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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8℃
    第8章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确不无道理。

    湿漓感,冷腻的雨,以及血腥气。

    谢仃已经很久没记起那晚,骤雨之下飓风荡涤,她站在树影的一角,看血水被稀释满地,漫到脚底。

    不过记忆还没来得及细化,她就被生物钟准时唤醒,从那些画面中抽离。

    揉着眼坐起身,谢仃后知后觉自己梦见了死人,有些晦气。

    正是清晨初醒,还没日上梢头,她看了眼旁边熟睡的温见慕,放轻动作去洗漱,随后离开房间。

    休息日没课,难得悠闲。谢仃翻着备忘录,今天安排只有一场饭局,是陪楚诫“见家长”。

    算了算,她跟楚诫暧昧不清也挺久了,说实在有些腻味,但到底没正式关系,“朋友”之间也不好突然生疏。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这么放着。谢仃撂下手机,到露台吹风醒神。

    正放空,后方不远却传来步履声,她侧目眺去一眼,不期然和温珩昱迎上。

    他唇间香烟正燃,黑衫沉敛矜峻,对视间眉梢轻挑,似乎也才想起,家中还有客人到访。

    清晨素静,风从窗口鱼贯而入,谢仃收回目光,勾指将拂乱的发丝略到耳后,裙摆随风蹁跹,簌簌漾起涟漪。

    她很瘦,纤薄细柔的一枝。晨光下身体白得透亮,风抚摸过裸露肌肤,留不住半分痕迹。

    温珩昱咬着烟,疏漠将视线错开。

    “小叔。”

    下一瞬,慵倦嗓音落在耳畔。谢仃不曾回头看,只是懒声唤他“你走神了。”

    是事实。温珩昱未置可否,徐步停伫她身侧,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男人仍是惯常所见的修雅,从始至终都从容,好像刚才短暂留驻的视线是错觉。谢仃轻笑一声,散漫支起手臂。

    见她这样悠闲,温珩昱也了然“学校没课。”

    “周末休息。”她语调轻松,眸底映着渐亮的天光,“可惜不适合出门,要下雨了。”

    晴空碧蓝如洗,怎么看都该是好天气。

    他择烟一掸,倒是感兴趣她的说法“这么肯定”

    漫不经心弯唇,谢仃没正面回应,只是反问“打个赌”

    尾音裹着笑意,被晨风冲荡晕散。她眼梢微挑望向他,迎着半缕光,夭柔漂亮。

    都是成年人,心照不宣地点到即止,意味不言而喻。

    温珩昱微一低哂,不疾不徐应她“想赌什么”

    谢仃不答,指尖思忖地敲了敲,目光点水掠过燃着的香烟,最后停在他唇上。

    “小叔,现在可没第三人在场。”她笑,“不用演了吧。”

    烟云飘缭逸散,被风裹挟着绕远。他们隔着模糊界限,对视像一场对峙,温珩昱神色疏淡,打量间噙了些许兴味。

    “我昨晚提醒过你。”他道。

    同学的叔叔。纸薄的伦理关系而已,不适用于他们这类人

    。

    你也说过,asquo要学会得寸进尺arsquo。她莞尔,无辜似的,我是在勾引,但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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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不经心的回应,倒衬得他不合时宜。温珩昱轻哂,眼底盛住她身影“想清楚了”

    “有什么可想的”谢仃挑眉反问,“又没必要谈感情,这不是基础共识么。”

    话讲得明白,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胆子不小。温珩昱按了烟,稍纵即逝的索漠。

    “那就试试。”他道。

    谢仃眸光微动,恰逢此时,手机振动声响起,是意料之中的来电显示。

    她不避不躲,亮屏也大方,温珩昱循过「楚诫」二字,淡淡开口“不适合出门”

    “没办法,事先有约。”谢仃散漫应声,转身朝室内走去,尾调带些不以为意的懒倦,“小叔,记得下次请早。”

    好一个“下次请早”。他轻笑,敛目翻过烟匣,眉眼不辨情绪。

    这边,谢仃正要将电话接起,就在楼梯口碰到温见慕。见对方已经是收拾妥当的模样,她示意了一下手机,温见慕当即会意,比出个ok的手势。

    划过接听键,谢仃一路拾级而上,一路跟楚诫通话,调笑间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挂断后,她便准备回屋更衣,余光不经意扫过某间房门,脚步一顿。

    停留也只片刻。将视线从那道指纹锁移开,她神色如常,抬脚走过。

    换好衣服出来时,正迎上回来的温见慕,谢仃还没开口,对面就问“没露馅吧”

    她狐疑“露什么馅”

    “刚才啊,你不是打电话么。”温见慕眨了眨眼,“我以为楚诫查岗呢。”

    “你见我被谁查过岗”谢仃摆手,没继续这话题,“头不晕了”

    温见慕点头如捣蒜,“昨晚吃过药好多了。”

    “嗯,那你跟傅徐行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堪称绝杀,温见慕当场怔在原地,犹豫地偏过脸,没作声。

    倒也意料之中。谢仃倚着墙打量,也不知她回忆起什么,肉眼可见的低迷消沉,稍纵即逝的阴郁感。

    “你把窗户纸捅了”她适时打断。

    算不上。

    温见慕想,自己是直接把窗户拆了。

    起因记不清楚,只记得导火索是一场争执,后来自己怎么就亲上去了,她想不通。

    失控所致的吻,意义更多是宣泄,模糊记忆只剩唇齿间的血腥气,以及后知后觉的疼。

    傅徐行将她拉开,态度难得沉冷,她屡试不爽的眼泪也没用,他眉间蹙得很紧,转身便要离开。

    温见慕慌乱攥住他衣摆,不肯松“哥,你去哪”

    傅徐行步履微顿,没有拂开她,只淡声问“谁教你的”

    她张了张口,很艰难地答话“没人教,是我自己想。”

    “能改吗。”

    改,这字眼仿佛在说什么错误,可他又不是她亲哥。

    目光如有实质,冷得她指尖打颤。傅徐行那时的神情很模糊,也或许是她破罐破摔,求不得又太难堪,却不敢抬头看。

    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喊着他“哥哥”,又对他讲adashadash

    可你教我那么多,还没教过我接吻。”

    原来告白和求死是同等的心态。

    温见慕后知后觉才明白,代价则是前所未有的,长达半月的异地断联。

    “我发疯来着。”回顾事故始终,她只能得出这条结论,“大概是自杀性行为。”

    谢仃看了她半晌,没说别的,只拍拍她“真不考虑换一个”

    “没关系。”温见慕摇摇头,很轻地笑,“我喊了他十几年哥哥,他才丢不下我。之后等他回北城,我知道该怎么办。”

    “当没发生过”

    温见慕默认,也并不在乎“反正只要我装可怜,他就做不到拒绝我。让他总对我心软呢。”

    摊上傅徐行有关的事,她总会露出些原形。谢仃本身也挺歪的,没必要评价正常与否。

    不再多言,她想起某事,便示意了一下,问“对了,那间屋是做什么的”

    温见慕顺势望去“书房,怎么了”

    “看有单独门锁,就问一声。”

    “之前还没有”温见慕蹙眉,像话没说尽,但最终只对她笑笑,“估计是放了商业机密吧,我也没看过。”

    她不想说,或者不能说。谢仃颔首,倒也没所谓,将人揽过来“行,那就回学校了。”

    最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扫向那间书房。

    她稀松收回。

    回燕大后,温见慕兢兢业业去泡画室,以应付明日的专业课。谢仃则睡了场回笼觉,醒来见时间差不多,便化妆更衣,出门赴约。

    踏入室外,空气潮热翻腾,呼吸游经过肺,都像盛满沥沥湿意。

    人对讨厌的东西都很敏感。她几不可察地蹙眉,抬眸眺一眼天色。

    果然暴雨将至。

    打车去茶庄取了茶,秉着送双不送单的讲究,谢仃叫人包下两饼金芽普洱,刚接过礼盒,手机便短促振了下,是楚诫。

    她侧目,意料中在门外见到熟悉跑车,楚诫搭在窗舷,朝她扬眉示意。

    谢仃回他一抹笑,同店员道过谢,便施然款步走近。她今日罕见换了风格,雅白裙裾拂风蹁跹,迤逦像云痕,眉眼夭柔姣好,轻易就吸引无数注目。

    不得不认,出挑到谢仃这地步,的确独一份。

    等人坐上副驾,楚诫才将目光收回,轻笑“这么正式”

    “那当然。”谢仃将礼盒放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应,“毕竟要见家长嘛,还是蛮紧张的。”

    这就不好说了。楚诫清楚她秉性,话只能信三分,哂然懒声“行,还顺带捎了礼”

    “托人拿的两饼团

    茶,当个手信。”

    那老爷子真要把你当准孙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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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薄礼,哄爷爷开心就行。”谢仃不以为意,笑眼盈盈望向他,“也难说有没有下次啊。”

    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轻敲,车内沉寂少顷,楚诫才稍显无奈地开口“谢仃,不带这么哄人玩儿的。”

    她弯唇,才将那份逗弄收起,姑且真诚地对他解释顺口而已,语气却没多少歉意。

    总是那副招人爱又惹人恨的模样。楚诫没辙,从她这吃闷亏都成习惯,只抬手提档,车影便淹入霭蓝雾色。

    宅邸在偏郊,老人家喜静,大院栽着不少葱郁绿植,修剪得漂亮。谢仃惯会讨长辈欢心,跟楚老从玄关聊到餐厅,将人哄得眉开眼笑,楚诫啧然旁观,自愧不如。

    随的手信也合乎心意,楚老叫人敲了块茶饼,等用餐时刚好出盏,他浅呷半口,似有意外“这茶我从老隋那儿尝过,丫头眼光的确不错。”

    “哦”楚诫眉梢轻抬,“隋泽宸当初拿来那个”

    听到某个名字,谢仃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正侥幸想着北城没那么小,结果下一瞬,她就听楚老感慨

    “可不,老隋那会还跟我炫耀是孙媳给的,我这也有了。”

    谢仃难得有种撑不住笑的感觉,但还是维持住从容,娴静地附和两句。

    话说到这,楚老也想起些事,叹息着叮嘱楚诫“老隋这医院躺了大半年,情况算不得好。你最近也收心不少,改天带着小谢,跟我过去探望探望。”

    冷不丁噎来这么一句,楚诫和谢仃都愣住,她从桌下抵他鞋尖,楚诫也会意,稀松转开话题“你孙媳最近忙画展,咱们先抽空去一趟。刚好隋泽宸不也快回国了么,拉他回来陪你唠嗑。”

    谢仃“”

    今晚真是大丰收,某种意义上的。

    食不知味大抵如此。或许是沉默太久,楚诫也发觉异样,被问起时她唔了声,神色如常地笑笑“只是没听你讲过这些。”

    “他是我发小。”楚诫了然,“比我小几岁,还在国外念书,等他回来就介绍你认识。”

    似乎是被误会了什么,但谢仃不准备解释,只弯起眉眼“好啊。”

    插曲只一小段,用餐后,她陪老人家谈笑风生,又几盏茶的时间,才随楚诫离开。

    暴雨将至,阴云已经压到天边。

    草木气息浸透,空气也潮湿,指尖微拢,像掬住寒凉的水。下一刻天光乍亮,沉沉轰鸣砸落在耳畔,谢仃端详片刻,淡然升起车窗,不再看。

    与此同时,雷鸣响彻的同一瞬。

    温珩昱掀起眼帘,隔窗望入满城谲霭,眼底暗色浸深,不辨情绪。

    手机亮起来电,他循过备注显示,划了接听。

    “你还记得裴哲和许明初吗”

    陶恙开门见山,语气罕有的严肃。像怕他忘记这两号人,他又提醒“就当年谢仃差点没命的那次。”

    温珩昱未置可否,缓声“不是都死了”

    “你真不觉得奇怪他俩这些年都没撕破脸,结果裴哲突然就把许明初杀了,自己也没脱身。”陶恙焦急分析,试图给予暗示,“而且,他未婚妻至今都下落不明。”

    满室寂暗,温珩昱端量沉晦的天色,仍是闲庭信步。

    “所以”他问。

    “最后跟那女人有接触的,是谢仃。”

    话音落下。温珩昱敛目,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然警方也没查出什么,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以防误会,陶恙谨慎地找补,“但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才跟你提你怎么也不意外”

    “昨晚和当事人聊过。”

    沉默良久,陶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个当事人”

    还能是哪个。四名当事人,两名死亡一名失踪,只剩最后那位。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意“你口中的嫌疑犯”

    “不是,你真不怕她”

    沉雷乍然划破天际,轰鸣将话音吞没,暴雨磅礴而至。

    雨丝砸落玻窗,水痕蜿蜒回折,像愈演愈烈的裂隙。温珩昱松散垂眸,目光淹入骤雨,玩味浸深。

    “想报复我。”他懒声,“那就凭她本事。”

    当年情形历历在目,陶恙静默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无力地指桑骂槐“真该有点因果观念,你们这类人,难说哪天报应就来了。”

    报应

    温珩昱低笑,目光掠过阴沉雨幕,萧疏寡淡。

    “我一直在等。”他道。

    她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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