的孩子是吃素的吗”

    “她还是小孩子”

    叶薇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芙敲了敲抱在怀里的棺材,放出她藏了许久的妹妹。

    “骨碌碌。”

    妹妹掉出棺材了。

    那是一个比谢芙还要矮上两个头的女孩,黑裙乌发,发尾绑了红绳,和谢芙一样,挂了两枚铜板。

    简直就是缩小的谢芙。

    谢芙高举双手,气沉丹田。

    不过凝神一会儿,自她的袖口忽然伸出无数细线。

    不知那些细线有什么关窍,蛇一样的灵活,竟死死缠住了尸人娃娃。

    谢芙抖动十指,仿佛拨动琴弦一般,驱动妹妹朝前走。

    起初,尸人娃娃还走得磕磕绊绊,很快,她的动作便敏捷了起来。

    小小的傀儡女孩,直接冲杀进尸群里。

    那么多的人,对上一个小女孩,肯定是胜券在握。

    然而。

    只是瞬间功夫,黑影尸潮便轰然倒下,一颗颗人头应声落地,顺坡滚来。

    谢芙只用了零星几招,就砍下了来袭的第一波尸人头颅

    胜利了

    妹妹的嘴角被谢芙操控,扬起诡谲的笑。

    她像是活的一般,连蹦带跳跑到谢芙怀里,被女孩儿结结实实抱住。

    谢芙满眼希冀,望向叶薇“姐姐,阿芙厉害不厉害”

    “阿芙最厉害了。”叶薇欢喜地摸了摸她的头,又碰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笑说,“妹妹也很厉害。”

    叶薇碰上傀儡尸人的时候,掌心的触感滑腻冰冷。

    这时,她才确定,妹妹的确不是活物,而是一具用腊油防腐重制的尸身。

    妹妹被夸赞了。

    谢芙愣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会夸她的妹妹。

    家里姐姐们嫌弃她愚钝,把武器当作伙伴。

    玩得最好的鲁沉山不会说妹妹坏话,但是他胆小,很怕妹妹。

    叶薇是第一个肯夸赞妹妹表现出色的人。

    她莫名有点鼻子酸酸的。

    很快,谢芙又笑起来“妹妹也很喜欢小薇姐姐。”

    两人还没高兴太久,忽然又来了一波尸群。

    这一次的尸阵太厉害了,他们的动作迅猛无比,前仆后继涌来,比平时蛊市的阵法要强悍上百倍。

    “居然用了这么强的阵法,看来这次的蛟蛇蛋有点不同。”裴君琅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朗声问青竹,“操控尸人的子弟们都在哪几个方位”

    青竹四下查探了许久,回答“八门尸阵,正南方向尸群最少。”

    “那是生门。”裴君琅指点鲁沉山,“去破”

    “看我的”鲁沉山早早准备好了许多玲珑炮,他一手一个,铆足劲儿往正南方向抡。

    “砰砰砰”

    连炸三枚玲珑炮,一时间火光冲天,烈焰熊熊燃烧。

    尸人身上挂着的细线瞬息被烧断了。

    傀儡师助阵失败,尸人一个个没了行动能力,倒在地上。

    谢芙欢喜“哇我们赢了”

    叶薇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今日有惊无险。”

    就在他们以为危险褪去的时候。

    那些尸人忽然齐齐在地上抽动,仿佛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皮肉绽开了,骨头也被冒出来的浓烟冲散。

    尸人皮囊尽碎,白烟自他们的骨肉涌出。

    絮状的烟雾弥漫,从四面八方飘来,有夜风助力,一下子把几个少年少女团团围困。

    裴君琅回过神,脸色阴沉地道“不好这些尸人是幌子,毒烟才是关窍”

    难怪那些守阵的傀儡师任由他们发现阵法的弱点,诱导他们去烧断催使尸人前进的丝线。

    原来,真正的蛊毒,藏在尸人的身体里

    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落入了圈套

    叶薇明明捂住了口鼻,但那股香烟却很霸道。

    钻入她的口鼻,窒住她的喉管,几乎是无孔不入。

    她被一波波黑色浪潮淹没。眼前发黑,跌入无边深渊,被黑暗吞没。

    头好疼,眼睛也好疼。

    叶薇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瞬间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她坐在一间清雅的寝室里。

    房门洞开,阳光明媚。

    飘来一阵阵熟悉的药膳清香。

    叶薇茫然地环顾四周。

    庭院里,蹲着一个身着锦绸袄裙的女人。

    她守着药炉,不断拿蒲扇扇火。

    叶薇呆住了。

    因为她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她的娘亲徐灵雨

    叶薇的手抵在门板上。

    她本来以为,这么久没见到母亲,她肯定会陌生疏离。

    但叶薇发现,并没有。

    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思念被撬开了一道小缝。

    一点点溢出来,一点点漏出来。

    最终,叶薇记起的事越来越多,关于徐灵雨的眉眼也愈发熟悉。

    这时,叶薇才发现,她只是不敢去思念母亲。

    因为她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她没有母亲照顾,没有长辈贴心贴肺对她好。

    她会嫉妒。

    嫉妒叶心月有焦莲筹谋,羡慕叶心月有父亲叶瑾疼爱。

    而她,只是路边的杂草,有血脉牵扯,所以被叶瑾好心捡回了本家。

    叶薇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与叶心月一争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但现在,叶薇有娘亲了。

    她的鼻腔泛起一重重酸意。

    为什么每次想哭,鼻子都会刺痛呢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珠,怕徐灵雨担心,怕这是一场梦。

    直到,叶薇看到那支曾被焦莲手下婆子打落的花钗,此时还安安稳稳簪在她的发间。

    银镀石榴花果玉簪,石榴小果用一颗颗莹润珍珠代替,很典雅美丽。

    为什么

    她如梦初醒,望向自己的手指。

    纤细的指骨缩小了,手背变胖了,还有小孩富态的肉窝窝。

    她变回孩子的模样了

    难道,是重回到过去了吗

    叶薇发懵。

    呆里呆气的模样,逗得徐灵雨一笑。

    温婉的女人朝她走来,捏一捏小孩丰腴的脸蛋“怎么风寒好了还敢出房门吹风”

    叶薇被徐灵雨戳了一下,额头触感真实。

    她捂住头,甜甜地笑“娘。”

    “真乖。”徐灵雨蹲下身,亲了叶薇的脸,顺势抱她起来,“等一下喂你喝药,好不好”

    叶薇不会拒绝母亲说的任何话。

    她依恋地挨靠着徐灵雨,感受母亲颈间的温热。

    叶薇被放到柔软的床上,徐灵雨拉过薄被盖在她膝上。

    小孩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炎炎夏日了,天气不冷。

    徐灵雨端药汤喂叶薇,一勺苦药,一颗蜜饯。

    叶薇的嘴里,一阵苦涩一阵甜。

    她的眼眶又发烫了,小手绞在一起,握得硬邦邦。

    她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惊扰到徐灵雨,母亲就会走了。

    徐灵雨看出不对劲,高高挑起眉头。

    她小心掰开叶薇的手,小孩的指骨在她宽厚的掌心,伸展平整。

    然后,徐灵雨给了叶薇一块糖糕。

    端端正正摆在小孩稚嫩的手心,散发甜甜的香味。

    叶薇的杏眼马上变得明亮,小声惊呼。

    徐灵雨揉了揉孩子的头“吃吧,你喜欢的桂花糕。我特地从罐子里拿干桂花,让灶房的厨娘蒸的。”

    叶薇低下头,狼吞虎咽。

    眼泪摇摇欲坠,终于落了。

    她说,谢谢阿娘。

    徐灵雨骂她,傻孩子。

    晚上,叶薇要和徐灵雨一块儿睡。

    软缎被套里塞的是今年刚打的棉花,太阳晒过,暖洋洋的,有种日光的香。

    她睡床边,母亲睡里面。

    徐灵雨好笑地问“你不是总说床底下有妖怪,会挠小孩脚心嘛还敢让我睡里面”

    叶薇外表是五六岁的孩子,心里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女了。

    她摇摇头“小薇不怕,小薇保护娘亲。”

    在徐灵雨去世后的无数个夜晚,叶薇都是一个人克服对黑暗的恐惧,独自入眠。

    因为没有母亲在,她不信赖任何焦莲派来的人。

    她答应过徐灵雨,要好好活下去的。

    叶薇闭眼,很快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胸口盖着薄被,母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

    叶薇好安心。

    睡醒时,叶薇下意识去找徐灵雨。

    幸好,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徐灵雨。

    小孩子莫名颤抖,徐灵雨以为她做了噩梦,打趣道“小薇梦到什么了别怕,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

    叶薇抓住母亲的手又紧了紧,只有眼下的一切是真的。

    中午吃饭,徐灵雨给叶薇煮了很多好吃的。

    她擅厨艺,许多菜,连厨娘都闻所未闻。

    叶薇喜欢吃徐灵雨煮的糖醋排骨、蛋炒饭,还有粉蒸肉。

    母亲大病一场后,性情也大变了。

    但叶薇喜欢现在的母亲。

    从前的娘亲很讨厌她,清醒时会掐叶薇、打叶薇,骂她不是一个带把的儿子,所以叶瑾才会失望地回本家。

    叶薇身上时常是淤青的伤,但她仍旧对母亲很好,会给母亲喂粥,端吃食。

    直到一日,母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叶薇以为她要死了。

    她祈求神佛,不要收走母亲的命。

    幸好隔天,徐灵雨活了。

    她的眼睛里有叶薇没见过的神采,她温柔对叶薇笑,还喝叶薇端来的粥。

    叶薇抹抹眼泪。

    她好像苦尽甘来了,她也有母亲疼爱了。

    “娘亲,我会保护你的。”

    叶薇又一次,郑重对徐灵雨说这话。

    徐灵雨哑然失笑,搂住了叶薇“嗯,我们小薇很厉害很乖,你和父亲一起保护娘亲,好不好”

    很温馨的一句话,却在瞬间,令叶薇毛骨悚然。

    她汗毛倒立,如坠冰窟,抱住徐灵雨的两根纤细如竹节的手臂,轻轻颤抖。

    母亲从小到大都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母亲除外。

    即便嫁了人,也不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夫君身上。

    正如她的婚姻,这样悲惨。

    但徐灵雨不再对叶瑾抱有希望以后,她过得逍遥自在。

    因此,叶薇能够肯定眼前的人,绝对不是徐灵雨。

    “小薇,你怎么了”

    母亲还在轻轻问她。

    “娘亲不会说这种话。”叶薇忍住战栗,忍住“失而复得的美梦破碎”的苦楚,“你不是我的娘亲”

    正是这句话起了效果。

    她抱住的这个徐灵雨,忽然不出声了。

    女人温热的身体变冰冷,身体仿佛漏了气,噗嗤一声软了下去。

    叶薇的掌心空空如也。

    她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

    杏眼发黑,又是一阵震荡。

    叶薇再次陷入昏睡。

    醒来的时候,叶薇的手已经恢复如初。

    她倒在深山老林里,旁边横七竖八躺着的,是她的小伙伴。

    叶薇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呼吸。

    很快,谢芙与鲁沉山跑来了,问她“你怎么样”

    叶薇摇摇头“我没事。”

    谢芙松了一口气,担忧地说“小薇姐姐,这道毒烟是入梦蛊,会用美梦牵制人。我看你半天不醒,可担心了为了救你,我还想去追杀那些傀儡师,但被鲁沉山劝住了。他说密林里可能不止我们一波人。”

    叶薇摸了摸小孩的头,感激道“阿芙很乖了,确实不要为我冒险,你的安危也很重要。”

    这话令鲁沉山一呆。

    他以为叶薇就是用温柔的话术欺骗小孩为她卖命,没想到还有几分良知吗

    叶薇下意识去找裴君琅的存在。

    裴君琅心智强大,应该不至于被梦魇所困。

    然而,叶薇一回头就看到唇瓣紧抿的裴君琅。

    他身体绷直,指骨紧攥住木轮椅扶手。手背横陈一道道强劲的青筋,仿佛黛色的山峦。

    他入梦很深,无法自拔。

    明明很痛苦,却深陷其中。

    叶薇心里一个咯噔,不由问谢芙“如果醒不来,中蛊的人会怎么样”

    谢芙抱住妹妹,仔细想了想,说“会死。”

    叶薇咬了下唇。

    裴君琅虽说满肚子坏水,但他罪不至死。

    她不想裴君琅死。

    也是这时,裴君琅忽然捏住了她纤细伶仃的腕骨。

    叶薇被他猛拉到身前。

    小郎君垂头的一瞬间,叶薇听到他欢喜而压抑的一声“娘。”

    原来,裴君琅看到自己的家人了。

    他并非铁石心肠,也有自己记挂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